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
顾长惟一声大吼,变故出现在瞬息之间,强大的气息从顾长惟身上弥漫开来,灭生剑随主人心意而动,剑身簌簌抖动,剑光锋芒照亮了灵剑派,顾长惟的脚下灵气已经具现,一圈圈的灵气肉眼可动涤荡开来。
只听见“轰隆隆”作响,地面也跟着晃动起来,灵剑派的千年根基竟是变得不稳。
一阵电闪雷鸣,空中竟是突现一条四爪银龙,银龙昂首长鸣,在云海中翻腾,口中喷出了熊熊烈火,烈焰腾腾,一众魔修连逃遁之法都来不及使出便已化为灰烬。
严雪松等人心神震动不已,场上的烟雾渐渐散去,顾长惟冷然提剑的身影在空旷而偌大的灵剑派中,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他一人般,寂寥独行,苍凉不已。
顾长惟提剑的手紧紧地握着,手上青筋毕露,他将神识放大到极致,却怎么也感知不到纪晚愉,仿佛这世间从没有过对方的存在一般。
他眉间的火焰图纹红似滴血,发丝无风而动,眸光隐忍又躁动,仿若凶神在世,方才场上的变故众人瞧得清清楚楚,可却无一人敢上前一步,所有人都看出来,顾长惟根本不是太和门的五弟子,他是这世上,抬手便能与天共存之人!
忽而一阵狂风大作,众人下意识地遮住眼鼻,等再一看去时,顾长惟已经不知去向。
魔修入侵,此事事关重大,而且竟无一人发现,严雪松略一猜测,便已想到早在掌门第二次前往灵剑派时,魔修已经攻入了灵剑派,掌门也因此被灭口。
事情不容再等,严雪松立即回到太和门将此事传音给其余的门派,可他们和灵剑派魔修的那一战,巨大的威力已经让灵剑派的阵法彻底崩塌,灵剑派俨然成了魔修入侵的口子,源源不断的魔修从灵剑派出现,一举入侵修真界。
而各大宗门收到传音之时,东洲大陆已遍地都是魔修的身影。
墨阁的掌门已经战死,林惊阙带领着一众弟子,拼死抗敌,而其中领头的魔修引起了林惊阙的注意。
那魔修不似其他魔物那般面容狰狞丑陋,活络的魔纹在他的脸上游走,手持宝剑,剑身竟然带有雷电之力,林惊阙双眼一紧,是段承珩!
段承珩竟是被魔修做成了傀儡,他无上正道的雷电和宝剑,曾经斩杀了多少妖魔,如今便斩杀了多少的修士。
林惊阙虽知段承珩已被做成了傀儡,但必定是留有一丝意识,否则宝剑上便不会有雷电之力,让最为正义向道的段承珩做出斩杀修士的事来,比杀了段承珩更让他难受!
林惊阙心中悲愤,面面小旗飞出,将段承珩封锁在阵法里动弹不得。
他双手施法,只希望段承珩能找回一丝理智,即便段承珩的剑下已经杀了无数的人,可这样的人即便要死,也应该光明正大的死去。
段承珩在阵法不停地疯狂吼叫着,似暴怒似痛楚,耳边仿佛听到魔修的讥笑。
“五雷正法?心向正道?我就偏不让你死,让你用杀我们魔修的手段去杀你口中的正道人士!”
林惊阙见段承珩心神震动,忍住施法的剧痛大声喊道:“段承珩!你清醒过来!我知道你听得见!身虽死,道仍在,我们绝不能成为魔修的傀儡!”
剑身上的雷电顺着向上而去,段承珩身上雷电滋滋作响,脸上的魔纹如同触到了痛脚一般,飞速地缩了回去,段承珩的眼睛恢复了清明的黑白,他体内金丹咔嚓作响,已然破裂,身上的皮肤也焦烧得片片落下。
段承珩手持宝剑,硬生生地将剑身向身旁的魔修划出一道凌厉又猛烈的剑光,段承珩满身是血,犹如恶鬼一般,可身上的浩然之气如同奔腾不息的河流一般倾泻而出。
“林惊阙,你听好!我已死,道未消,浩然正气,永不能灭!”
段承珩身上猛然发出了剧烈的白光,堪比旭日之辉,照耀四方,“轰”的一声,段承珩自碎金丹,用他最后的清明,以自己身躯为代价,和千千万万的魔修一起,消散在这世间。
林惊阙缓缓向前走去,拾起了掉落在地的宝剑,神色悲痛隐忍。
“浩然正气,永不能灭,”林惊阙握紧了段承珩留下的宝剑,喃喃说道:“段承珩,你所念想,我必不会忘。”
今日段承珩的道消,并不是这场浩劫的结束,而是这场浩劫的开始。
东洲大陆上已遍地是魔修肆虐,灵剑派的消亡,让剩下的四大宗门对抗得极为吃力,魔修进攻越来越猛烈,太和门的众人只有在松懈之时,才会去想一想,纪晚愉和顾长惟,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古树参天的密林中,顾长惟的脚下躺着数不尽的魔修,黝黑污浊的血从剑尖滴下,顾长惟冷冷跨过地上的尸首,沉默地继续走向寻找纪晚愉的路。
第46章
顾长惟走了许久,剑身上的污血从来没有干涸过,他的表情也始终是沉默而冰冷的。
直到顾长惟体内的灵气毫无预兆的消失时,他的眼睛才重新亮了起来。
灵气消失的征兆,若是换做旁人,只怕会惊恐不已,顾长惟却疯狂地转动灵力,感应消失灵气的方位,身形化为一道白光,往天边飞去。
灵气消失此前也曾出现过两次,都是在纪晚愉境界突破之时,可这一次他灵气消失得又急又猛,他撑了不足一炷香的时间,体内灵气犹如决堤江河一般,再也无法支撑他的修为,顾长惟单手撑剑,半跪在地上。
他眉间的火焰图纹也黯淡了不少,如同他的灵气一般,正在急速的消散。
顾长惟却笑了,他能感应到纪晚愉就在附近,很快,他就能找到师弟。
冒着浓郁灵气的山洞内,纪晚愉双目紧闭,浸泡在灵池内,源源不断的灵气疯狂地涌进了纪晚愉的体内,他的身边是数也数不清的天材地宝,这些东西无一不在强行提升着纪晚愉的修为,纪晚愉面容宁静,呼吸时的起伏,才有一丝活着的意味。
一名白衣青年站在纪晚愉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面容有些奇怪,说是年轻,可眉宇之间却带着历经千帆的沧桑之感,但他的年岁瞧着并不算大。
他的双眼并不似常人那般黑白分明,原本应当是黑色的瞳孔是一片莹白,浓郁的灵气在他的眼中翻腾不已,就如同“宋灵秀”那般。
白衣青年却是像极了“宋灵秀”,或者说,他才是“宋灵秀”的真实身份,可他眉间的怜悯不在,看着纪晚愉的神色,就像看一个死人。
他忽而又转头看向洞外,灵气从他的眼尾飘出,带着缕缕白光,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风,灵池中纪晚愉的发丝随风而动,而青年,已是消失不见。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在向顾长惟走近,顾长惟以手撑剑,站了起来。
看着眼前的白衣青年时,顾长惟毫不意外,他只是冷静地说道:“是你。”
白衣青年每走一步,脚下生灵万物自发的给他让出一条道来,他神情不变,淡然答道:“是我。”
两人这一番对话,如同寒暄一般,紧接着白衣青年缓慢地伸出指尖,在天空中划过,又直直下落,一道粗如树干的惊雷随着白衣青年的动作猛地落在了顾长惟的身上。
就如同天地万物,风雷水火,尽在白衣青年的掌控之中。
“轰”的一声,地面被砸出了一个数十尺的深坑,这样可怕的威压,任何修士碰上,都会在天雷之下灰飞烟灭。
可等到烟雾散去,顾长惟仍是站立在侧,巨坑就在他的脚边,仿佛上天眷顾,竟连天雷也砸不中他。
白衣青年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微不可见地皱眉,他很清楚自己方才并没有任何失误。
“纪晚愉在你那。”顾长惟肯定地说道。
“不错。”
“带我去见他。”
白衣青年果真带走了顾长惟,仿佛刚才痛下杀手的并不是他,而顾长惟也对方才的天雷毫不在意,这两人的关系,似是你死我活,又似是多年故交,实在是奇怪。
山洞里,顾长惟见到了纪晚愉,他和纪晚愉之间隔着一张水帘,只能看着,其余的,什么也做不了。
白衣青年一拂衣袖,桌椅和冒着热气的茶水凭空出现,他将茶盏推了过去,说道:“没想到你竟然会找来。”
顾长惟接过茶盏,浅尝了一口,“我以为,你是刻意让我寻来这里。”
“当然不是,我要找你,何必用他?”
“那你带走纪晚愉,又促他修炼,难道是为了我?”
“不错,”青年定定地看着顾长惟,“为了杀你。”
顾长惟摩挲着茶盏的边缘,竟是笑出了声,“原来天道也会想杀人。”
“这是众生之愿凝聚而成的力量,我自然愿意助众生一臂之力。”
“当然,纪晚愉是外界之人,算不是我此方中人。”
“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是想杀你的,你应当知道。”
顾长惟有多久没有听到这种话了,从前都是愤怒和冷笑,可如今再听着,竟也算不得什么。
无论多少人想要他的命,他都知道总有一人,会舍不得他。
不管怎么说,这一点天道没有骗他。
“你刚刚已经出手了,你杀不了我。”
青年垂眸,冷然说道:“你现在尚有修为,待你如同凡人一般,你认为,你还有命活下去吗?”
“而且到那时,纪晚愉承受不了你深厚的修为,也会爆体而亡。”
他之前借宋灵秀的口和顾长惟说话,为的是试探顾长惟对纪晚愉的态度,等确定下来,他反而却等不及了。
他给了纪晚愉畅通无阻的大道之体,可偏偏纪晚愉对无上大道毫无向往之心,但就算这样,青年还是可以等的。
时间二字,原本是青年最能耐心等的东西,可这一次,他却不想再等下去了。
水帘里的纪晚愉睫毛微颤,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的宁静。
青年离开了石室,走出之时,他的表情并不像和顾长惟独处那般镇静自若。
方才他很清楚,他分明控制了天雷,可仿佛在那之上,有更加玄奥的规则在束缚着他,即便他是天道,也无法触及一分。
可天道之上,还有什么?
光是想一想这个念头,就让人觉得荒谬。
顾长惟修道以来,从没有陷入过如此被动的地步,透过水帘,顾长惟看着面容在流水的冲刷中有些模糊的纪晚愉,再也不愿挪开眼睛。
他不禁想到了自己和天道做的那次交易。
他成道以来,世上已无任何他的对手,也更无真心待他之人,他得享大道,寂寥独行,只不过是略有感慨之意,天道便出现了。
是他告诉顾长惟,在异界,有真心实意为顾长惟着想之人,可是人在异界,若要施法将人传来,必要耗费顾长惟半身功力。
况且隐患犹存,此人是异界之人,还需要和顾长惟共享灵气,支撑对方在这个世界中活下去,不被这个世界排斥。
顾长惟想,纪晚愉不仅是他的师弟,还是他的半条命,他们亲密到连灵气都是共有的,世上再也没有和他更亲近之人,他跟纪晚愉,本就该是一体的。
可没想到正是这一点,竟被天道拿捏住。
他唯一的一个念想,竟成了他最大的弱点,顾长惟忍不住摇头轻笑,纪晚愉,总是让他这么放心不下。
顾长惟不求同生共死,他要的,是纪晚愉能平平安安、喜乐无忧地活下去。
顾长惟运转着体内仅剩的灵气,震碎了体内的经脉,经脉已断,纪晚愉失去了突破的灵气来源,他眉头轻蹙,神情挣扎,似有醒来的迹象。
顾长惟很清楚,只要纪晚愉醒来,他的修炼便能停下来,而天道所说的爆体而亡,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至于他自己——
“自断经脉,顾长惟,你现在连凡人都不如,你是个废人。”白衣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顾长惟的身边,不冷不热地说道。
一丝鲜血顺着顾长惟的嘴角滑落,顾长惟忍住浑身的剧痛,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水帘那边的纪晚愉,一点眼神也没有分给旁人。
白衣青年脸上了露出一丝狠厉,之前的淡然出尘如剥落的面具一般不见,他讥笑一声,说道:“既然是废人,这次你还能活吗?”
纪晚愉睫毛微微颤抖,他似是半梦半醒之间,听见了顾长惟和他人的对话,可一等他想要听个真切时,意识又是一阵模糊。
他用力地想睁开眼睛,可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他能感到自己体内充沛的灵气在急速地提升着修为,但是这样的情形,他清楚的知道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体内的灵气突然中断,纪晚愉的耳边又传来了模糊的人声,狂涨不止的修为和那些说话声,如同一根根针刺在了纪晚愉的心脏上,密密麻麻的疼让纪晚愉咬紧了牙关,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听到了顾长惟闷哼倒地的声音,听到了另一个陌生男声的冷笑,他想动,可身体却被禁锢在无形的牢笼之中。
睁开眼睛,快点睁开眼睛。
纪晚愉在心中无声地呐喊着。
纪晚愉眼睫颤得越来越厉害,指尖微动,他在拼命地冲向那座牢笼,他要冲出去,师兄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他一定要冲出去!
“师兄!”
纪晚愉猛地睁开了双眼,惊慌地大声喊道。
水帘边,顾长惟不紧不慢地擦去嘴角的鲜血,看着眼前的青年狰狞的面目,不屑一顾地说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