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远汗毛倒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慢了,谢卿书的剑光、莫小凡的妖瞳、飞舞的烟尘,还有从他身后冲天而起的、金色的风流——
但他躲不开。
眨眼之间,方远被佛手藤最后暴起的力量拖进了枯井,井底微光一闪而逝,最终空空如也,归于平静。谢卿书营救不及,怒到极致:
“方远——!”
“方——远————!”
……
……
*
方远只觉得窒息,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挟持,不断地往下坠,四肢都被紧紧绑住了。
隐隐约约有急促的“啾啾”声传来,他这才恍然想起小凤凰还在他身上,和他一并被拖下来了。
方远想伸手摸摸它,但已经没有了力气,毒液刺进他的身体,让他的意识也昏昏沉沉的。
连指尖都是麻的。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几个时辰,也可能是下一瞬,一股热气忽然贴近了他,皮肤贴着皮肤,十指相扣。
很近很近,轻轻的挤着他。
“……”方远眼睛睁开一线,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前辈……”
温热的唇角轻碰着,微抿。
方远最后只记得萧情幽深的双眸,和骤然打开的折扇,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
等他再次醒来,第一反应是痛,全身都在痛,像被人打断骨头一样。这是吞了蜉蝣丹之后的副作用,不仅疼痛难忍,修为也短暂退到了入师一阶。
还有接着退的趋势。
第二便是冷,唯一一抹暖意,是缩在他脖颈的小凤凰。
见方远睁开了眼睛,雏鸟轻轻啄了啄他,用头蹭着他的下巴。
方远躺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坐起来,他先检查了一下小凤凰,见它没有受伤,顿时放下心来。
但鸟儿似乎异常虚弱,在他手心眯了会儿,就不动了。
“乖。”方远亲了亲它的脑袋,把它重新放进了怀里。
服用蜉蝣丹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能再吞食丹药、不能打坐修炼,否则加倍反噬,必遭恶果。
方远拿出一个阵盘,勉强站了起来。灵石一放,强烈的白光便从阵盘放出,照亮了他周围的环境。
“这是……哪儿?”
天空一片黑暗,他正站在河川岸上,大片大片的紫花堆簇,一眼望不到尽头,仿佛连绵山坡,永无边界。而河川则静静躺着,像一面光滑的镜子,没有一丝波澜。
河水非常净,净到让人生寒的地步,冷而重,没有一点水草。
除此之外,周围没有任何人,佛手藤不在,萧情也不在。
方远不确定之前是不是真的见到萧情了,但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心里就莫名平静,连误入陌生地方的忐忑都淡了。
没什么好害怕的,他已经是个成熟的修士了。
储物戒里也有很多东西。
方远在原地等了很久,确实等不到萧情之后,就披上了一件十分厚实的狐裘,揣着小凤凰,试探着往前走了。
但走了很久,都见不到一个活物。
嘴里嚼着奶糖,方远开始察觉不对,为什么这么久了,这个天都没有要亮起来的趋势。
最亮最亮也只是到晨曦的程度,然后很快就会黯淡,黑得不见五指。
摸醒小凤凰,方远喂了它点吃的,又让它继续睡了。
“啾啾。”雏鸟叫了一声,却没有再昏睡过去,而是窝在了方远怀中的内袋,探出一个头。
狐裘毛绒绒的边沿藏着它,倒也不冷。
一人一鸟继续上路,这次,方远终于看到了“人”。
一个佝偻的黑影站在河川边,背对着他,看不真切。
方远小心的靠近,眼神警惕,嘴上却十分礼貌:“敢问前辈,这里是什么……”
地方。
那一刹那,方远的心都跳漏了一拍,一股寒意从脚底直钻天灵盖,轰得他耳鸣发晕。
河川边的黑影听到声音,笨拙的转过了身,他动作极慢极缓,好似很久都没有动过一样。苍白的脸上褶皱横生,挂着一抹僵硬的微笑,这微笑不是刚挤出来的,而是从他迷失在这个地方开始,就挂上的。
弥留之际他握着留影石,听到了自己弟子的留言。
而现在,浑浊的死气从他身上冒出,魂魄几乎透明,失心失智,游离在河川的边缘。
方远不敢置信:“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掉马副本,开始~
让我们先恭喜老萧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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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生路
樊愈真人不能说死了,?但也不能说还活着。
他的魂魄到了近乎消散的地步,如果不是修为撑着,此刻已经不在了。
东海离这里何止数万里之遥,?樊愈真人原本该在闭死关,又怎么会出现在妖境?方远电光火石间,?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心里一恍惚,给师父输灵力。
水清莲果然是肃三魂的圣物,?过了半柱香,?樊愈真人的魂魄明显凝实了些,人也恢复了意识。
方远想扶住他,手却透过了魂魄。
他声音放轻:“师父,?你怎么会在这里?”
樊愈真人手微颤着,虚按着他的肩:“好、好孩子,为师临终之前还能见你一面,?无憾了。”
方远:“师父,?你在说什么啊?”
樊愈真人平静道:“孩子,你可知道这是哪里?”他朝天际看去,?怅然一叹:
“这里是鬼蜮尽头,奈河河途。”
鬼界分为里外二界,?相依相生,外界即是酆都、黄泉等等鬼城,而里界唯有魂体或是持带特殊信物的人才能进入,一入奈河,?永不受苦。
此处是阴阳交接、混沌之地,没有任何活物能够长存,一切都将融入河中,?静成死水。
“这里不是你能久呆的地方,快走罢,往晨起的地方走,那里才是出口。”
“师父,那你呢。”
“魂魄是无法渡水的,”樊愈真人虚虚擦去了唯一的弟子脸上的泪水,“人总有一死,为师自入修行以来,就知道有这一天。莫要再伤心了,忧生心魔。”
身死道消是大多修士的归宿,凡人尚有转世重生的机会,而修士只能消匿奈河,融入天道。
只是他心有挂念,吊着一口气,没有渡水罢了。
方远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觉得自己其实没有那么难过,心里钝钝的,像隔着什么,听不真切,想不清楚。
他想开口说话,却说不出。
因为方远忽然想起,如果不是他拿回了赤炎果,樊愈真人就不会闭死关,不会闭死关,就不会突破失败。他还能再活三年、五年,更久。
谁又不想再多活一会儿,哪怕只是一时、一刻。
“好孩子,”樊愈真人最后摸了摸他的头,就像小时候一样,“走吧。”
“走吧。”
他抬手一拂袖,风流涌起,方远便朝北后退飞去。周围景色快速变化,挤压着他,层层迷瘴中,樊愈真人在的地方便再也到不了了。
鬼魂飘然而立,最后一刻,樊愈真人看到了方远怀中的鸟雀。
魂魄能看到的,与活人截然不同。
他传音道:
“从前未曾善待于你,如今一身恶果皆报在老夫身上,望你念在清风剑派多年庇佑的恩情,莫要欺他。”
“木栖吾。”
……
……
*
这股风流卷着方远飞了很远才停下。远处天际又浮现出了薄薄的熹光,落在水面,凝成幽深的蓝色。
方远面上显得异常平静,在紫花海间站了很久,也不说话,只是手指一下一下的抚着怀里的雏鸟。
他没有回去找樊愈真人,道途断绝,就算他收拢了师尊魂魄,也是白费功夫。
等出去以后,天道就会降下雷劫。
“好想回家,”方远轻声说,“起码在家里面纸钱一撒,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心存幻想,就不会那么难过。
雏鸟安静听着,用小翅膀碰了碰他的脸。
好在方远并非沉溺悲伤的人,他稳住了心境,便继续朝北走了。如果这里真是鬼界的奈河的话,因果轮回,他迟早会遇见摆渡之人。
中途他一直掐算着时间,摆卦确认方位,以免自己迷失。
终于在四月十一日,方远看见了河川边停着的竹筏,竹筏上站了一个黑影,全身笼罩在黑雾下,只露出一顶破草帽,还有诡异勾起的嘴角。
“渡河?”
方远点点头:“你要取走何物?”
鬼影:“今日行善,上来吧。”
方远犹豫了会儿,还是踩了上去,竹筏虽然破旧,但稳稳的浮在了奈河上,没有溅上来一滴水珠。
任何活物魂魄碰到奈河水,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
“走了。”
鬼影一撑竹篙,竹筏便离岸而去,朝着茫茫河川驶去。
水域宽而辽远,像一面微微凸起的深蓝镜子,完美的映照出浅淡天光。方远盘膝坐在最前,披着暖融狐裘,看着水平线,忽然想起了那座神像背后刻着的诗。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
四月十二日,方远生辰。
船已行到一半,水天相接,四面雾起。鬼影道:“过了这片雾,就快到了。”
“嗯。”方远答了一声。
雾越来越浓,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方远仍然坐着,眼皮微微一提,很轻的眨了一下。
这一下,他的眸光却忽的空茫一瞬,而后安静的闭了下去。
就再也睁不开了。
……
*
方远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见自己去了中土,还去了北洲,梦里的一切跟碎片一样,他只爽了一把,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等再睁开眼睛,外面唢呐吹得震天响。
“大师兄!你怎么还在睡?!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天啊,你竟然还没换衣服!”黎逍匆匆忙忙冲进来,一脸震惊。
方远还没反应过来,朝她眨了个眼睛。
黎逍不忍卒视,朝外吼道:“莫师弟别吹了!赶紧进来帮大师兄换衣服!”
外面的唢呐声一停,过了会儿,莫小凡走进了门。他穿的一身红,马尾扎的高高的,乖巧的看着方远。
方远想起来了,今天是他和小师妹成亲的日子。
他骤然紧张起来,一个鲤鱼打滚爬了起来,在黎逍和莫小凡的帮助下匆匆穿戴好红色喜服。这身衣服是特意订做的,上好的灵蚕丝,大红的颜色一上身,便显出方远身姿挺拔,皮肤白皙。
好看极了。
因为他不能办结侣大殿,所以这一切是按凡间的嫁娶来的,方远骑着妖马,在紫霞峰底迎到了木栖吾的花轿。华丽丽的一顶软轿,吹吹打打的跟在他后面,只有莫小凡一个人吹着唢呐,脸都吹红了。
常安则在前面敲锣。
方远耳根红红的,他记得是小师妹怀上了他的孩子,师父才同意他们两个结侣的。
而且连五洲盛会都不用去了,师父已经对他放弃治疗,只让他专心养孩子,从娃娃抓起。
气得曲潇绫差点掐死他。
白依依则去中土见大世面了,听说见到了萧情,完全忘记了木栖吾,就不回来参加他的婚礼。
花轿起起伏伏,方远胸前戴着大花,只觉得满目都是鲜艳的红。他们先去拜见了樊愈真人,掌门长叹一声,还是喝了他的敬茶。
“你本不应该局限在此。”
方远不好意思的挠挠脸:“弟子觉得这样挺好的。”
樊愈真人叹气:“你也就任性这几年了,为师大限将至,这门里以后还是要靠你。”
方远点点头:“弟子知道。”
敬过天地,就是入洞房。方远虽然和木栖吾不是第一次,可还是莫名紧张。
紧张到忘记该怎么做……是从哪里开始来着?方远看着床上静静坐着的小师妹,可耻的感觉到了棘手。
呜呜,小师妹好大只,该从哪里开始抱?
或许是方远犹豫的时间太久,木栖吾自己掀开了盖头。那一刻,红烛明灭一下,方远的心也跟着跳了起来。
她好美。
珠翠生辉,面容清艳,脸上带着一丝丝笑,一双眼睛静静的看着他。
“师兄,你忘了要喝交杯酒吗?”
方远回过神:“嗯,要喝的。”
木栖吾就给他倒了一杯酒,递到了他跟前。酒水极清、极寒,映着红纱垂蔓和他自己的半张脸,散发出惑人香气。
“大师兄,喝呀。”
方远想喝,但手却轻微抖了一下,木栖吾便握紧他的手,朝他嘴边递。
她的小腹鼓起,那抹弧度让人心软。
方远阻挡的力气消失了,杯沿便触到了他的唇边。
……
*
就在这一刻,外界的雏鸟忽然睁开了眼睛,妖瞳泛出金光,迸射出一抹凤凰虚影,扶摇而上,在茫茫奈河发出一声清吟——
梦里正要喝下交杯酒的方远,腰间忽然被一双手搂住,脚尖离地,将他抱了起来。
方远茫然的朝后看:“萧情……”
萧情戴着半边面具,唇角似笑非笑,玩味的钳住了他的下巴:“你倒是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