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里没有讲木栖吾和萧情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面的,方远也就没有机会截断这段孽缘,况且他拦得了第一次,未必拦得住第二次。
萧情占有木栖吾,更像是作者强行给反派和主角之间制造矛盾,在木栖吾死之前,萧情甚至和主角无甚交集。萧情一直在中土外界搅弄风云,莫小凡一直在乌木小洲受虐。
前期铺垫的线索和矛盾,全是在后半本书里发生的,但方远没有看到。现在细细推敲,总觉得一切没那么简单。
他捏紧了盒子,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
方远回到竹楼的时候,莫小凡竟然还没走。
不仅没走,还在偷偷看他。即使莫小凡躲在厨房,但方远五感清明,早就察觉到这小鬼在透着缝隙观察他。不过方远也没表露出异样,一如既往的吃他做的晚饭。
等吃完饭,他想取本玉简上楼,终于发现了不对。
他的书简被动过了,即使动的人已经足够小心,把角度位置还原的一模一样,但书页上却沾了淡淡的妖气。
方远的指尖稍停,就感觉盯着他的视线也强烈了起来,似乎很怕被他发现。于是佯装刚才是在犹豫选哪本,掠过那一排,重新选了本游记上楼。
害,看书就看书,干嘛整得跟谍战一样。
方远心里一片萧瑟,这种斗智斗勇维持人设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他默默的在浴桶里丧了一会儿,直到把全身的疲惫都洗净了,才穿衣出来。
打开竹窗往下看,厨房早已空无一人。
……
……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之间,方远又在这个世界过了一月。他来的时候正是万物伊始的初春,青霞峰云雾朦胧,看也看不清透,此时新阳高照,草木疯长,处处都透着无限的生机。天气好的时候,方远甚至能在竹海尽头看到外门连绵的山峰,他每日清晨攀上陡峭石壁打坐,在紫气东升时感悟灵气,修为进益让他自己都吃惊。
他完全适应这里的生活了。
《万叶飞花》和《清风剑诀》的双打混合流已经小成,掌门连连夸赞了他好几句,彻底放下心来。他最怕的无非是方远沉迷女色不务正业,现在方远拿出行动证明了自己,他对他的管束也少了很多,大手一挥又加了一倍的月例。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门中弟子因为方远刻意的低调,对他的兴趣也淡了不少。更何况小师妹自送了他回礼以后,就再也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两人见面如陌生人,其他人根本找不着东西八卦。
“奇了怪了,莫非大师兄真的转性了?不去门下那些秦楼酒馆就算了,连小师妹都不爱搭理了?”
“嘘!你还真敢说,当心被你师父听见扒你一层皮,那些地方也是我们能去的?”
“嗤,你也太胆小了,怎么不能去?又不泄元阳,听听曲逗逗美人还不行了?”
也有弟子叹气:“或许是因为几月后回天穴要开了吧,那地方虽然好东西多,但邪性得很,进去了就生死不论,大师兄也怕了吧。”
“我听说木师妹又要下山了,这次是抚宁城,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求到紫霞峰头上了。”
“谁知道呢?”
而被他们记挂的紫霞峰之人,确实收到了抚宁城的求救信,由城主亲笔书写,加紧送到了百澜阁。百澜阁是清风剑派众弟子接取任务的地方,有些任务是门内发布的杂务,比如照料灵田;有些则是外界委托给清风剑派的悬赏令,也是内门弟子必做的。
这次抚宁城出现鬼乱,数量不小,城主与紫霞峰素有交情,自然首先想到了她们。加上紫霞峰大长老曲潇绫与抚宁城有点亲缘关系,近年来二者关系越发亲近,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栖吾,这次就由你带队,务必平了抚宁城的鬼乱。”曲潇绫坐在上首,“不过你也不用太过忧虑,信中说了,城内没有发现入境四重以上的厉鬼,都是些小货色,你和其他人能应付。要是能查清鬼乱的来源就更好,无缘无故的……怕是有人浑水摸鱼。”
木栖吾表情不变:“是。”
曲潇绫缓了神色:“辛苦你了,下去吧。”
此次去抚宁城共有二十六位女修,修为皆在入灵四重以上,对上一个小小的抚宁城,已经是相当看得起它。白依依也歪缠着木栖吾要加入,木栖吾拗不过,只能让她随行。仙子们在午时整装待发,皆戴藩篱,骑着如意峰的紫白妖马,英姿飒爽,看呆了一众男弟子。
白依依傲然道:“木师姐,我看啊,这些男儿还不如我们紫霞峰的女子英气!”
“依依!”她身边的蓝衣女子堵住了她的话,“慎言。”
“知道啦黎师姐。”白依依不在意的点头,目光盯紧了最前方的木栖吾,眸光发热。
木栖吾背着琴,神色仍是疏淡的,待人齐了才扬鞭发力:“走。”
队伍浩浩荡荡的离开山门,妖马跑起来如风一般,短短一下午便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晚上赶路危险,一行人便在官道的据点休憩,派人守夜。
木栖吾实力强劲,因此要保留精力到最后,所以路上是不需要守夜的。女子们按惯例分了房,通常都是三三两两扎堆,除了给木栖吾的是单独一间房,因为她们知道木师姐不喜欢和别人一起睡,哪怕是白依依求到天边了也不会答应。
“木栖吾”确实不喜欢。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漫不经心的虚拢着烛光,来来回回几次,才将它彻底拢灭了。
冷白的月光雾一样渗入纱窗,映亮黑暗中一双似笑非笑的薄唇,再往下,是锐利如剑锋的下颌,还有男子醒目的、凸起的喉结。
让人牙酸的骨头咯吱声寸寸响起,他的身形也随之寸寸拔高,女子清减玲珑的线条全然消失,变得瘦削、高挺、薄薄的肌肉覆在双臂、脊背,每一处都蓄势勃发,危险而静默。
“她”将银白面具戴在脸上,遮住了大半面容,转了转手中一把清透的紫萧,无声无息的踏窗而去,消失在了夜色中。
只剩下一个和木栖吾气息一般无二的木偶躺在床上,怀里捧着一个玄阶上品的隐息阵盘,缓缓散发着流光。
第8章 杀机
今晚明月高悬,方远还在竹林深处练剑。
他有预感,他今天就能突破入境三重。原主停留在二重天一年已久,灵气的积攒其实早已到位,差的只是心境,方远一没有他那么大的欲念,二被打了一顿后信念坚定,加上日日登高望远,突破自然水到渠成。
所以一整个晚上,他都在万叶飞花流中寻找感觉。渐渐的,他的五感灵识如受指引般尽数打开,舒缓的扩散到了这片竹林,草木虫鸣之声尽在耳边,月华流萤拂过剑尖,一切了然于心,一切澄明通透。这样的修炼甚至是一种享受,方远浑然忘我,在这一方孤僻之处独享安宁,周遭随灵气浮起的竹叶越来越多,他周围的气机也在发生变化。
青年衣袂翻飞,如仙临尘。
然而变故就在一瞬之间,方远背后陡然一凉,直觉快过思考,以一个极度突兀的姿势阻断了下一个剑招,朝旁边闪去——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是对的,月光下,一把纸扇鬼魅般出现在他旁侧,扇面半新不旧,墨色淋漓,绘出隐约山川。
看上去朴实无华,加诸其中的道意却非同小可,没有一丝一毫的花哨,处处皆要人命。
而且那根本就不是普通的扇子!方远认出了折扇上的字,面色发苦,那是越天阶仙器弥须扇!
萧情!
下一刻,鬼影一般的人掠过眼前,一只玉白的手握住了扇柄,没有给方远片刻喘息之机,直直朝他心脉划了过来。
方远用清泉剑护在身前,全身的灵力汇到了剑身,激发了玄阶灵器自带的结界,然而还是被萧情的扇面压得朝后急退。萧情的面目也终于露了出来,他戴着银白面具,唇角似笑非笑,而眼洞中的双眼却透着凛人的冷,以一种略带惊异的兴味目光看着他。
方远靴跟翻起尘土,最后终于找准借力点,一个收势与萧情擦身而过,雪白的剑身在折扇上长长斜切过,即使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但终于拉开了距离。
他立刻就想捏碎玉佩向掌门求救,但手一摸腰间,却是空的——
刹那间方远冷汗就流了下来,而对面的萧情则漫不经心的捻起了一个玉佩,指尖摩挲,缓缓将它碾成了碎片。
“……?”男人歪了一下头,笑意更深。
月光躲入云层,竹林霎时陷入一片漆黑,方远在极度的恐惧后,反而被激起了旺盛的求生欲,兴奋得心脏狂飙,舔了舔嘴唇,尝到一点咸腥味。
萧情的下一次攻势很快来袭,他的修为远胜于他,起码在入师境以上,方远对他能避开青霞峰的禁制毫不意外,但对方似乎没有立刻杀他的意思,反而游戏一般来回捉弄。他也确实是个神经病,许多次回转间虚虚揽着他的腰,似有无限柔情,然而陡然变化,却又是不折不扣的杀招,直朝他的命脉。
方远被打出了火气,以被折了左手的代价从萧情怀里逃出,剑尖朝地,用出了清风剑诀的最后一式:
无边风月。
清风剑诀讲求返璞归真,剑招只有十八式,连入门的新人都可以练到最后一式,只不过随修为的递增和道心的开阔,每一个等级的感悟都大有不同。方远对剑道确实天赋不高,他之所以苦练最后一式,无非是看中他威力最大,以及——
和灵诀结合最盛!
竹林停顿一瞬,随即庞大的灵气朝清泉剑尖汇集,方远几乎抽空了丹田所有的灵气,无限压缩成一点,所带出的灵压与之前天壤之别,万千竹叶如雨点般抽打在半空,密密麻麻的朝萧情爆射而去!
萧情终于动用了法诀,拂袖旋身,片叶不沾。
但就在他背身的那一刻,方远出剑了,直朝他后心而去。萧情似是迟缓的回过头,便看到了往常天真愚蠢的少年第一次显露出的稚嫩杀气。
倒是颇有意思。
他弯了弯唇。
方远原本以为抓住了他的弱点,但萧情却恰如其分的在他剑尖逼近的那一刻慢吞吞转过身,再慢吞吞的展开折扇,在胸前轻飘飘的一转——
折扇带着他在空中翻转一周,举若无物却带万钧之力,方远手扭得抓不住剑,在松开手停滞在半空的刹那,被萧情一脚踹在了树边,半天都爬不起来。
够阴,孙子。
方远腰身剧痛,吐出一口血来,面无表情的盯着不远处站立的人。
果然炮灰倒霉是不需要理由的,深更半夜反派都能上青霞峰鲨他,倒霉透顶。
看在萧情眼里,却更觉有趣了。这人绝不是樊愈那老道的弟子,哪怕他已尽量表现得平常,连字迹都临摹得一般无二,但人在绝境之下显露的才是最真实点的。
神态、行为、以及杀人的路数皆截然不同。
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在樊愈眼皮底子下夺舍他的弟子,即使樊愈修为不济,但好歹也是入圣期修士。更何况,连他都未发觉异常的灵力波动。
萧情好奇,所以便来了。
若能顺道解决方远也不错,他等待的时机已经不远,不必再向过往那样约束自己。
可结果却出乎意料,青年似乎不属于他猜测的任何一方势力,哪怕能躲过他的杀招,却更多凭着本能,空有灵性,而无章法,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不事雕琢的稚嫩。
他甚至连剑招都未融会贯通,反倒是术法让人眼前一亮。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个初初修炼的修士。
萧情慢慢走进,似温情般握住了少年想要捡回清泉剑的手,慢慢拢进掌心。方远想要挣开,然而萧情却钳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了头,这个动作让方远趴着的身体被迫扬起,扯动了后腰的伤,痛得他面色惨白。
少年眼睛里的恨意刹那间被水色洗开了,漆黑的眼瞳迷茫的颤抖着,又是痛楚,又是伤心,好看极了。
干干净净的。
血脉使然,萧情在山门第一眼看到方远时,便察觉到了他周身气机的改变。干净、干净到了极致,不带一丝血气,不要说人了,恐怕连只鸡都没有杀过。
不知道是谁送来的小宠物,倒是符合他的胃口。
萧情笑意加深,指尖按了按少年的唇瓣。方远却察觉到了他身上的杀意,努力回想自己身上还有什么保命的手段,但想来想去好像都没有用,于是眼中划过一丝空茫,怔怔的流下了泪。
算了,死了算了。
钳着他下巴的手帮他抿去了泪水,然后慢慢的环到了他的脖颈上。清浅的夜风吹过,方远恍惚间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花香,就好像小师妹送他的小凤凰花一样。
于是在感受到脖颈力道的最后一刻,他轻轻呢喃出了声:“小师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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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远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在一处陌生的洞府,他正躺在石洞里唯一的软塌上,身边好几个弟子围着他。见他醒了,一个便兴奋的往外跑:“掌门!大师兄醒了!”
缓了许久,方远才终于搞清楚状况,他一边摸着自己的脖子,一边发怔。
此处是清风剑派的禁地,也是数位太上长老闭死关的地方,护山大阵的中心,全门派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之一。他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他的便宜师父在发现自己的弟子重伤后发了大火,力压所有反对,将他暂时挪进了禁地,还派了几个弟子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