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发话:“原地休息两个时辰。”
风冻和低温随时折磨着达纳族人,刚一点起篝火,几个小孩恨不得滚到里面去,全身都在发抖。
方远照例围了藤球,自己却并未呆在里面,而是在藤顶打坐,负责守夜。
他还是单薄的一件道袍,即便有灵气护体,也没有暖和多少。
和曾经暖融融的翅膀被子不能比。
方远轻叹一口气,不自觉摸了摸腰间的扇子和箫。
夜风渐大,短暂的吹散了厚重的乌云,迎来一缕极淡的月光。
青年马尾凌散,一双眸子清凌凌的,怔怔看着远方。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咿唔”,是莫小凡轻盈的跳山藤蔓,朝他软软的叫了叫。
大尾巴一甩一甩。
自从返祖,莫小凡就很少发出幼时的这种叫声了,他已经长得足够威风凛凛,除了腿短,挑不出别的毛病。
纯黑的毛毛顺滑的贴着,琥珀色的瞳孔安静的看着人。
“过来。”方远把主角抱在了怀里,沉甸甸的,给他梳毛,“好乖。”
刚才莫小凡还是人形,因为方便行动,现在却化了妖形,特意来他这里。
方远自然知道原因,揉他的耳朵,觉得四肢百骸都有些暖了。
一人一狗静静亲昵了一会儿,直到夜风越来越大,乌云再次盖住了满月,整个草原上都透着不详的阴气。
方远十分平静:“又来了。”
底下的达纳族人若有所感,在藤笼里坐着抱团,直直的看着外面。
秦澜和谷渺渺已经站在了外面,方远把莫小凡放下:“你躲在藤笼里,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妖力。”
莫小凡嗷呜一声,眼底有些疑惑。
“听话,”方远把它从缝隙塞到藤球里,“好好躲着。”
看着狗崽乖巧的蹲在角落,琥珀色的眼睛微微发光,方远才放心投进了战场。
这一批来的魔潮和上一批强度差不多,少了萧情,方远勉强也能应付。每当有魔族想近他的身,不是被佛手藤缠住,就是被紫箫的结界弹了回去。
方远还特意分拢了三条佛手藤缠在万化藤球上,作为后方的防御。
只是他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而这种预感,在捕捉到一缕鬼气的刹那达到了巅峰——
“躲开!”
远处发生的场景,让方远浑身的血都凉了。
他只把注意力放在魔族身上,便想当然以为这次清剿的只有魔族,却忽视了鬼修不惧远近距离,悄然便能移动到藤笼之中。
没有阵盘,他下不了高阶的结界,拦不了。
身着黑袍的“人”五指成爪,无声无息朝达纳族族长天灵盖拍去,族长面色惊恐,藤蔓却阻挡不及。千钧一发之际,莫小凡从旁突刺而出,妖力凛冽,硬生生将来人逼退。
却也恰好掉进了为他精心所设的陷阱中。
在巨鬣吞天犬显出法相真身的一刹那,天幕一道惊雷,带着赫赫紫白劈了下来,不偏不倚,刚好将莫小凡笼罩。
这一道雷声和之前带走萧情的一模一样,震得天地颤动,仿佛生灵复苏,裂开一道深深地缝。
“……”莫小凡转了转圈,茫然的看向了方远,想朝他跑过去
——但它才一跃起,身影便彻底透明消失。
战场停滞一瞬,周围陷入了死寂,方远清晰的听到了自己快要崩裂的心跳声。
“果然如此,”来人却嗓音沉稳,“凡是纯血,都需应劫。”
他露出了真面目,遥遥摘下披风的兜帽,朝远处的方远轻笑:“大师兄,好久不见,不相干的人都已经被我剔除,又只剩我们两人了。”
*
秦澜与谷渺渺看似在清理魔族,实则在旁观望。
方远打开折扇,配合着佛手藤,从魔族中间杀了过去,他唇角紧抿着,目光盯死了远处静立着的常安。
或者说,是陈玄。
他已到达了入圣巅峰,进菩提照光镜后又不知顶了谁的命数,周身鬼气森然,连此次来犯的魔族都对他俯首恭敬,显然在魔族里地位不低。
他对幻影似的达纳族人没有兴趣,坦然的对方远笑着。
方远一路杀一路疾行,片刻后便闪身到了藤笼外,与他交上了手。
“大师兄,你的扇子用得这样好。”
陈玄身法诡谲,避开了佛手藤的缠绕,却险险被弥须扇划到脖颈,方远用扇是萧情专门教过,比起匕首更让他得心应手。
紫箫放出光芒,挡住了背后袭来的鬼爪。
方远反手一开折扇,一力降十会,将陈玄扇了出去:“你叫我的这声大师兄,我承受不起。”
灵压爆开,两两较量。方远于声势上略输一筹,但却始终未被压溃,丹田树芽转为水清莲,对鬼魅可怕的压制力凸显无疑,如绵绵水流,无穷无尽,硬生生在修为差距悬殊的情况下打出了僵持的局势。
入圣前期与巅峰,不是一个概念。
陈玄:“大师兄,你看除了你,还有谁敢上来?这又是何必。”
方远没有和他废话,其他人上不上都无所谓,陈玄只会盯紧了他,要送他下去做鬼。
事到如今他也反应过来,一开始跟着秦澜的那个小修就是陈玄。他手段阴毒杀人成圣,以至血气不散,只能凭着躯壳才能接近梵音寺。
佛手藤冲天而起,显出法相,方远念出伏魔咒,战力陡然翻倍,几乎要在一瞬间压过陈玄。
但也只是几乎,陈玄鬼气已经十分精纯,数万厉鬼的怨气呼啸而出,不见颓势。
正当两人对峙,远方天空却忽然传来一声长长的鸟鸣——
声音清越动人,从远到近,低空飞来。
方远心里一动,看了过去,但看到的不是凤凰,而是一只全身翠绿的“青鸟”,尾羽长而绚丽,只有几人大小。
白衣人站在青鸟之上,抱着剑,冷冷的看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靓仔闪亮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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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亲疏
谢卿书修为已到入圣四重巅峰,?陈玄见到他,攻势明显一退,有所保留了起来。
“天下”剑铮鸣出鞘,?风雷涌动,白衣青年从青鸟身上一跃而下,?唇边含笑。
对于谢卿书这样的顶尖剑修而言,同级之间的差距永远不是差距,?他习惯了越阶挑战,剑尖一挑,就直逼陈玄而去。
方远趁势追击,?折扇一划,佛手藤自四面绞来,?与谢卿书配合得正到好处,一前一侧同时放出了灵压。
剑尖与折扇交错,?中间的陈玄避无可避,?似迟钝般停住了身体,?被当场穿过脖颈,河沙一般化为了飞灰。
灵光散去,?周围什么都未曾留下。
远处的秦澜目光微沉:“死了?”
方远抬眼看向谢卿书,?谢卿书眉头微皱:“我没有打到实处的手感。”
方远心中微叹:“我也没有。”
看来是逃了,陈玄生性谨慎,未达到目的之前,他是不会拼死一搏的。
“恰巧”谷渺渺与秦澜也将魔族解决干净,?青瑶从天上落下,?化成了人形,脸色微红的看向了方远。
过了会儿,她十分尊敬的行了个弟子礼:“方前辈好。”
方远看向她:“你是?”
“我是上清仙宗万兽峰的弟子,?从前和小凡哥哥见过,”青瑶嚅嗫了会儿,还是问道,“前辈,小凡哥哥呢。”
方远沉默了一会儿,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
青瑶听着听着,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消失了,到了最后妖瞳乍现,牙根紧咬,浑身妖力暴动,说了一声“前辈告辞”,就再次化作青鸟冲上了天际,如一道流光瞬息消失。
方远还是第一次见入师境有这样惊人的速度,几乎不亚于洞虚撕裂空间了,目光不由一动。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这就是青鸟,传闻是神界下凡的信使,速度位于五洲巅峰,没有之一。
谢卿书看了一眼道:“不必管她,她是寻仇去了,碰了钉子就会回来。”
鬼界就在阳界下面,有能力的鬼修随便找个出口就能到达五洲的任何一个地方,她还没修到跨越生死地界的地步,能抓得住陈玄才怪。
方远却品出了点别的味道,有些好笑道:“她是不是……唔,算了。”
谢卿书脸色一黑:“果然是你教出来的徒弟,才见了几次面,这丫头连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方远听到这句话,别开了视线。
谢卿书看着他,也半晌没有说话。
这是两人自那件事后第一次有交流,没有想象中老死不相往来的决绝,却也慢慢冷淡了下来。
秦澜看得有趣。
萧情不可一世,结果道侣却和别人有牵扯,看这样子,还不算完。
无论方远被谁夺取,让哪一个受挫,他都心旷神怡。
谷渺渺走近,开口问道:“谢道友,你怎么会在此处。”
谢卿书:“我例行巡查,见这里有阴气波动,便让青瑶转道来了。”
秦澜不信,笑得别有深意:“原来如此,真是多谢了。”
“不必,”谢卿书随口道,“若我不来,还不知你与谷渺渺竟畏惧鬼修到了这个地步,只敢远远看着,半点忙也帮不上。”
“你们北洲自诩正统,尊卑分明,倒真敢叫主上冲在前面。”
谷渺渺与秦澜顿时脸色不好。
谢卿书和北三家说话,从不知委婉为何物,因为越辩,他们反而越得劲儿,索性一棍子捅破,尴尬了便也不说话了。
方远笑了笑:“多谢你了。”随后捕捉到关键词语:“你刚才说巡查?奈都的巡查?”
“不错,”谢卿书还剑入鞘,背在后面,“进来照光镜的道修都已经聚在了奈都,开放城门让人族避难,还顺带与妖族一同组织了巡查队伍,预备着魔族侵袭。”“你带的这些人,正好解妖族的燃眉之急。”
方远一愣:“什么?”
谢卿书微微挑眉笑了:“奈都物资紧缺,鸟人又多,正需要养虫子的苦力。”
方远:“……”
凤凰不吃虫,谢谢。
*
达纳族人一进奈都,便欢喜的落下了泪。
他们背井离乡一无所有,但只要活着,就还有重新生活的希望。
方远给他们找了地方安顿下来,谢卿书没骗人,奈都确实需要不少干活的人族,达纳族人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最起码不会被饿死。
而且安全。
“以后就靠你们自己了。”
离别之时,达纳族八百多个族人,一个接一个朝他弯下了腰,全都沉默无声,只有神情坚毅。
“我们会永远记得您。”
方远看着眼前这群人,有些恍惚。
他们究竟是百万年前投下的幻影,还是这个小世界里真实存在人。
菩提照光镜,真的神奇至此吗?
……
奈都果然是后世的妖都,城内以妖族为尊,且个个都是神血后代。
一条长河绕着奈都入北,穿过冰川峡谷,流入无尽深渊。而奈都之所以叫奈都,正是因为这条长河与鬼界的奈河相通,滋养着扶桑的根。
从这里,可以看见扶桑高高的枝干。
郁郁葱葱、挺拔高耸。
诸人决定在这里拦截魔族和巨鬣吞天犬,就算拦不住也能搏个好印象,遇上突发状况,还可以及时入北。
奈都的道修都以谢卿书为首,行事也继承了他的干脆利落,是以城内一切井井有条,紧张却不至于恐慌。
这很难得,毕竟谢卿书才接手不过十几日。
方远的住所也和秦澜谷渺渺隔开了,三人如非刻意约定,很难碰上。
但惹人暧昧的是,他和谢卿书的住得很近。
谢卿书每日都会来坐一坐,虽然只坐一会儿就走,但每次都会抱一盆花,方远的小院子很快就被花簇拥了。
阵法的保护下,这些花常开不败,鲜艳如初。
今日谢卿书又来了,负着剑,坐在石凳上看他。
方远安然自若的浇花,眉眼缱绻,灰青色的道袍垂到脚跟,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拿着水瓢倾倒。
忽的,水瓢倾倒的动作停了。
因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方远垂下眼:“谢道友,我已有婚契。”
“我知,”谢卿书嗓音平静,“为何是他。”
“你曾经说过,你钟情之人是木栖吾。你为她与我换穹乾章,差点就上了我的床榻,今日却能说变就变,我不信。”
“他威胁你?”
方远:“我自愿的。”
他不能把萧情□□的事告诉谢卿书,就只能保持沉默。
谢卿书站起,低头看他:“那我呢,我比他差在哪里。”
方远:“谢道友,你钻牛角尖了。”
他对萧情的喜欢是从何时开始的,他也不知道,或许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把这人深深记住了。
木栖吾是一个美丽的幻梦,方远曾经触到过,现在已经永远破碎。
萧情是走在身边的人,无论方远接不接受,他和他曾经最喜欢的人,都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