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纨绔打的是兵权的主意。
国中调兵遣将需要虎符,先帝临终时,除了禁军虎符交托给许鼎之外,四境兵权虎符交给了温无玦。
政事上,温无玦是一手掌控,兵权上,却是二人相互制衡。除非温无玦和许鼎联手叛变,不然任何一方都不能轻易颠覆江山。
萧归想上战场,可以,若是要兵权,想都别想。
他温然笑道:“国中四境不太平,强敌环伺,未来几年都难以安生。皇上有心征战沙场,可以鼓舞士气,当然是好事,臣怎么会反对?”
萧归将信将疑地盯着他,确定这次当着满殿大臣的面,他说的不是反话后,缓缓退了一步,挑着眉道:“这可是相父说的。”
温无玦点点头,“臣说的。”
他回答得坦荡,萧归倒无话可怼。
只得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瞧着地图想了想,不以为然道:“戎敌的目的是想要粮食,给他们来点诱惑不就好了?没有鱼饵,怎么钓到大鱼?”
高沉贤在一旁愕然道:“拿什么做饵?”
“中军大营。”
萧归的语气漫不经心,眼底却极坚定,“我们只要放出消息,朝廷拨粮十万石已达边境,诱导他们来劫掠大营,他们肯定会冒险一试。”
众人一愣,这鱼饵确实够大,想法也未免大胆了些。
万一这一计不成,反被攻下大营,那可没得救了。
唐玉又迷惘地看向丞相,想听他的意见。
温无玦却明白萧归的意思,他不是想真正地让戎敌来劫营,他没想正面决战。
他缓缓地帮他解释道:“皇上详细的策略,应该是让我们大军隐匿在隆阳山附近,方便扼断水源,防止敌军修复水道,然后在辟寒谷上方设伏几千军士即可,至于大营,就选一个扎眼的地方,搭一堆空营帐,做饭炊烟三餐不停,让他们误以为我们驻扎在那里,如果他们胆敢来劫掠,只能从辟寒谷道上来,那我们就打个伏击战,让他们有来无回。如果不敢来,他们的水源断了,不出十天,也不得不撤军了。”
萧归抬了抬眼皮。
这算不算是,他与他相父第一次的默契?
虽然八字不合,想法倒是不谋而合。
温无玦这么一说,朝臣们顿觉明朗清晰,听得喜上眉梢,仿佛当真胜券在握一般。
“丞相所言极是。”
“丞相不愧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啊!”
温无玦淡淡地勾了嘴角,心里却知道,战场上瞬息万变,一切都还是未知数,眼下不过是根据速战速决、减少损失的方针大致作出的应对策略罢了。
萧归听不懂什么“丑”“什么卧”的,却也能从这些人脸上的神色猜到他们是在恭维温无玦,而他脸上却宠辱不惊,风轻云淡。
像他相父这种人,不管到哪,都是人中龙凤吧。
议事到最后,敲定了诸多琐事后,温无玦便决定,援兵明日出发。
虽说时间匆促了些,但考虑到南疆战事未定,时间拖得越久,越容易出现变故,因此众朝臣都没有意见。
唐玉道:“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但如今粮草还未筹措完毕。薛大人啊,你该加把劲啊。”
薛思忠不愧是老油条,脸上挂着比谁都担忧的神色,嘴上说得比谁都好听,“我何尝不想尽快啊,奈何粮草本就不足,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温无玦开口打断他,声音温和却落地有声,“薛大人,最迟明日晚上,至少筹措五万石粮草送往边境,不然贻误战机,我只问你的罪。沉贤,你着手安排一下,明日晚出发,尽量不要太落后于大军。”
高沉贤当即拱手道:“末将领命。”
薛思忠见温无玦语气强势,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道:“下官尽力而为。”
诸事安排妥当,萧归见他迟迟不提自己参战之事,便挑了眉问道:“相父既答应让朕出征,那朕是什么职位?”
可他这话一问出口,便觉得不对劲,他是皇帝,求什么职位?
温无玦也愣了一下,“皇上既然御驾亲征,自是坐镇中军,为军队统帅。李凌仍为督军,协助皇上。”
萧归脸色一沉,坐镇中军,却不给兵权,难道让他做个吉祥物吗?
温无玦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便道:“下朝后,李凌可随臣回府中取军队虎符。”
他这么痛快,萧归也不好说什么,只问:“相父预备给朕多少兵马?”
“八万。”温无玦目光沉沉地看向他,“皇上觉得够吗?”
八万?
萧归愣了一下,温无玦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要兵权,给虎符,要兵马,一口气就是八万。
南疆戎敌既无意攻城,八万兵马倒是不必,要他说,三万足矣。
不过既然他相父肯给,他为什么不笑纳?
可直到下朝之后,萧归仍然觉得云里雾里的,总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第10章 虎符
大抵是昨夜受了风寒,兼之连日操劳,温无玦下朝之际,便觉得身上虚虚,头晕目眩。
回到府中,温伯见他脸色苍白,一探他的额头,才发觉好烫。
“丞相,您这是发热了!”温伯忙对旁边的陆嘉道:“你去请太医来。”
温无玦眼前一阵阵发黑,浑身乏力,这副身子实在是太弱了,他任由温伯把他扶到榻上。
然而他心里却还惦记着南疆的事,睡也睡不踏实,眯了一会儿就醒了。
“丞相,先喝点药吧。”
温伯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浓郁的药汁,一股子草药味扑鼻而来,温无玦更想吐了。
算了,良药苦口利于病。
他在心里默念着,忍了忍,一口气闷下去。
稍稍恢复了点力气,温无玦从枕下摸出来一个黑檀木巴掌大的盒子,瞧着朴素无华,前边一个青铜暗扣,两指微微一用力,就打开了。
里边躺着一枚通体漆黑、形态可掬的象形虎,历经岁月摩挲沉淀,越发色泽光润。
赫然是大梁境内的调兵虎符。
温无玦把虎符递给温伯,“等会李凌来了,你把这个交给他。”
温伯没好气道:“才刚丞相睡下,他就来了,我说丞相身体不舒服,他也不肯走,正在外面等着呢。”
“你拿给他吧。”温无玦便说着边半支起身,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书案,“案上有几封信,是我写给各处将领的,你一并封上火漆,连夜加急送出去,不可耽误。”
“丞相快躺下吧,老奴都记住了。”
温无玦摇摇头,“不用管我,去吧。”
这次支援南疆的兵马是从官道烽火台就近调集的,不用归结于京城,直接由温无玦写信给各处将领,由他们领兵与萧归汇合,萧归明日就出发,因此信件是宜早不宜迟。
他跟萧归说的八万兵马当然是骗他的,打一场伏击战真要八万兵马,那大梁就真的要完了。他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为了震慑戎敌,求一个速战速决,休养生息。
温无玦躺下半晌后,想了想萧归那个狗脾气,估计明日他还得亲自去一趟烽火台,不然指不定他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翌日,温无玦身上的热退下去了,却仍头痛不已。
高沉贤登门拜访,他知道他一定是为了粮草的事情而来,不得不强撑着身体应对。
“丞相身子可还好?”高沉贤瞧着他面有菜色,病骨支离的模样,不由得小心翼翼地问道。
“无碍,你说吧,粮草的事怎么了?”
高沉贤叹了口气,“薛尚书只给了末将两万石粮草,说已经是竭尽全力了,另外还说丞相捐的一万石还没归入公中,让末将来找丞相。最后还说……”
他欲言又止的。
温无玦不用猜都知道薛思忠会说什么,“他是不是还跟你说,此次不是大战,用不了一个月就结束,完全不需要这么多粮草?”
高沉贤微微惊讶,他还在想要不要把薛思忠原话托出,没想到丞相不仅猜到,还几乎无差别。
他余光瞥见他整个人裹在狐裘之中,身体明明很虚弱,目光却一片清明。
高沉贤暗暗心惊地拱手,不敢隐瞒道:“薛尚书大概是这个意思。”
温无玦轻笑,“他倒是乖觉得很。罢了,大军一日不可无粮,你先押着粮草上路,过几日,他自会给你送去,一石不少。”
高沉贤一愣,没明白他话里面的机锋。
“丞相,这……”
温无玦淡淡道:“不用怀疑,去吧。”
高沉贤从丞相府出来的时候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可丞相脸上的从容镇定却令他不敢质疑。
仅仅几面交集,他已经对这个权倾朝野的丞相不由自主地信服。
午后,天气干冷干冷的,阴云层层,却偏有微弱的阳光从云缝里漏了出来。
温无玦伸手去接,只感到微冷的风,不带一丝暖意。
他把手缩回手炉上,微微眯了眼睛,抬头看了看天。
黑云翻滚,隐隐透红,恐怕不是个好天气。
丞相府后门,停了一驾轻巧的马车。
陆嘉摆弄着马缰,温伯正指挥着几个小厮在马车里面铺上厚厚的毛毯,还塞了几个汤婆子给陆嘉,叮嘱他冷了要记得加热水。
叮嘱完了,瞧着温无玦站在廊下,也没给他好脸色,“丞相现在身体是越发好了,也能车马劳顿了,老奴老咯,不中用了,话也不中听了。”
温无玦哪里听不出他的挖苦,只无奈地勾了勾嘴角。
“温伯何必自谦?您老都不中用,恐怕就没几个中用的了。”
这话说得好听又恭维,但对温伯却没用,他依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来来回回从温无玦身边路过三次,眼睛都不往他身上瞟一下。
可做事上,却细心得紧,一个小厮在马车外面罩了一层挡风席子,一个角没掖好,便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温无玦只好走了过去,挥挥手让小厮下去,温言解释道:“这一趟是非去不可,宫中人多眼杂,不便与皇上说,只能悄悄去路上拦他。不然等他发现了,恐怕要闹起来。”
温伯骂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脾气比祖宗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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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愈发阴冷,北风凛冽,天边的云呈现出奇异的黑红交夹,看着十分诡异。
大梁境内八百里长长的烽火台官道上,数千铁骑踏踏地呼啸前行,一面挂着“萧”字的帅旗猎猎生风,前方的行人远远瞧见了,忙快速避让。
萧归一路急行军,从京城跑到第七个烽火台,只花了一个多时辰。
这里是陈县烽火台,距离京城八十里,是第一处兵马汇集处。
他到的时候,陈县守将已经整理好兵马候着了。
守将毕竟是第一次见到天子,不由得激动地双手抱拳道:“末将拜见皇上。”
萧归翻身下马,看都不看人一眼,几个大跨步跃上烽火台。
远远瞧去,人头攒动,甲胄熠熠生辉。
“人数清点了吗?”
他走下烽火台,守将忙跟了过来,殷勤道:“回皇上,末将已经清点过了,一万二兵马整装待命。”
萧归皱了皱眉头,才一万二?怪不得他怎么觉得人这么少?
此去直到最后一个烽火台,分三次汇集,按理说不该这么少。
温无玦该不会骗他吧?
守将见他面色不予,忙小心翼翼问道:“皇上有什么有不解吗?”
萧归最终什么也没说,只让他整顿好人马,休息一个时辰后,星夜赶路。
烽火台旁边地驿站已经备好酒菜,萧归却没了心情吃,抓了一把干草,亲自喂马去。
守将想在皇上跟前多多露脸,多献殷勤,却被萧归斥了一句,“你是没事做吗?”
守将一时语塞,只好默默低头走开。
暮色渐渐暗了下来,苍穹如墨,北风更紧,冻得人直哆嗦。
李凌试探性地问道:“皇上,天气太差了,夜里赶路只怕对马儿不好,不如今晚在驿站休息一天如何?”
“不行。”萧归一口回绝。
南疆战事紧是一回事,另一层,萧归现在深深怀疑,温无玦压根没给他八万兵马,要是他的猜测真的,时间拖得越久越容易走漏风声,对局势将大大不利。
众人都在休息,萧归叼了根干草站在烽火台上观察这支兵马。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这支兵马看上去兵强马壮,没看到老弱伤病,战斗力应该还不错。
他正观察着,忽听见远处踏踏作响,夹着催马鞭笞的声音。
萧归凝神看去,只见官道上,一辆轻巧的马车疾驰而来,似乎是寻常的赶路人。
可等那马车渐渐近了,烽火台盛大的狼烟将一切照亮。
驾着马车的那个少年黑衣短打,分明是温无玦身边的那个小暗卫。
萧归陡然起疑,从烽火台下来,走到官道边上,瞧着马车在他跟前停下。
“吁——”
陆嘉跳下马车,跟没瞧见萧归似的,只对着马车道:“丞相,已经到了。”
马车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咳了许久,听得萧归都以为他要把肺咳出来了。
陆嘉脸上着急,揭开车帘,“丞相,您没事吧?”
温无玦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感受到古人地车马劳顿,是有多“劳顿”,一路疾驰,浑身都要散架了,更别说他原本就还头疼,这下只觉得眼前直冒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