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住牙,逼自己不要害怕,重新回头想把太子拉上来。我刚刚一直一只手拉着太子的手臂,他现在一手抓着船身边沿,一手由我拉着,因受伤而面色发白。
“你抓紧……我手,我拉你上来。”我控制不住声音里的颤抖,我拉太子,目光难免近距离触及水面。一看到水,我就想起我惨死在水里的那夜。
无数水往我身体里钻去,我呼吸不过来,胸口越来越难受。
太子仿佛发现我的不对劲,他皱着眉说:“算了,你自己好好活着。”说完,他似乎要松手。
我不由摇头,两只手死死抓着他手,“不……行,我可以把你拉上来的。”
我使出全身的力气,但依旧无济于事,眼看着太子脸色越来越惨白,钮喜那边也没有了动静,我终是忍不住含着眼泪无助地喊:“有没有人啊,来人,救人啊!”
那瞬间,苦苦撑在船边的太子眼神似乎变了,也有可能是我的错觉,因为下一瞬他的手就脱力了,身体往下滑,我情急之下扑出去想拉住他,反因重力不稳而摔入水里。
我又一次掉进水里,仿佛重新回到那场无望的噩梦,没人能救我,我自己也救不了我自己。
就在我身体不断往下沉的时候,一只手忽地搂住我的腰,带着我往水面上游去。
破水而出的瞬间,我看清面前的脸。
那张素来噙着笑的脸此时没了表情,鲜少地严肃。
太子并没有看我,他带着我往岸边游,船已经翻了。我在经过短时间的怔愣后,默默抱住太子。
秋日寒冷,水中更甚。我被冻得牙关打颤,止不住地深吸气。些许是我的气息落在太子脖侧,惹他不喜,他皱眉看我一眼,又扭开脸继续往前游。
终于有御林军发现我们,他们纷纷跳入水中来救我们。等他们靠近,我就连忙松开太子,不想再加重他的伤势。
可就在我被御林军抱住的时候,我的手臂被拉住。
是太子。
他拉住我手却又什么都不说,见我看他,又漠然松开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我没有心神去管太子在想什么,我让御林军赶紧救人,钮喜他们还不知道是生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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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太子遇刺的事情引得皇上震怒,皇宫大内居然能混进刺客,御林军统领不仅被革职,还挨了五十板子,据说抬回去的时候,下半身尽是血。
不仅是御林军统领,当日当差许多人都领了罚。那些刺客尸首衣服上没有任何标记,一时间查不出来历。
据说太子那边的情况也不大好,而我从水里出来就生起了病,反反复复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彻底清醒,已是三天后。
庄贵妃衣不解带在我床边照顾三日,人瘦了一圈,见我醒来,顿时喜极而泣,“宝宝,从羲,你终于醒了。”她又转而喊太医,“太医,麻烦你看看从羲。”
“庄贵妃娘娘勿急,微臣这就为九皇子看诊。”
立在床边不远处的太医将三根手指搭于我手腕上,我恍惚了下,才逐渐想起之前发生的事。
“母妃,钮喜他们……”我无力地问道。
庄贵妃对我挤出一抹笑,“钮喜没事,只是伤得有些重,母妃请了太医给他看诊,你别担心。”
庄贵妃只提及钮喜一人,我心里其实也明白其他宫人多半是凶多吉少。
太医说我醒了身体就无大碍,这几日生病是邪风入体,加上惊吓过度导致,他会给我开一些宁神静心的药,这段时间仍需要静养,不要动气费心。
庄贵妃闻言松了一口气,太医离去后,我才问起第二件我想知道的事。
“太子还好吗?”我记得我和太子同被御林军救上来,他好像没多久就晕了过去,手臂和胸腹处的伤口被水泡得发白,十分骇人。
“太子比你还早醒,只是腰腹部的伤较重,现在还下不了床。”庄贵妃怕我思虑过重,反而影响自己,劝诫我不要想旁的人与事,先将自己身体养好。
我闷闷点头,可一闭上眼就浮现黑衣刺客被刺中胸口倒下去的样子,他的血滚烫,飞溅在我面上。
我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怕庄贵妃发现,忙侧过身,却闻到很淡的熟悉药味。我一愣,将我床上放的布娃娃扯到鼻间仔细一闻。
布娃娃上的确有了林重檀的药香味。
他来过了?
他怎么会随便出入我的寝殿?
他……是在我身旁躺了许久吗?布娃娃身上怎么会有他的药香味?
我忍不住爬起问庄贵妃,“母妃,这几日有旁人来了吗?”
庄贵妃见我坐起,吓得脸都白了,“你这孩子坐那么急干嘛?快、快躺下——旁人?这几日除了你父皇、你那些皇兄们,就只有平日伺候的宫人和太医来过。怎么了?”
我拧起眉,觉得哪里不对,我又抓过布娃娃仔细闻了闻。庄贵妃看我闻,也凑近闻,然后说:“你这几日生病喝了这么多药,它身上竟也带上味道。好了,别那么宝贝这娃娃了,到时候洗了就没味道了。”
也许是我闻错了,误把自己身上的药味当成林重檀的。
但我心里膈应,让宫人现在就帮我把布娃娃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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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养了几日病,精神好转些后,我先去看了钮喜。钮喜身中数刀,好在他体质强健,才捡回一条命。
钮喜看到我来,就想从床上爬起来,给我行礼。我连忙扶住他,“不用起来,你且好好养着,有什么需要的都跟木通说。”
木通跟钮喜一样都是在我身边伺候的人,因他手脚麻利会照顾人,我特意让他过来照顾钮喜。
钮喜向来面上没什么表情,听我这样说,面露拘谨,“谢谢九皇子。”
“不是你谢我,应该是我谢你,要不是你,我恐怕早就死了。你好好养伤,不用急着到我身边伺候。”我陪了钮喜一会,看他露出疲色,便留下木通好好照顾他。
我看完钮喜又让人带着礼品去了一趟东宫。
刚到东宫,我才发现皇后也在。
皇后身边伺候的嬷嬷眼尖,一眼看到我,直呼九皇子,弄得我想先离开都不成,只能硬着头皮进去给皇后请安。
皇后坐于太子床榻旁,听到我进来的动静,眼波慢慢转到我身上,她久而不语,我只能一直维持行礼的姿势。
“母后。”床帐里传来太子虚弱的声音。
皇后这时才曼声道:“平身吧,九皇子怎么来了?不是也病着吗?”
我低头回话,“我这两日身体好了些,想过来看看太子哥哥。既然有皇后娘娘在,凤恩眷顾,太子哥哥定是无什么大碍,那我先离开,免扰太子哥哥养病。”
“你留下吧。”皇后喊住我,“朝儿这些时日听本宫念叨恐怕都听得耳朵生茧,他不爱听,本宫也不爱说,成日不拿自己的命当命。哎,你们兄弟俩说话吧,本宫还要去恩华寺抄写佛经。”
我听出皇后的言外之意,她不满太子救我的事情。当日看到太子抱着我凫水的御林军不再少数,我毫发无损,太子两处伤口,明眼人自然能看出问题。
我无从辩解,只能目送皇后离去。
几息后,床帐后传来咳嗽声。
我转眸看向床榻,想了想,走了过去。太子此时靠坐在床上,散发未束冠,他本就男生女相,此时便越发面若好女。
我本以为他该是奄奄一息的模样,但事实上并不是。他看到我,还冲我眨了下眼。
第50章 小暑(4)
我不由地顿住脚,片刻才问太子:“你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我方问,他便将手臂处的伤口给我看,包着纱布并看不出什么。
“疼吗?”我又问他。
太子闻言先勾了下唇,继而露出可怜的表情,“疼死了,不过有弟弟关心,好像也没那么疼了。弟弟,孤腰腹部还有一处伤,你也帮孤看看吧?伤口好像有些裂开了。”
他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掀开。
我迟疑片刻,才弯腰靠近太子。他穿着宽松的内裳,若要看伤口,还要将内裳解开。我不由抬眼看他,却发现他正目光灼灼盯着我看。
对上我的目光,太子挑眉道:“怎么了?”
“衣服……要解开,才能看到伤口。”我对他说。
“那便劳烦弟弟帮孤宽衣,孤手受伤了。”太子再度向我展示他受伤的那只手。
我抿了下唇,慢慢对他内裳上的衣带伸出手。解他衣服的时候,我感觉他的气息就落在我后脖处,我有些怕痒地偏了偏头,此时内裳也被我解开。
太子内裳下无其他衣服,劲瘦的腰上缠着一圈纱布,伤口处则还贴了有药的敷料。
我想再看清楚一点伤口,不由地愈发低头靠近,“好像没有裂开,我没看到上面有……啊!”
我话没能说完,因为太子忽地抱住我,他单手箍着我的腰身,声音懒洋洋中又带着点哑,“没裂开就好,好冷,弟弟给孤抱抱。”
因这个姿势,我被迫下巴抵在太子肩膀处。我立刻想挣开他,可我才动两下,他就倒吸一口气,“嘶——别动,伤口真要裂开了。”
我只能停下挣扎动作,可我又不想被他这样抱着,只能气恼地说:“既然伤口要裂开了,干嘛还抱着我?你、你冷就穿衣盖被子。”
“被子衣服哪有抱着弟弟舒服,弟弟又软且香。”
他言语中的戏谑意味严重,我不禁脸颊发烫,也顾不得他还有伤在身,猛然去推他。
太子似乎发现我真生气了,连忙松手,“好好好,逗你几句,就气成这样。”
我一得自由,连忙起身,瞧也不瞧他就转身离开。走时,还听到他在身后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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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了软轿,待离开东宫,才把软垫下的医书抽了出来,仔细将书上人体解剖图与先前看到的伤口进行对比。
果然……
我没有猜错。
这场遇刺恐怕跟太子脱不开关系。
这几日我身体好了些,反复回想看戏当日遇刺的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砍我的刺客明明前面那么凶悍,怎么会被我胡乱一剑就刺中胸口,还有太子……
我想拉他上来,怎么都拉不上来,继而他脱力滑入湖中,我也因重心不稳跌入湖水。按道理太子是没有力气再救我的,可他偏偏将我从水中捞起,还带着我游了好长一段距离,根本不像是力气耗尽之人。
太子失力入水,也是在钮喜落湖之后。钮喜习武,也许能看出太子的问题,所以他一直等到钮喜入水。他留毫发无损的我在船上,证明这场行刺应该不是冲我来,我更像一个见证者。
我掉入水里的事明显在太子的意料之外,他不想让我死,所以不得不在我面前露出马脚。
他抓住我手臂那瞬间是在后悔,还是想杀人灭口?
我刚刚仔细看太子腰腹部的伤,再对比医书,黑衣刺客行刺的那一匕首正如我猜测那般避开了要害处。
太子刚刚突然抱住我,恐怕也是怕我发现什么。
为什么太子要弄出这场假行刺?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我正在轿子里细细揣测太子的目的,外面忽地传来行礼声,我听外面众口不一的“见过九皇子”等话语,有些疑惑地问:“何人?”
软轿旁的太监回话:“回九皇子,行礼的是今年科举中榜的进士,这会子正要去参加殿试。”
我怔了下,原来在我生病的几日,科举已经到了殿试这一步。我伸手掀开轿帘,果然在行礼的二十几人当中看到了林重檀。
林重檀峨冠博带,濯如月柳,在一众年龄较长的进士里极为显眼,连我身边随行的小宫女都偷偷往他身上瞅。
“快快请起。”我缓和语气道,“诸位都是我朝不可多得的人才,从羲在这里先祝贺诸位金殿封官,桂冠喜折。”
“多谢九皇子。”众人又行礼道。
我并不多看林重檀一眼,放下轿帘,让宫人重新起轿。
若我料想没错,林重檀这次拿状元恐怕十之八九。等他高中状元,本就重视他的太子也会越发器重他。
一边是能用的有才之臣,一边是同父异母的皇弟,太子会选择谁,不言而喻。
我必须早日破局,若他日太子登基,我再想毁了林重檀,恐怕难上加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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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华阳宫,更加认真地去思考太子安排这场假行刺的目的,又将宋楠叫进宫。我想了许久,突然想到被革职的前御林军统领,“宋楠,新上任的御林军统领你可认识?”
宋楠听到我的话,眸光一闪,“新上任的是永卞伯爵府的嫡子鲁义阳,他的媳妇是二皇子母家的蓉三姑娘。”
原来如此。
太子果然知道二皇子要谋反,他不仅知道,还想让二皇子早日谋反。
我听宋楠说这些时日二皇子安分守己不少,没再联系马山秉,所以太子很有可能坐不住了,弄出行刺一事多半是为了让二皇子在御林军中安插自己的人。
只是他弄出行刺一事,不怕二皇子觉得奇怪,从而不敢逼宫吗?
太子走这一步棋,难道是在敲山震虎?不对,若是敲山震虎,没必要让御林军统领变成二皇子的人。
当时在船上,太子跟我说,要我好好活着。这话听起来太像临终前的话,有没有可能太子当时是想假死。
但这样一来,本想造反的二皇子也会投鼠忌器,除非行刺事件有个替死鬼凶手,替死鬼最好还是个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