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俞仲翎干的出来,且真的这么就干过。
朝中所有的大臣,能让皇帝想起就觉得头疼的,有一个算一个,除了说话从无顾忌的钟离越外,便只有撒泼犯浑什么手段都敢使的俞仲翎了。
俞仲翎不怕死,只怕死的不够壮烈,不能叫人记忆深刻。
非要找个古人来比喻,俞仲翎倒是同那三国时期击鼓骂曹的狂士祢衡有些相像,不过俞仲翎非狂在表面,他比祢衡圆滑会做人,甚少出言不逊,就是行事更为不逊罢了。
皇帝赶紧将这个头疼因子甩出脑海,道,“你也不必拿什么作践余幼卿的话来诓朕,朕赐婚自然要双方愿意的,这么优秀的女子,你不想见,便叫房观彦相见相见。”
皇帝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要下来,结果下一刻周承弋直接将其给砸了个粉碎。
“不行!”
周承弋嘴角还没来得及扬起就迅速拉平,没想到皇帝不打他的主意了,却开始打房观彦主意了,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您给余幼卿相见谁都可以,唯独房观彦不行。”
皇帝脸色不好看,觉得这儿子怕不是学的钟离越的故意跟他作对,“都不曾过问,怎么就一口咬定不行了?”
周承弋直接将话说死,“阿彦已经与我定了终生了,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未免苛刻,但只要是我们还有感情,便不可能叫他人插足进来。”
皇帝顿时皱起眉来,“你这意思,若你们一直在一起,此生便不再娶妻生子了?”
“当然。”周承弋理所应当的点头。
皇帝怒道,“娶妻生子乃是天理,你这是罔顾人伦!房观彦可知道?他也由着你这般胡闹?当真是岂有此理!”
“他若非与我在感情上一致,我们又怎么可能走到一处去?”周承弋虽然没问过,但从房观彦的生平经历就可以了解到他这个人的行为准则为人处世来。
原主虽然洁身自好,府里连个侍妾都没有,但身为太子身边凑上来的莺莺燕燕却并不少,再是如何小心,肢体触碰也总是有的,偶尔逢场作戏,也去过风月场所。
如此之下,房观彦却是干净的如同一张白纸,周承弋昨天在床上问出来,他竟然是连小黄书都不曾看过,问起便是“有碍修行”。
现代网瘾宅男周承弋,有那么一瞬间都因为自己被污染深重的心灵而感到了罪孽,当然也只是那么一瞬间罢了,他很快就决定将这些知识展示出来“共享”。
可以说给房观彦打开了一扇不得了的新世界大门,急切的时候甚至都不顾礼仪连名带姓又羞又恼的喊周承弋全名。
房观彦比周承弋大几岁,又是那般好的相貌,若是有什么心思,怎么可能到现在还保持着初心。而且周承弋早在得知孙氏之事后,便听房观彦说起过房丞相和孙氏的感情。
房丞相年少时也是翩翩风流少年郎,虽然家财窘迫了些,却不乏艳遇,然自从与孙氏成婚后,再不曾有过二心,如今孙氏已去世十二余年,却不曾续娶,府中也再无其他夫□□妾。
若是没有那个前朝余孽的身份,房丞相和孙氏应当是一段佳话。
房丞相以身作则,房观彦对于感情天生就有股虔诚感。
周承弋相信以房观彦的人品,就绝对做不出来和他在一起后还同别的女子娶妻生子之事。
周承弋的坚信在皇帝看来有些可笑,“男人都想三妻四妾,坐享齐人之福。”
“我不是,阿彦必然也不是。”周承弋语气淡然平静,仿佛说的是什么寻常之事。
皇帝几乎立刻就拍板,“好,你既然说的如此信誓旦旦,不若便将他叫来询问一二。”
说着便让王贺去请人,结果被周承弋拦住。
“怎么?这么快便泄气了?”皇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润润嗓子。
结果就听周承弋道,“不是,只是昨夜我难免失了分寸,闹到快天光才睡下,他累的很,我想叫他吃饭都被骂了一顿,还是不要去打搅了,待他睡醒了,我在与阿彦一道来给父皇请安。”
皇帝琢磨明白那个“闹”字背后的含义,一口茶水猛地喷了出来,呛得咳了两声,都没功夫听到他后面暗戳戳的那句请安。
他指着下首坐着没什么表情悠闲吃东西的自家儿子,手指都抖了抖,老脸涨红低斥道,“这些话谁叫你拿出来说的,半点都不害臊!”
周承弋装作不懂得眨了眨眼,“父皇,阴阳交合是天理人伦,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显然就是故意拿这话来噎他,还记得之前皇帝说娶妻生子是天理人伦,要房观彦去相亲的事情呢。
“你,你……”皇帝“你”了半天,最后实在说不出什么粗鄙下作的话来,只憋出一句不痛不痒的,“胡闹!”
连声音都压低了两个度,远没有先前那般的气势冲劲。
周承弋根本不怕,不过看皇帝这呼哧呼哧喘气的模样,决定还是打止这个话题不气他了,却还是强调道,“父皇,我与阿彦之间的感情那是我们的事,不管往后是分是和,又或是闹到什么地步,他人都最好别插手。”
说着还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意思很明显:有空就多吃菜,别瞎操心不该操心的事情。
“朕是你父皇!”皇帝不喜欢这种划清界限的话,他看了眼碗里夹过来的菜是自己喜欢的,眉头稍微松了松,语气也没那么声音了。
王贺就在旁边近身伺候着,自然也看清了皇帝的表情,忍不住在心里想:乾元宫的膳食自然满桌都是陛下喜欢吃的,太子夹哪筷子都一样。
不过他看皇帝挺开心,也没不识趣的说出真相。
对于皇帝的这句话,周承弋是早就琢磨多遍斟酌好的,针对这个场景也早就想好了回答,“便是因为您是儿臣的父皇,儿臣才说这些话。”
“儿臣不想恨您。”周承弋在皇帝骤然看过来的视线中不紧不慢的解释,“不管房观彦是否是那种朝三暮四负心薄情之人,若我二人是因为父皇您的插手而分开,父皇以为,我能好好的,半点情绪都不生的继续在您跟前侍奉吗?”
“儿臣觉得不能。”
皇帝明白周承弋这话的意思,也听出了他话中的真诚,沉默的拿起筷子夹起碗里的菜吃了一口,又尤为不甘心的说了句,“便因为这些小事便与朕生出嫌隙,朕倒真是白疼你了。”
周承弋眉梢扬了扬,有些不明白皇帝这话到底是反对还是同意,就见王贺借着倒茶的功夫给他使了个眼色。
周承弋了悟,赶紧又给皇帝夹了一筷子菜,“今日这道烩三鲜做的相当好,父皇赶紧尝尝。”
“无事献殷勤。”皇帝淡淡的嘲讽了一句,话是这么说,却是将周承弋夹的菜都吃了干净,末了摸了摸肚子皱眉道,“大早上的怎么尽是些油荤,叫司膳房往后在早膳上注意些。”
“是。”王贺忍笑的应下。
早膳并不能吃下些什么,很快就又撤了下去,王贺提醒了一下时间,快到点卯了,金銮殿中已经聚集了一班朝臣。
周承弋便起身告退,皇帝看了他好一会儿,神色带着些莫名的凝视,最后问道,“你便当真决定好了?”
“是。”周承弋点头应是没有丝毫犹豫。
皇帝眉头再次皱了皱,“你考虑清楚后果,两个男人无名无份,也无子女傍身,想要维系感情何其不易,你当真不后悔?”
“绝不后悔。”周承弋说着又忍不住抿唇笑道,“且说父皇怎么就觉得我们会无名无份?父皇以为我是那种甘愿做背后影子的性格?”
皇帝这回精神瞬间起来了,手撑在龙椅上俯身看过去,语气说怒不像怒,却也着实算不上好,质问道,“依你之意,你倒还想公之于众?你是当真不怕被御史文人戳着背脊骂你?便退一步讲,你不怕,房观彦也不怕?”
“这普天之下有龙阳之好的不少,可哪一个如你这样又不娶妻,还竟想着展露给世人看的?”
皇帝拍着桌子连骂两句,“荒唐!荒唐!”
周承弋不慌不忙咧出一个笑来,“父皇,这普天之下不也只有一个周承弋,一个房观彦?”
皇帝看他那笑恍然还以为看到了钟离越,气的直往后仰靠,斥道,“当真跟你舅舅一般无二,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
“事情哪里是你想什么便来什么的,瞻前顾后事尽其美反倒容易两手空空,什么都得不到。”周承弋说着顿了顿,十分大逆不道的将面前就坐着的便宜爹拎出来做例子,“您自己不是已经尝过苦果了吗?”
“帝后伉俪情深的故事在民间至今隐有流传,世人皆认为您爱母后,可母后过世的那一日,情愿自己一人对着佛龛长眠,都不愿意松口见您最后一面。”
周承弋低声问道,“您想起这些之时,心中可曾有过后悔?”
皇帝怔愣住,沉默了良久。
周承弋在心中叹了口气。
原主和皇帝之间关系的恶化,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孝贤皇后病逝。不可否认,皇帝与孝贤皇后年少时必然是相爱过的,他们可以称得上青梅竹马,却终究走到了不复相见的局面。
原主记忆中,孝贤皇后去世时神色是平静的,没有欢喜也没有怨恨,或许于她而言,死亡更是一种解脱吧。
就像后来在东宫死去的原主一样。
周承弋穿过来这么久,除了第一次见周承爻时感觉到鼻酸外,后来就再也没从原主的记忆中感知到过其他情绪,这说明原主对这个世界没什么留恋。
他以前一直想不明白,原主堂堂一介太子,再如何温吞谨慎,被人这么欺负到头上了,也总该有些反应吧?周承安是收买了羽林军不错,可若真的想要求生,原主那般聪明,总能想到些办法吧。
即便逃不出来,留下些线索总是可以的,却什么都没有。
周承弋原本以为这是《祭幽台》这本书的bug,现在想来,或许只是哀莫大于心死,原主本就没有求生的意志。
原主物欲很低,也没什么渴求,对于人际关系更是一种消极对待的态度,便是入朝堂之后,主动减少了同周承爻之间的联系,这样过于谨慎的行为已经达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
周承弋合理推测,原主兴许患有某种难以自救的心理上的疾病。
不过这些都已然无从查证,原主已经死了。
周承弋能做的,也只有在自己的书中写下对他的祈愿祝福,希望他能够投生到一个能让他开心起来的地方,将这里的一切该放下的都丢掉。
话又说回来,不管原主本身是否因为疾病而导致求生欲低,最后造成他死亡的,周承安是罪魁祸首,而沈娉和皇帝也都需要负一定的责任。
也得亏自从周承弋出了拿下西洋炮的主意之后,皇帝现在对周承弋的态度更趋于对待臣子,要不然他还真不敢这般问话。
果然皇帝虽然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发怒,只是在王贺再次提醒时间之后,挥了挥手无声的下逐客令。
周承弋顺势行礼退下。
然而那日皇帝难得罢朝,房丞相、沈太师等人担心前来觐见的时候,还特意叫王贺当着朝臣的面给房丞相塞了一张纸条,然后便叫他们都回府。
房丞相眼皮微跳,总觉得不是什么善事,遂躲到一边展开阅览,然后登时眼睛都惊的差点脱框而出,二话不说的扭头往东宫跑,鞋都差点跑掉,直将沈太师等人的疑惑甩在身后。
结果房丞相到了东宫只见到了太子,他犹豫的问起自己儿子,便见太子殿下摸了摸鼻子,偏转过头断断续续的道,“阿彦他……昨天没睡好……毕竟鸿蒙教……嗯……”
房丞相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了不信任。
周承弋总觉得这么说下去可能要出事故,赶紧转开了话题,“唐鹤年与鸿蒙教的关系丞相公可知道?”
“知道一些。”房丞相顺势说道,“当年老臣能查出问题,还多亏了唐公。”
周承弋顿时有些惊讶,“这么说,唐鹤年真是卧底?”
房丞相倒是第一次听“卧底”这个词,不过他仔细一琢磨便知晓其中之意,摇了摇头,“唐公确实是鸿蒙教之人不错,当年他因何反水我至今不知缘由,但可以知道的是,他对当时的鸿蒙教内部之人并无好感。”
“是这样?”周承弋回想了一下这些时日唐鹤年和云浮子的相处,虽然总是嘲讽讥笑,但要说憎恶反倒是云浮子对于唐鹤年的恶感更明显。
唐鹤年这人感觉行为做事很是矛盾,周承弋决定去见云浮子一面。
云浮子关在刑部大牢,虽然还没有严刑拷打,但他这个反贼叛党的身份已然坐实,因此手脚脖子都戴着镣铐枷锁,刑部的人担心当年孙氏劫狱之事再现,看守很是严密,里三层外三层,刷脸都不行,必须得出示身份牌。
周承弋第一回 来没准备,返回去正好见房观彦起来了在用膳,便将事情说了。
“这个令牌可以吗?”房观彦摸出之前周承弋给他的令牌。
周承弋点头,“便是这个了,你可要与我一同去?”
房观彦微怔了下,迟疑的问道,“我……可以去吗?”
“理论上你需要避嫌,但我信你。”周承弋摸了摸他的头发,突然眨了眨眼问道,“你现在能够起来走路吗?不疼?你看来找太医院要的药效果不错。”
药是周承弋离开乾元宫后特意去太医院讨的,太医院值班的御医听他说了好几遍才反应过来,“敷在特殊地方的药膏”中的“特殊地方”是指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