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远惆怅的趴在主卧的超大号蒲团上，懒懒翻过一页。
　　忽然，外面一声惊雷，将他的窗子劈亮，紧接着轰隆轰隆的雨点就落了下来。方远见怪不怪，入夏以来几乎每天都会下雨，谁知道呢，这地方春天雨水不多，夏天倒是跟盆倒了一样十分夸张。
　　只是这一场午后开始的雨下到傍晚，不仅没有收敛的趋势，然而越演越烈。方远推开窗，外面的天色已经黑到恐怖的程度了，雷光狰狞，连空气中都带着一种危险的气息。
　　难道有人渡劫？
　　这里是修真界，是真有可能有道友在此渡劫。
　　方远都有些不安了，他从没见过这么大声势的雷雨天气，跟天要塌了一样。
　　他莫名有点担心莫小凡，这狗崽子到底跑哪儿筑基去了，他又没有宿舍可以躲，被这一遭淋不会出事吧？但他走了走又想，主角应该没那么笨，起码都会找个山洞修炼，问题不大。
　　方远看着外面越来越强烈的风，卷得竹海摧折，似乎下一刻就要把他们拔出泥土，还是看不下去书了。
　　莫小凡不会还呆在他的竹海吧？
　　这里有结界，对他来说或许是最安全的地方，不会担心被人打断，也不会被野兽叼走。
　　想到这个可能性，方远犹豫了一会儿，起身撑伞出门了。他的伞顶有一个小阵法，可以隔绝雨水，但刚跨出小院，就差点被暴风掀了顶，努力用灵气稳住才没连伞带人飞天。
　　“太tm夸张了——”方远赶紧进了竹海，才感觉风势减弱，他想起乌木小洲是海岛，不会是有海啸要来了吧？
　　抹了把脸，方远一边喊着莫小凡名字，一边探出灵识在竹海搜寻。他没朝自己平常修炼的地方走，毕竟莫小凡要是在那附近他早发现了，小孩儿也不会放心在他常去的地方筑基。
　　风声如鬼啸，天地失色，茫茫山峰中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暴雨、海起，所有的一切都像要被掀翻，这样的自然之怒下无人不会心生畏惧，畏惧之下又生崇高，只能紧握着自己的手。
　　方远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已经后悔出来这一趟了，也许莫小凡去了别的地方筑基呢？
　　但他还是坚持把竹海巡了一圈。
　　一无所获。
　　方远只能回去了，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忽然听到了细小的声音——
　　很难形容那是什么声音，像是从嗓子嚎出的，有些凄惨、又有些毛骨悚然。


第15章 伞下
　　如方远想的那样，莫小凡确实藏在了竹海筑基。
　　他觉得这里是安全的，就在这里用竹子搭了一个小小的棚窝，缩进去就开始修炼了，无论烈阳虫咬，都没有动一下。
　　可是下雨了，很大很大的雨和风，掀翻了他的竹棚，把他压在了下面，也保护着他。
　　所以莫小凡没有出来，曾经也有过这样的天气，那些人不愿意和他住在一起，将他赶了出去，他就缩在灵鸭在的棚窝，紧紧抱着一只鸭子。鸭子嘎嘎叫着，用小翅膀盖住他。
　　莫小凡喜欢小动物，小动物也喜欢他。
　　可第二天，那只鸭子就被当做给门主做汤的牲畜给宰了，他再也没有见过它。
　　莫小凡脸上全是雨水，无声的张开嘴挥着手，像在挥开雨水，又像是要缩成一团，方远看到他的时候，还以为看到了一只被压在五行山下的美猴王，五官都狰狞着，却怎么也浇不灭他。
　　“……”又惨又好笑。
　　莫小凡也发现了他，停下了呼吼，喉咙发出低低的、威胁的咆哮。方远却没看见似的一步步走近，然后蹲了下来，和这个被压在下面的小鬼对视。
　　脏兮兮的，跟个野人一样，他把伞举过去，试着擦了擦莫小凡的脸。但莫小凡毫不领情，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背，几欲撕咬下一块肉。
　　方远没反应，任他咬，然后在他疑惑要松口的时候，一把把他的手扯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了下去，咬得比莫小凡这个狗崽还厉害，末了吐出来，朝他正脸“汪汪——”了两声恐吓。
　　不知是不是被这套操作震惊了，莫小凡呆在了原地。
　　方远气笑了：“咬你丫的，跟谁没牙一样，还不滚出来？！”然后不等莫小凡反应，一手掐在了他的脖颈，施了术让莫小凡被迫变成小狗崽，把他揪出倒塌的棚窝揣在了怀里。
　　“老实点！不然把你丢到水里。”方远威胁道。
　　莫小凡终于彻底安静了，似乎害怕他把他丢到水里，他的小身体发着抖，又是拒绝，又忍不住贴着方远温暖的胸口。
　　最后只能发出两声“咿呀”的奶音，圆圆的狗眼睛划出两滴眼泪。
　　不过方远没听到，他在最后的雷暴来临之前回了竹楼，伞的阵法几乎失效，他整个人都成了落汤鸡。他第一时间把莫小凡掏了出来，狗崽身上的毛也全湿了，能拧出一把水来。
　　方远先给他烧水洗了澡。
　　莫小凡怕水，以为这又是方远捉弄他的办法，挣扎的厉害，方远被他挠了好几道口子，一边嘶声一边按住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一身雨水洗去，还给创口涂了一层灵药。
　　最后把狗裹进毛巾，擦得干干净净，用火符烘干了毛毛。
　　等把莫小凡放在床上的时候，不仅莫小凡已经昏睡过去，方远也累得不行。主角太能折腾了，他感觉杀走尸都没这么累。
　　干完这些，他自己才舒舒服服泡了个澡，然后端着一碗热乎乎的灵羊奶上了楼。
　　可莫小凡已经不在他的床上。
　　方远心里一惊，不会又跑出去了吧？主角这么倔的吗？不过他很快发现角落被子有起伏，掀开一看，才发现莫小凡正缩在里面睡觉，接触到冷空气，耳朵抖了抖。
　　方远又好气又好笑，抱狗崽出来，把碗沿凑到他嘴边，声音放的很轻：“快吃点，对你身体有好处。”
　　狗鼻子本能动了动，然后迷迷糊糊就把一碗羊奶舔了个干净。
　　方远精疲力尽，外面雷雨轰隆，里面温暖干燥，他难得没有修炼，连狗带被抱在怀里，也跟着睡了。
　　只是到了半夜的时候，莫小凡忽然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声音，方远用手一摸，才发现他浑身都是滚烫的，连眼窝附近的绒毛都被生理泪水打湿了。
　　于是他又强行给狗喂了一剂灵药，然后掌心凝着灵气贴在他脊椎，就这样哄过了一晚。
　　……
　　*
　　莫小凡昏睡了两天，外面的雨始终没有停。
　　中间常安来了一次，带来了专治伤寒的药，同时也带来了外面的消息。如方远所料，乌木小洲果然起了海啸，卷来了大量海生妖兽，边岸受灾严重，不少修士都下山了。
　　常安也想去一趟，这次是特意来告诉他的。
　　“去吧，注意安全。”方远笑道。
　　离五峰学堂开课还有些日子，外面又不能练剑，方远就干脆宅在竹楼打坐修炼，每日读几篇先人感悟，沉淀之前在抚宁城的经验。
　　还学着这里的人点了水华香，清心静气。
　　“大凡修道，必先修心……”轻轻缓缓的声音响在主卧，让床上的狗耳朵动了动，听得更清楚了，“修心者，令心不动。心不动者，内景不出，外景不入，内外安静，神定气和……”
　　方远照常读完一篇，正准备收起来的时候，抬眼却顿住了。
　　莫小凡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蹲坐在床上，歪着头听他读书。
　　“你想学？”方远故意逗他。
　　莫小凡不说话，只安静的蹲在那里，但尾巴却扫了一下。
　　“你想学就过来，到我这里来，我就教你，”方远道，“我说话算话。”
　　过了片刻，对知识和修炼的渴求还是战胜了一切，莫小凡哒哒哒的迈开小腿走到了他跟前，仰着头，一双琥珀色的瞳孔剔透得像一块糖。
　　看得方远心都化了。
　　他弯起唇，把狗崽抱了起来，倒也没再逗他，而是把他抱到了桌前，给他摊开了一篇基础的养气诀。
　　“你得从这个学起，认字吗？”
　　小狗崽咿唔一声，不知道是说认识，还是不认识。
　　方远却莫名懂了他的意思：“那我就先教你识字吧。”
　　于是一下午方远都在教他习字，慢慢把养气诀揉碎了给他讲清楚，莫小凡不懂的地方，方远让他用爪爪蘸墨水按上去。
　　他突破失败，对身体消耗太大，暂时只能保持原形。
　　既是如此，莫小凡听得也很认真。杂役在的外峰也是有学堂的，教习字读书，莫小凡也想进去，他干活攒够了纸笔，还缝了一个小书包，却被赶了出来，笔也被抢走了。
　　还有人打他，踢烂了他的肚子。
　　他最后只能缩在学堂外的草丛偷听，就连打坐修炼的姿势，也是照模照样学别人的。方远不知道这茬，只以为主角天生突破就能成功，但对一个打坐都不会小可怜来说，筑基又岂能简单呢？
　　原书里莫小凡是因为救木栖吾，生死之下才奇迹般打开血脉，被动引灵。
　　现在他读了养气诀才懵懂发现，原来修炼不是只要静静坐着就可以了的，还要做那么多事。狗崽黑漆漆的鼻子连打了三个喷嚏，把纸张都弄脏了。
　　方远若无所觉，拍拍他的头，又换了一页。
　　直到夜幕降临，他两才停下，狗崽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方远又给他煮了一碗羊奶，这次莫小凡闻了一会儿就试着舔了一口，然后喝得香甜。
　　也不抗拒方远摸一下他了，只是摸多了会龇牙。
　　“好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高级杂役了，编号9528，我不会打你骂你，还会教你修炼。但是作为交换，你长大以后要当我的小弟，听我的话。”
　　“同意的话就叫一声，不同意就叫两声。”
　　“汪汪——”
　　“好的，既然你也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定了，不遵守约定的会变成小狗，”方远补充，“屁.股开花的那种。”
　　“汪！”
　　总而言之，莫小凡还是在竹楼住下去了，就住在原来的那间静室，铺满了软垫被子。
　　还有圆球小玩具，可以推着玩，狗崽起初很抗拒，但看见门好好关上了，又忍不住上去用脑袋推了一下。
　　“刷啦啦”丝绦小球滚了一圈，发出小铃铛撞动的好听声音。
　　莫小凡于是又推了一下——
　　“刷啦啦……”
　　“刷啦啦……”
　　隔壁细小的铃声响了一夜，先是很缓慢的，像在试探什么，然后越来越快，方远都能听见莫小凡小短腿摩擦的毛毛声了。
　　他嘴角抽搐，全当没听见。
　　*
　　雨终于停了，天气骤然晴朗起来。
　　莫小凡终于能出去放风，他既然喜欢狗狗形，方远索性就把腰牌做了一个改装，变成了吊牌，这样莫小凡不管人身狗身都能自由出入。
　　过了不久，清风剑派的人都知道大师兄养了一个半妖。
　　莫小凡每日都要在竹海跑三圈，锻炼体力，方远看过书，知道他的修炼方向，就是死打基础。妖修与人修不同，注重天赋技能，莫小凡既然迟早会进化出巨鬣吞天犬的元祖形态，不如现在就只打体魄，走大开大合的体修路子，紧抓速度、力量、战斗意识这三个简单粗暴的要素。
　　术法和武器于他反而是末枝，他本身就是绝顶的人间杀器。
　　“嗷——”
　　黄澄澄的小狗崽跳跃在草丛间，他越跑越偏僻，直到来到一处湖泊。此处少有人至，绿草疯长，蔚蓝色的湖泊仿佛一块清透绝美的宝石，映照着无边天色。
　　恍若一池潋滟清酒。
　　岸边的桃花凋得也慢，一人戴着面纱，微闭眼眸，正盘膝抚琴。
　　莫小凡蹲在石头上，听着琴声，尾巴一下一下晃动。
　　等“木栖吾”弹完，就看见狗崽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近来莫小凡被养得极好，喝奶喝得毛毛都有一股奶香味，身体圆润了点，神光焕发，每一处都被整整齐齐梳好了，甚至还穿了件粉马甲。
　　看上去乖巧又惹人怜爱，与之前天壤之别。
　　萧情看得有趣，目光停留在莫小凡的粉马甲上，用一种慵懒又笃定的语调说道：“他织的。”
　　狗崽点了点头。
　　萧情伸出手，难得也摸了一下他：“倒是不错。”
　　这句意味深长，也不知是在夸赞什么。
　　莫小凡听不懂，只亲热的在他手心舔了舔。
　　===一卷·春深完===


第16章 回天穴（上）
　　三月后.
　　一个漂亮的绣球高高抛起，绿地上有好几个女弟子在互相追逐，诱哄着中间橙黄漂亮的小狗崽，莺声燕语，香风攘攘，好不快活。
　　“宝贝快过来。”
　　“宝贝来这里。”
　　然而长得还没草高的小狗崽鼻子动了动，就抛下推了一会儿的小球，迈着四条腿扑到了不知何时走来的少年怀里。少年一身水色蓝衫，窄袖长衣，只在侧腰打了个结充作腰带，缀着玉佩，随风显出修长朦胧的身姿。他眉眼缱绻，未束发冠，只绑了一个马尾，发带凌乱飞舞时好看极了。
　　接住莫小凡，方远微微一笑。
　　“大师兄，它还真是粘你，除了小师妹，它最喜欢你了。”有女弟子酸溜溜道，甩了甩身上的流苏。
　　“那可不，莫小凡是大师兄养的，自然亲近大师兄。”
　　方远摸了把狗崽的头，心道三个月了终于养熟了点，嘴上客气道：“各位师妹，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我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