他想到他的弟子，想到废墟一般的摩诃学院，藏在袖袍中枯瘦的手掌收紧又松开。
　　原本，那个祂,也在摩诃啊......
　　若是一切不曾发生,现在又该是如何呢？
　　可万事没有如果,到了这一步,再无法可退。
　　摩诃老祖缓缓睁开眼，宽大古朴的黑色袖袍在天幕中骤然涨至数百丈之高，如一片幕布将不远处仰天长啸的森天巨蟒突然罩入其中。
　　“森天巨蟒本就是由摩诃镇压,当日疏漏让它跑了出去，今日，便来一会魔族前锋森天巨蟒之威——”
　　一声森然的厉声咆哮响彻云霄，狰狞的蛇首似随时要撕裂黑袍，蛇尾摆动间地动山摇，数千里的山峰轰然倒塌，被砸出偌大的沟壑。
　　夜幕当中一抹金红色从天空当中落下，圣元学院的院长双目微阖，手中托举着一个怪异的血色圆环，凶戾的目光扫视四周。
　　另一面的山谷当中一年轻貌美的温柔白袍女子缓缓而来，容貌年轻秀丽，唯有有双眼中镌刻了岁月的沧桑痕迹。
　　轩辕古墓背后缓缓走出两个身形佝偻的老者，龙域大长老神色自若，抬眸看着天色喟叹一声，苍老的面皮缓缓舒展开来，整个人也从平平无奇开始变得沉稳威严，不过片刻，额心下已出现一道龙鳞印记。
　　“便由我二人，来会一会十方圣元你们两个老家伙，我们也确实许多年未曾交手了。”
　　枯瘦的龙爪刹时间撑爆衣衫，原地再也不是两个垂垂老矣的老者，而是两条苍劲的巨龙，向天长吟。
　　无论如何，必须为龙子，挡住这最后一刻！
　　“八十一族，骤影龙兽——”
　　“八十一族，灵绿兌狼——
　　“八十一族，天蝰翼蛇族——”
　　魔兽前仆后继，在黑暗中亮起幽幽的双目。
　　这场争斗，退则举族尽输，无论是人族或者魔族都无路可退。
　　整个天地一时之间只剩下汹涌杀气。
　　而在无数轰然对撞的灵气与魔气之间，唯剩沈长越和轩辕玄岿然不动。
　　白袍圣者凭空诡异悬浮，有些怀念的闭了闭眼又睁开，那双格外明亮的眼睛极淡漠的扫过面前的人。
　　时间在修炼之人身上是留不下什么痕迹的，这个人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依然在多年以前那个折磨他的心理扭曲的宗门弟子。
　　世上千变万化，他大概从未想过，最后陪在阿罹身边，护佑他一路的人竟然会是沈长越。
　　“怎么会是你呢？”
　　他似乎是有些费解的，阴翳的眼里掠过寒芒，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再说多的也是无用。
　　轩辕玄缓缓举起双手，到了他这个地步，已经不再需要所谓的什么神器，他自己本身就已是这个世上最为锋利的武器。
　　抬手间即可翻山倒海，那双修长的手渐渐犹如透明，仍在交手的众人都觉动作一涩，恢宏的灵力竟硬生生顿住，光晕深处唯有轩辕玄一人。
　　他如今的实力，已经足以镇住天地灵力的翻涌。
　　无数灵力从山川湖海汇聚而来，注入他手中，似乎只要他想将此处夷为平地也不过瞬息之间。
　　大雨滂沱当中，夜幕沉沉之下，那光将整个苍穹映照的如同白昼，令人双目刺痛。
　　沈长越脚下的土地纷纷震动，发出巨大刺耳的嗡鸣，灵力被飞速汲取，这片山川的灵脉已然损毁，此后万年，大概都无法再重新聚集。
　　这就是圣者之威吗？
　　沈长越缓缓抬头。
　　心随意动之下，即是毁天灭地。
　　可即便是如此，他也不可能后退半步。
　　身后，就是阿罹——
　　他亲眼目睹过轩辕在他身侧身死，那种痛苦，他此生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何况，这是轩辕最后一次涅槃，这一次若是失败，他将再无机会涅槃重生。
　　昆吾剑出鞘，在疾风骤雨当中银光乍现，映亮了沈长越的眼。
　　天地间，除了四大院院长和魔族几位顶尖强者后新的分神境气息在整个天地蔓延开来，如刀如剑，其势锋芒毕露。
　　“我倒也想领教一下——”
　　本书第一龙傲天，世界最大法则加持者，到底有何本事！
　　剑起如龙，其势清隽，直入云天。
　　轩辕玄狭长的眉眼微微一敛，无端生出些厌恶憎恶：“不自量力......”
　　手中印节连变也未变，势若随意，随手一挥便有千万重灵力排山倒海疯狂倾泻而下。
　　沈长越已严阵以待，神剑出鞘，以攻为守，巨大的明光在天地尽头爆开，所有人眼中都是一凝。
　　这场对决根本没有任何的悬念可言，不过交手的刹那沈长越便犹如一颗流星一般被轰入石壁当中，深深嵌入青石。
　　几声仓促的低咳在天空当中慢慢响起。
　　沈长越艰难的掀了掀眼睑，鲜血疯狂喷洒溅落在他的衣袍之上。
　　这就是，天地最为顶尖的战力吗？
　　——圣者，果然不愧为书重第一龙傲天。
　　跟分神境之间已是千差万别，那不是量的差距而是，质的差距，犹如鸿沟一般不可跨越。
　　“咳咳、咳咳......”
　　沈长越一边咳嗽一边撑着剑一寸一寸缓缓站了起来，背靠青石，眼中清明，抬手狠狠擦拭了一下嘴角血迹。
　　依旧挡在轩辕古墓之前，决不肯退后一步。
　　轩辕玄目光刷地一凝。
　　——他竟还没死？这般生命力已远超过常人，圣者和分神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境界，可谓一个天一个地，敢以凡人之躯强行对抗神之力可谓勇气可嘉，而在圣者手下还能侥幸存活，确实令人震惊。
　　不过垂死挣扎又有什么用呢？
　　轩辕罹垂眸，目光几乎没有任何停留的略过了人去，白袍镌刻着天地脉络，又好像蕴含了一切奥秘。
　　似乎脚下已是一个死人。
　　沈长越撑着剑站在那里，任由咳嗽声带出无数鲜血，在血中踉跄道：“我在，你就不可能，进去......”
　　轩辕玄终于有所动作，他眉头皱的极深，淡漠的看着这个蝼蚁挡住了他的去路，耐心耗尽。
　　一股庞然的灵力在天幕而下，穿透层云，形成一个数百丈大小的巨大手掌，无视天地法则轰然落地。
　　昆吾剑在如此浩荡之力下开始嗡鸣颤抖，存在天地数万年的神剑此刻也再难捱住，终于在某一刻一寸一寸崩碎成千千万万片，飘散在大雨当中。
　　“噗——”
　　沈长越再无法可撑，一膝盖轰然跪地，又被凌厉的灵力压制着，膝盖一寸一寸陷入泥泞当中。
　　天地万法在此刻的轩辕玄面前都再无约束之力，一片肃杀之中，灵力已封锁了天地间所有的出路，火云凄厉的嘶鸣一声，巨大的蛇躯扭动，却无法在片刻间挣脱束缚。
　　而在更远处的苍穹尽头，他的老师万俟黎噗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这片天地已是一片分神境的战场，区区返虚境在这里连一点波及也受不得，还未靠近战场，便已然被震飞了去。
　　“长越——”
　　——
　　轩辕玄犹若无人一般朝着沈长越而去，没有人能阻挡他，再也没有任何人能挡住他，尤其，是沈长越——
　　那双圣者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却犹如利刃一般可随时取人性命，沈长越双腿深深陷入泥泞，半条腿在那恐怖的威压下已压成碎肉。
　　眼看着那只手直取沈长越心脏，火云长啸一声，几乎要失去控制不顾一切冲过来之时，那只手却骤然顿住了。
　　轩辕玄仿佛是看见了什么特别费解的东西，他似乎是想笑一下的，苍白的嘴唇牵扯了一下却又没扯动。
　　他像是有些不可置信，又像是看见了什么荒谬至极的东西，眼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眼尾深处蔓延出一点跟圣者一身淡漠格格不入的疯狂憎恨来。
　　“他，竟然，把逆鳞，给了你？！”
　　那可是一生只有那么一片的逆鳞，他竟然？他竟然给了沈长越？！
　　阿罹、阿罹就连自己，都从未给过！
　　那是他的命，他的最后一条命，同生共死，他竟然把他最后的一条命，留给了沈长越？
　　轩辕玄一时之间只觉世事荒谬，他应该立刻下手杀了沈长越的，可不知为何他的手在发抖，在不停的发抖.......
　　那是阿罹最后的一条性命——
　　他真的，要杀了阿罹吗？
　　不、不，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见阿罹最后一面——
　　沈长越眼睛已被四溅的鲜血糊住，只剩下了最后一口虚弱的气，声音低的如同呢喃。
　　“你......当真要杀了他吗？他可是，你的亲弟弟......”
　　他这一生，从未有半分对不起你。
　　轩辕玄仿佛陷入了什么极端迷幻的世界里，手掌仍然颤抖着，却依旧坚定不移的一寸一寸艰难朝沈长越伸过去。
　　神情却又诡异的温柔。
　　“我会和阿罹一起死的，我们一家人，很快就能团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2721:04:07~2021-09-2823:58: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月何皎皎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傳虞啸卿88瓶；则雩20瓶；明月何皎皎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完结章
　　血肉在无尽黑暗当中重生,一点一点凝聚成一个婴儿的模样，从牙牙学语开始到蹒跚学步，很快婴孩迎着风长大,不过刹那就已是少年体型。
　　面前和他容貌相似的少年牵住他的手在无尽烂漫的山野当中奔跑，早春三四月的天气,少年喊他,阿罹——
　　快回去啊，娘亲还在等我们回去了，再不回去爹爹要生气了！
　　少年犹豫而试探着将手交到另一个少年掌心，下一刻他们反手相击，那个少年的人影缓缓消散，背后出现的身一身漆黑长袍的青年。
　　另一面的白衣少年歪着头含笑看他，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他们如此相似，就像镜子不同的两面。
　　黑袍青年伸出手，一切的虚妄尽数化作烟尘，泯灭于尘土,偌大的天地间,只有他颀长的身影孑然一身立于世上。
　　最后一道涅槃是要将前尘尽数释去，那些憎恨厌恶如风一般，风化殆尽。
　　——
　　风雨晦明。
　　轩辕玄的神情甚至有一种莫名的悲悯与安宁。
　　在看见这片龙鳞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他的弟弟回不来了,当初的阿罹已经不在了,再也不会回来。
　　那个依赖他的,单纯不谙世事的阿罹,永远毁在了十年前的那个夏夜里。
　　所以他要和轩辕罹同归于尽，一起去死。
　　他肩上有人族的责任，不可不履行,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他对不住阿罹。
　　回首往事，似乎一切的厄运和悲剧都由他起始，他只是无法接受自己在阿罹生命中的地位已经被另一个人完完全全的取而代之。
　　为人族计，或是为他自己，他都不可能收手。
　　冰冷的指尖触及心口，在绝对强的实力面前一切的防护都薄弱的可笑。
　　沈长越闭上眼，片刻又再次睁开。
　　哪怕他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可他与轩辕性命交关，此刻他还活着，轩辕就依然有突破的可能，他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拉轩辕的后腿。
　　哪怕明知不可为亦要为之。
　　薄弱的屏障一层一层设立，从他的骨血当中汲取仅存的魔气，构筑成一片薄弱的血色屏障，而后被轻而易举的划破。
　　世界笼罩在一片模糊的雨幕里，空气都是稀薄破碎的，沈长越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几近窒息的苦痛环绕着他。
　　那凌厉的杀意已近在咫尺，不过分毫就要刺入血肉。
　　这，难道就是他重新回来的意义吗？
　　无法违抗的命运，甚至......
　　甚至还要拖累轩辕，成为他突破之途上最后的阻碍。
　　那一刹那明明不过分毫，在沈长越眼中却慢的出奇，难道就要一直这样，无能为力下去吗？
　　无论何时都仰仗着轩辕——
　　轩辕玄几若透明的手在刺入沈长越胸膛前骤然被什么拦住，那是一层无形之气。
　　他整个人骤然僵住。
　　下一刻他突然被径直劈开，一团足以遮天蔽日的魔气汹涌而出。
　　魔气遮天蔽日，无尽云层之中一个狰狞龙首虚影从天地尽头平原山脉中升起。
　　万丈庞大，气息冲天而起，下一刻，整个天地的雨都停下，声音一瞬寂静，没有一丝杂音里只有脚步声迟缓而又清晰的响彻整片山脉。
　　那个人从浓重的雨幕当中走出，一身嶙峋龙骨缓缓收归身躯，长发在风雨当中披散，犹如古老传说里毁灭一切的杀神。
　　寸寸染血的战场刹那间沉寂下来。
　　片刻后，寂静的空间里似乎有谁呢喃着颤抖出声：“祂.......祂突破了——”
　　从此刻起人族所有优势尽数失去，这天地间再不是只有轩辕玄一位圣者，还有，魔帝，轩辕罹。
　　轩辕玄怔怔的看着对面墨发黑衣的青年，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片刻，又有一种意料之中的诡谲。
　　果然，还是突破了啊，既然如此，他已经不能阻止，那就——
　　浩瀚的灵力如汪洋一般在他袖袍之底聚集。
　　如雪白衣，不沾纤尘，容貌昳丽又疯狂，侧脸的轮廓勾勒出一条孤绝的线，整个人都仿佛是从光芒深处缓缓而来。
　　而对面的青年周身无限黑炎，如一条银河从天而降，刹那间蔓延至整个天地，几欲要将世界一切吞没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