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生死面前,金钱永远都是最苍白无力的馈赠。
邵行将两张晶卡放到一边,拿起那部智能机。沈祺然一直只有一部智能机,如今却放在房间里,这似乎更加佐证了众人的猜想:在参加王储交接仪式的那天,他早已提前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将本该不离身的智能机放在了家里,因为他不想让它损毁在那场混乱可怕的灾难里。
智能机没有设置密码,邵行轻松解锁,手指滑动进入操作界面,一眼就看到桌面背景上两人的合影照,相视而笑的甜蜜,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他看了很久很久,才继续去查看智能机里的其他记录。沈祺然留下的通话记录和聊天信息并没有什么异常,也没有任何和艾瑟来往的痕迹,只是邵行发现对方的通讯录新添加了很多联系人,数量非常非常多,有些人邵行是认识的,有些邵行从未听说,他拧眉看着这个过于庞杂的通讯录,良久才按灭屏幕,将智能机放到一边。
邵行随后打开的是那个厚厚的文件夹,里面放着几个日记本,还有一摞厚厚的名单。这些名单都是些出席宴会的人员名单,通过装裱的纸张和打印的字体来看,每一份名单都代表着一场宴会,每一份里都有着沈祺然的名字,但——邵行有些疑惑地蹙眉——他知道那个人对这种场合其实并不感兴趣,为什么这十个月里,他会参加如此多的宴会?
翻开那几个日记本,邵行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里面都是一些琐碎的日常记事,若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就是这些日记里并没有什么个人化的情绪——对方似乎就只是冷静而客观地记述着一些事,没有任何的感情抒发和心情记录,就像……刻意不想留下会扰乱视线和注意力的无关内容。
观看完宴会厅那段视频后,再结合邵行与虫族多年的对战经验,他其实已经对这起事件的真相有了一些猜测,而根据沈祺然留下的这些东西,邵行也隐约能猜到对方是在试图传递什么样的信息。
如果真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在自己艰难晋升的这十个月里,对方也在进行着一场不亚于自己的艰苦战役。但自己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帝国元帅,千锤百炼的军人意志足以支撑他度过任何难关和考验,而那个人呢?他从未接触过这个世界的阴暗面,这十个月,他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邵行闭上眼,许久才将翻腾的情绪重新压制下去。他将日记和宴会名单重新收进文件夹,最后打开的,是桌上那个礼物盒。
之所以将它留到最后,是因为邵行认识这个礼物盒,也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曾经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沈祺然的那枚铂金色手链。
这枚手链是他当时找王都最有名的首饰工匠特别订做的,价值不菲,如果别人拿到了这个礼物盒,大概以为手链本身就是最贵重的部分,但其实最有价值和大有玄机的,是手链上那枚刻着星盘花纹的金色硬币,而这个秘密,只有他和沈祺然两个人知道。
邵行沉思片刻,将精神力注入了那枚硬币,身边的场景瞬间发生了变化,转瞬他已置身于茫茫星海。
星空浩瀚,宇宙茫茫,这是邵行用精神力为沈祺然模拟出的幻境空间,自然对这里了如指掌。他用精神力拂过这片空间,立刻就察觉到了异常所在,他向星空的深处走去,在踏足进某一片区域时,一道光影突然浮现在他前方,光幕中,那个熟悉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他眼前。
这是一段提前录制好的全息影像。
“邵行,如果你看到了这段影像,说明我预料中最坏……不,其实是最好的情况,应该已经发生了。”
那个人站在璀璨的星空下,目光沉静地望着他,清澈的嗓音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
“我要告诉你的是,不用花费精力去逼问艾瑟或是他的党羽,不用试图从他们那里获取信息,因为他们没办法告诉你任何事,你想知道的真相,需要靠你自己去探索,去发现。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他们的目标是你,你一定要小心。”
“曾经发生在克里米星系的战役并未结束,你的敌人也没有消失,帝国其实已经危机四伏,永远不要放松警惕,也不要轻易相信谁,除非你有能力辨别谁是你的朋友,谁是你的敌人。记住,这一点很重要。”
“还有,不要与皇室交恶,你的眼光没有错,艾赛亚殿下未来会成长为一名很好的君王,军部和皇室不该成为敌人,只有彼此信任彼此协作,才能引领帝国走向更好的未来。”
“我留下的那些东西,对你都是有用的,你那么聪明,一定很快就可以读懂,我相信你,这场危机你一定可以顺利化解,平安无事。”
他一口气说完,如释重负地缓了缓,严肃的表情也柔和下来,嘴角溢出一抹浅淡的微笑。
“公事说完了,我……想再和你说说私事。”
“首先我要向你道歉,对不起,我没能亲自去迎接你。”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有短暂的游移,但很快又望向前方,像是在强迫自己正视眼前的人。
“你现在大概很难过,也可能很生气,你也许会埋怨我为什么做出这种蠢事,但我这个人太笨了,也太弱了,我能想出的最好办法,只有这种。”
“其实你不用替我担心,走到这一步,我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若说有什么遗憾……”他微微一顿。
“大概就是,我没能看到你站在我面前的样子吧。”
那个人只低落了一瞬,很快又笑了起来,目光温柔而缱绻。
“但现在也算不上是遗憾了,因为我知道,你此时就站在我面前。”他向虚空伸出手,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未来会出现在这里的人,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眼眸比这里的星光还要璀璨,仿佛真的看到了自己最想要看到的景象。
“我知道你在这里。”他放轻了声音,痴痴地望着面前的人,自言自语般很小声很小声,宛如不愿惊醒一个美丽的梦。
“我知道,你现在正看着我,而我……也在看着你。”
心口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邵行的目光颤抖起来,他伸手也想要去触摸对方,但终究只握住一捧虚无。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光影里的人慢慢敛去了笑意,静静地望着他。
“不要替我悲伤,也许你现在很痛苦,很难熬,但时间能抚平所有创伤,一切终将过去。没有谁离了谁会活不下去,你不在的时候,我一个人也过得很好,所以我离开后,我相信你的人生也会依旧精彩。”
“有件事,我一直没来得及和你说。”
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害,其实我本来不想说,只是最近不知为什么,一直会梦到过去的事,平时发呆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他的脸颊浮现出一抹绯色的薄红,虽然很羞涩,却还是坚持说了下去。
“我想说的是,当初我第一次拒绝你时,其实……那时我应该已经爱上了你,只是我自己没有发现。”
“不,也许是发现了,但我不敢承认……因为我当时很胆小,很怯懦,我害怕如果承认了我爱你,我就会在这段感情里处于劣势;我还害怕你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万一我陷进去了,你却变心了,我会输得血本无归。我真是一个特别自私的胆小鬼,我害怕很多很多的事情,所以我不敢承认自己对你的爱。”
光影里的人突然沉默了,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苦笑起来。
“真的好后悔啊。”
“如果我那时能再勇敢一点,我们就能更早一点在一起,就能拥有更多更多美好的回忆,你也不必经历被拒绝时的难过,我也不用在摇摆不定中辗转反侧。”
“对不起。”
他深吸一口气,飞快地抹掉眼角的晶莹,重新对面前的人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所以不要学我,如果以后你又遇到了心动的人,一定不要像我这样畏手畏脚,大胆地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吧,因为没人能预料到意外与明天,到底哪一个会先到来。”
他突然朝旁边看了一眼,大概是在看时间,语速也微微加快。
“差不多到时间了,我的精神力没你那么强,影像时间过长,我就没法转录到这个幻境里了。”
“那么,再见吧。”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仿佛想用力地留下这最后一刻。
“邵行,祝你能顺利完成自己的夙愿,也祝你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影像消失了。
周围重归安静,偌大的宇宙中,又只剩下一个人。邵行凝望着眼前灿烂却寂寥的星空,他想,人类真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
他们可以很胆小,胆小到不敢向自己爱的人倾诉直白的爱意;他们却也可以很勇敢,勇敢到为了保护自己爱的人,毫不犹豫地赌上自己的生命。
宇宙星空浩瀚而广袤,远处有流星划过,它们跨越了千万光年,来奔赴一场转瞬即逝的约会。当星光陨落,有又谁记得那曾经的惊艳,有又谁要继续在跨越数万光年的寂寞时光中,等待下一次的相遇。
邵行抬起头,无声地笑起来。
他笑着笑着,声音变得哽咽,眼角有冰凉止不住地滑落——为那人的离去,为星空下最后的表白,为他们再也回不去的旧日时光。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哭泣。帝国的守护神不需要眼泪,他必须永远坚强,必须永远冷静,必须为了守护千千万万人的安宁与幸福,永远无所畏惧,勇往直前。
但他没有守护住自己最爱的人。
没有守护住,自己最想最想最想守护的那个人。
“说过多少次了,除了你,我不会再有什么下一任,也不可能再有别人。”
寂静的星空下,无人知晓的幻境中,他终于卸下坚硬的铠甲,像所有平凡的人一样,为痛失所爱而落泪。
“说了那么多遍,为什么,你就是记不住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或跃在渊、欢.、青衣、恕允、今朝有酒、林间有新绿几位小天使的投雷!么么哒!
第97章 97
艾瑟见到邵行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邵行返回王都的事情并不是秘密,地牢里的守卫们早就谈论了很多次,从这些人口中,艾瑟大概知悉了目前外面的情况是怎样:元帅夫人的离世并没有让那位铁血元帅在低谷中沉沦太久,实际上,他回到王都的第二天就重返军部,揽回最高指挥权后,立刻雷厉风行地开始了一场大规模的审查和清洗。
这次的大清洗和对方刚掌权时震慑立威的情况有所不同,对象并不局限于朝政官员,而是几乎涵盖了所有势力和阶层,一时间闹得王都全城人心惶惶,直至军部突然公布了一段录像:在某条偏僻街道上,一个身着贵族衣着的人突然颤抖着跪倒在地,身后的衣服突然被撕裂,露出了一对虫族才有的蝉翼。
这段视频的公布不仅在帝国掀起惊天巨浪,甚至震动了整个人类世界,人们这才恍然发现:原来与虫族的斗争中,他们以为的胜利,并不是真正的胜利,虫族早已在他们并未察觉时又进化出了恐怖的寄生能力,它们能潜伏在人类身体里,悄无声息地混入人类社会,像蛀虫一样一点点侵蚀掉人类国家,直至彻底颠覆人类世界。
对军部的“发现”,艾瑟并不惊讶,毕竟他已经暴露了,邵行又是靠着和虫族作战积累的功勋才爬到如今的地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虫族,由自己的情况联想到还存在着其他寄生者,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军部的打击居然如此精准,从地牢守卫们的口中,他听到了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接连落网,这是很不正常的——受族群意识的压制,哪怕其中一人落网,也无法供述出其他寄生者,邵行他是怎么做到短短一个月,就几乎把潜伏在王都的寄生者一网打尽的?
不由自主的,艾瑟想起了沈祺然。
他想起那人消失前,对他露出的那抹轻蔑笑意。
那个人精心筹划了一切,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次皇对族裔的控制并不是无懈可击的;若那人反抗的意志从一开始就没有熄灭,那他想出办法规避掉族群意识的压制,留下线索让邵行去缉捕潜伏在王都中的寄生者们,似乎也并不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艾瑟真的恨透了沈祺然。
恨他的狡猾,恨他的欺骗,恨他的虚与委蛇恨他的处心积虑,而他最恨的,是对方不肯屈服的意志。寄生者那么多,所有人都选择了服从和接受,唯独你这样愚蠢,宁愿放弃生命,也要刚到最后,你想证明什么?想证明你没有错,错的是我们吗?还是想证明我们是懦弱的服从者,你是顽强不屈的正义化身?
他憎恶这种反抗,但残存的人类意识又让他情不自禁地一遍遍去想——
如果当年的我没有放弃,也做出了这样的抗争,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一条看似被堵死的路,只是因为探索的人不同,真的就会带来完全不同的结果吗?
又是一个难以入眠的深夜。
这一夜,躺在床上假寐的艾瑟突然睁开眼睛,若有所感地望向铁牢外,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那个人,到底还是来了。
不如说,他肯定会来,来为那人复仇,为对方血债血偿。
“我以为你已经遗忘我了。”艾瑟缓缓坐起身,虽然深陷牢狱,但高傲的自尊不允许他在宿敌面前露出狼狈和落魄的面貌,“或者,你是一直不敢来?呵呵,也是,见到我你就会想起那场惨剧,你一定很想让我立刻毙命吧?但你又不能和皇室翻脸,为了你的权势和前途,你根本不敢处决我,哪怕恨我入骨,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