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旧披着玄色斗篷的钟厌九缓缓睁开眼睛,虚弱地唤了一声:“师兄兄……”
“阿九……”容青玄情不自禁握住了钟厌九的手腕,“阿九,你还好吗?”
为白锦年挡下一道天雷的钟厌九看起来虚弱极了,怔怔地看了容青玄许久,哽咽道:“容容……”
容青玄慌忙闭了一下眼睛以防自己哭出来。
“容容,你、你是不是都看到了啊……”钟厌九小心翼翼地望着容青玄,“就在昨夜,在不死城,在魔宫,你……是不是藏在那扇屏风后面?”
容青玄顿了顿,自觉事到如此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嗯”了一声。
钟厌九颓然,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道:“你都知道了……对、对不起容容,我不该骗你的……”
容青玄紧握着钟厌九的手,不住地摇着头。
钟厌九嘟了嘟嘴,不忍地说:“我知道你一直都想将和傅笙潇与霜飞儿勾结在一起的叛徒揪出来,我甚是还当着你的面扮无辜,你总我不会撒谎,可我会演戏啊,你瞧,无名山下我就骗过了你……”
别说了,别说了……容青玄含泪道:“没事的,阿九,我不在乎的。”
钟厌九这才笑了下,缓了一会,又道:“其实阿九也没做太多坏事,我只是想卖给他们一些人情,好叫他们肯将九死一生花的下落告诉我……后来,我见师兄兄状态越来越不好,便知天劫将至……我焦急的要死,恨不得立刻得到九死一生花,可偏偏迟迟找不到九死一生花的下落。
后来,我和你去了鬼市,知道了鬼市之主便是你那徒弟,知道我们一定能拿到四方神器的地图,所以我就动了偷神器的心思……
我趁着你和你那徒弟不注意的时候改了地图,并将神农鼎的真实位置记在了脑子里,我当时想,若是我在鬼市打听出了九死一生花的下落,便去神鹰教想办法将地图改回来,可惜我没有打听到,所以、所以我只能按照原来的计划盗取神器。
我偷盗了神农鼎,拿去换了九死一生花,我知道我罪大恶极,可是……”
钟厌九哭了出来:“可是我要救师兄兄的命啊……”
容青玄眼中猛地落下两行泪:“阿九,你别说了,没有人会怪你的,真的……”
钟厌九哽咽地咳嗽了两声,仰头看向一直望着自己的白锦年,颤抖地从怀中掏出了一颗红得如血一般的药丸。
“师兄兄,最后一味药我已经找到了,药丸成了,你服用下去便能挨过天劫了,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钟厌九一脸郑重,仿佛将生命托付给了白锦年一样。
白锦年接过药丸,冲着钟厌九笑了笑,张开嘴吞了下去。
纵然他知道那颗药丸根本无法助他渡过天劫……
“好、好了……”钟厌九面上的小酒窝浮现了出来,“这下师兄兄便不怕了……”
说完,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雀儿!”
“阿九!”
容青玄与白锦年同时惊叫。
钟厌九似乎也被自己吐出来的血吓了一跳,瞪大眼睛,揪住白锦年的衣袖在他怀里缓和了好一会,方小声地问:“我、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容青玄双手贴上钟厌九的心门,将体内仅剩的灵力渡了过去。钟厌九皱了皱眉,舒展地歪在白锦年怀中,劝道:“容容,我是大夫……你、你不必救我了,你替我好好守着师兄兄便是……”
“你给我闭嘴!”容青玄像平日里那样威胁着钟厌九,“你若再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就把你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全部烧光。”
钟厌九闻言,双眼倏地亮了一下,静静地看着白锦年:“容容,你看师兄兄好不好看?”
一心为钟厌九渡灵的容青玄当真抬头看了白锦年一眼,白锦年身为南妖皇,自是美得惊天动地,便点点头:“好看,掌门师兄很好看……”
钟厌九得意地扬了扬唇角,依依不舍地说:“我原本不喜欢这棵艳呼呼的桃树的,后来有一天,他忽然变成了人,一身雪白长袍气质出尘犹如谪仙,他站在三千桃林之间,对着立在桃树上的我笑了一下……”
钟厌九说着顿了顿,眼中雾蒙蒙一片,似是喝醉了酒道:“容容,你知道吗?像掌门师兄这样的冷美人,笑起来很迷人的……“
容青玄双手都在发抖。
别说了……别说了……
他感觉自己心疼得快要撑不下去了……
“容容。”钟厌九的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面容也虚飘起来,他挪开贪恋的望着白锦年的目光,看向满脸是泪的容青玄道,“对不起,我骗过你,利用过你,还害得、害得你误会了你徒弟……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我、我那么怕蛇,却还想和你做朋友……希望你看在、看在我真心待过你的份上,原、原谅我……”
说罢,来不及冲容青玄再露出一个微笑,便沉沉闭上了眼睛。
“阿九!!!”容青玄撤开双手扑向钟厌九,“阿九!你别死!你回来!!”
钟厌九的魂影在白锦年的怀中晃了晃,缓缓缩紧,变成了一只小山雀的模样。
容青玄疯了一样颤抖地托起已然没了呼吸的山雀,红着眼晃了晃白锦年,愕然发现白锦年的身体已经轻得像一团云雾一样。
“掌门师兄……”
白锦年一脸苍然,人虽在,魂已经散了,他虚望容青玄,扬手将玄门金印打进了容青玄的虚鼎。
“青玄,我将暮苍山交给你了。”白锦年将容青玄掌心中了山雀接了过来,“还有,雀儿是真的喜欢你,它面对自己喜欢的东西时,总是用叠字。”
清灵的话音飘荡于空中之时,白锦年化为一簇桃花枝,托着小山雀落在了地上。
容青玄悲痛欲绝。
“掌门师兄……阿九……”容青玄指尖飞出一道灵力护住那花枝与山雀,无声地恸哭起来。
直到哭得没了力气,直到撕裂般疼痛的心重新在胸腔里跳跃,容青玄方才恢复了一丝清明。他手脚软得很,双眼发胀,脑袋嗡嗡乱响,呆呆地望着空中莫名一点,隐隐觉得有件事需要他去做,却想不起该做什么。
彷徨间,两道虚空之门自其面前打开。
龙篱与岚吾君几乎同时从虚空之门内走了出来,这二人互不打量,皆视对方为空气,一双眼睛只直勾勾地盯着容青玄。
龙篱身披玄袍,墨发尽散,许是刚经历过一场鏖战,眉梢眼角杀气毕现,然而这抹浓郁的杀气却在靠近容青玄时荡然无存。
“师尊。”龙篱当着众人的面半跪在容青玄身侧,关切地问,“师尊,你怎么样?”
容青玄抬起头,看了看龙篱,以及跟在龙篱身后的丹阳子等人道:“你来了?”
“是。”龙篱的目光若有似无的从桃花枝和山雀的身上扫过,“阿篱来晚了,师尊可还好?”
“我很好,放心。”容青玄面无表情道。
“啧啧啧,可真是师徒情深啊。”岚吾君一脸嘲讽,“本座当真要找人好好的查一查,看看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才使得这本该魂飞魄散的暮苍山逆徒重现于世,做了这祸患修真界的魔头。”
容青玄冷冷睨了岚吾君一眼。
岚吾君挑眉笑笑,垂眸瞧了瞧浮在容青玄地上的桃枝山雀:“呦,这是都死了?”
便哈哈一笑,假装怜悯地说:“瞧着容峰主的脸色,似极为痛心呢,这样,只要容峰主肯将神器交给本座,我便求仙后娘娘赏你一颗血菩提,你可以选择一位朋友救救看,不过大概率是救不回来的,毕竟是被天雷劈死的嘛……”
容青玄的面色一丝一毫的冷了下去。
“岚吾君,你再多说一句我立刻撕了你的嘴。”龙篱幽幽道。
本洋洋得意望着容青玄的岚吾君神色一凛,凶神恶煞地瞪着龙篱,却连嘴都不敢还。
“容青玄,你到底交不交神器!”岚吾君黑了脸道。
“神器?”容青玄摸了摸小腹,悲戚地望着身前的桃枝山雀,有气无力地说,“岚吾君,你觉得我有可能将神器交给你吗?”
岚吾君一愣,眼神刷地冷了下来:“容青玄,想想你自己的身份!我警告你,你可别胡来!”
“身份?”容青玄假装不解地皱了皱眉,“哦,我想起来了,我容青玄是蛇啊,一条狡猾多变,令人捉摸不透的九天玄蛇。”
说着冷笑了几声,蓝袖自虚鼎处拂过,将三件神器一并召了出来。
岚吾君望着容青玄掌中的三件神器眼中几乎沁出了血,容青玄则在岚吾君的灼灼目光中将神器甩给了身旁的龙篱:“把聂仁泉留下,这个人,我要亲自料理。”
说罢,将白锦年与钟厌九收于袖中,旋身离去。
南之镜头,便是南境。
容青玄不知在空中飞了多久才找到了傅笙潇口中的淡粉色的天空。
那片淡粉色的天空梦幻的令人心神荡漾,若不是亲眼所见,容青玄觉不相信这六界居然还有这么美得地方。
粉色天空之下是无尽的花海,海棠花,芍药花,梅花,杏花,五颜六色,争相开放,然而最惹眼的却是位于最远处的一片桃林看,那片梦幻的粉色与天空遥相呼应,天的尽头与桃花林的尽头缠绵相连,竟是令人分不清哪处是花,哪处是天。
容青玄捧着白锦年与钟厌九,落在了那片梦一般醉人的桃林里。
他望着绵延无尽的桃花林,温声道:“掌门,阿九,我带你们回家了。”
容青玄掌心的桃花枝上,漱漱落下几片桃花瓣,与那一地花瓣铺就的花毯融为一体。
容青玄眼中涩然,捧着一花一雀,缓缓踏进桃花林深处。
纷纷扬扬的桃花瓣不多时便将容青玄淹没,他的发上,肩上,手臂上,皆落了一层的桃花,便是小山雀的身上也布满了厚厚一层桃花瓣,容青玄想起平日里总喜欢打扮的粉嫩红艳的钟厌九,心想此刻的钟厌九应该很快乐吧。
一只灰扑扑的小山雀,却总喜欢穿些颜色鲜艳的衣服,一棵粉莹莹的桃花树,却爱穿白衣,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
这一花一雀当真是有趣……
容青玄鼻头莫名酸了酸,停在一棵相较而言花朵没有那么浓密的老桃花树下,亲手挖了一个小土坑。
坑挖好了,他却迟迟没有将钟厌九和白锦年埋进去,盘腿坐在土坑前,望着放在土坑旁边的一花一雀久久出神。
还有什么办法能将他们救回来吗?九死一生花不可,那九龙珠呢?盘龙谷的九龙珠可不可以?
他从来没有真正的关心过钟厌九为什么执着于寻找九死一生花,便是亲眼看到钟厌九和鬼市里的妖精攀谈也没有多想,那些他听不懂的叽里咕噜的话,想来就是妖话吧。
是白锦年教给他的吗?
容青玄越想越痛苦,狠命地搓了搓脸,心一横,便要将白锦年和钟厌九埋进去。
“年轻人,你这是要做什么?”
一道苍老无比却又雄浑有力的声音骤响在容青玄耳侧。
容青玄唬了一跳,护住身前的一花一雀谨慎地打量着四周:“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是我,你身前的老桃树。”位于容青玄身前的桃树轻轻晃了晃。
它一晃,无数花瓣簌簌而落,撒的容青玄满脸满头都是,容青玄忙用袖子遮了遮脸,进而好奇地望向那棵桃树:“是你?”
“是我呀。”老桃树道,“你别害怕,我不过是个连人形都化不成的桃树精,伤害不到你,也不会伤害你。”
那老桃树边说边伸出了一根桃树枝,缓缓地爬向白锦年,却又不敢触碰它,便在距离白锦年半寸远的地方道:“这……是妖皇大人吧。”
容青玄一愣:“你认得他?”
“当然。”落在地上的桃树枝指了指小山雀,“它我也认识,它叫雀儿,一百年前与我在这片桃林中共同修炼,不过它是灵修,我修十年赶不上他修一年,后来这小山雀顺利修得人身便和妖皇大人一同去了人界。”
“阁下竟然认得在下这两位朋友!”容青玄喜不自胜,然若见到了亲人一样。
“呵呵,整个南境谁不认识妖皇大人和他的小山雀啊。”老桃树叹了口气,“那小山雀仗着自己是灵修,脾气大得很呐,一林子的桃树它都看不上,非要在妖皇大人的原身上安窝。妖皇大人也不与它计较,由着那小山雀折断了自己的花枝,在树顶上搭了一个老大的窝。
自那以后,风来了,妖皇大人为它挡风,雨来了,妖皇大人为它挡雨,便是妖皇大人这般宠那小山雀,那小山雀仍旧不肯给妖皇大人好脸色看呐,常常招呼也不打一声便飞走了,飞回桃花林时若不见妖皇大人及时出来相迎,便落在别的树上叽叽喳喳叫个没完,非要妖皇大人千哄万哄地才肯飞回去。”
容青玄万万没想到此二人在南境是这么个相处模式,一时间哑口无言。
“你是不是也觉得稀罕的很呐?”老桃树似看出了容青玄的心思,带着笑声道。
容青玄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确实稀罕,他们两个在人界并不是这样的。”
“嗐,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桃树嗤笑一声,“当时我们这些个桃树啊跟你一样,又吃惊又好奇,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便问那小山雀为何不怕南妖皇,你猜那小山雀说什么?”
“说什么?”容青玄连忙追问。
老桃树哼了一声提高嗓门:“那小山雀瞪着眼睛反问我,什么?那棵艳呼呼的桃树是南妖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