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太子起身走下来,停在楚尽桌前,看着众将道,
“这一次他们的?王子公主俱随军,将蛮夷王族斩草除根,日后?作为我朝一座城池,派我朝将领接管。也不?必再签什么和书了。”
众将脸色变化?,只?得附和太子。
太子知道他们贪生怕死,言不?由衷,转而低头看向楚尽,见楚尽刚好也在看他。
“好。”楚尽说。
太子拿过?他案上笔,在他面前纸上写下一行字,而后?大步走了出去。
“殿下写了什么?”见人走远,一个将领问楚尽。
楚尽喝茶,没说话。
为免是军令,他们只?得走过?来自己看,纸上写着一句词——知我者,二三子。
天下寥寥知己,惟与?君相交。
作者有话要说: 知我者,二三子。——辛弃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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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江南春(十二)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在模糊的年少?光阴里,墨苍在太傅书?下读这一句。那时他是年轻的世子,绫罗绸缎良玉美酒,只?要天?下有,就有人为他取来。
唯独有一样,他求不得。他又念了一遍,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太傅看着他,目光里有惊,也有畏惧。
此时他坐在高高马背上面,看着疏忽防范的燕京从里面被洞开。城下喊声震天?,烈火如同?滚油一样劈落下城墙,悍不畏死的将士们骑着良驹往里面冲。
“世子殿下,”南阳王府的幕僚骑着马赶来,边来边在厮杀里高声道,“奸臣当道,昏君无能,百姓水深火热,江南连绵灾难,世道荒唐!”
他的声音盖过了厮杀声,守城门的士兵们一个分心?,刀光里就鲜血四溅。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而今燕京城破天?下归心?,开万世之太平——”
字字句句说得他天?命所归,燕京城内往日夜不熄灯,通明彻夜,此时刚过一更,就已经?家家闭户关火,放眼看去唯有烽火明亮,其后就是一长?条的黑暗,像一匹长?黑绸缎盖住了整个燕京,令人一瞬间想到发?丧的巾布。
梧桐宫殿里,皇帝精力不济,被慌乱声吵醒,开始写?传位诏书?,但是刚落下一笔,外面已经?马蹄急促。
“陛下,来不及了,先……”
皇帝怒道:“颜风不是在城外与?墨苍周旋?为什?么会如此突然!”
“六皇子与?世子私下密谋,假??争斗,此时城外兵马已经?尽数归于世子麾下统领……”
燕京城外十里。长?亭中颜风也能看到京城忽然大亮的灯火,他只?带了自己的一队侍卫和马匹,与?来时的鲜衣怒马全然不同?。
“殿下会后悔吗?”手下道。
颜风神色坦然:“不会。”他从不掩饰自己对父皇的憎恶,因此而生的狼子野心?令他彻夜难眠。今夜一切权柄富贵都烟消云散,他也不知道会更好还是更坏。前?途未卜,至少?此时燕京城破,看着父皇震怒权贵慌忙,他是快??的。
既为他自己,也因为江南某某。
四日后,江南。
太子殿下刚刚攻进蛮夷大帐,全城搜捕逃走的蛮夷皇族。正?在他与?众将尽兴高声挥斥时,京城来的探子千里奔赴来报,燕京改了主人,加上颜风所留,墨苍调动兵马超过举朝半数,与?江南十二城分庭抗礼。
“殿下,”十二城之一城主道,“燕京那边有??跟我等协力攻蛮,此等大事之前?,可?不能内耗啊!”
太子哪里不知道他们是畏惧而今权柄更盛又精通兵法的墨苍,冷漠看着一把火烧尽蛮夷空了的王族营帐。火焰里烧灼的烈风将头顶的大旗吹得猎猎发?响,半个天?穹都仿佛是深红色。
“协力之后,他难道就从燕京退兵?”
众人相视,明知不会却不敢开口。
不远处刚好一人白马金带策马而来,利落下马道:“清点齐了?”
之前?开口的城主如同?见了救星般迎上去,为了献好有??抢着答话:“俘虏都清点完毕,除了蛮夷两名王室还在潜逃,基本都带下去了。”
楚尽点头,转头看到太子站在那里没动,便走了过去:“有什?么坏消息?”
太子闻言,看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
“殿下,”楚尽说道,“十二城池已经?效命,蛮夷逃兵军心?溃散,殿下功在千秋名留青史,江南百姓已经?逐渐有拥戴殿下的呼声。”
“最不可?能的恰恰是江南,”太子笑着望他,“父皇当初拒不派兵,这次水灾又熟视无睹,江南百姓何以信服。孤的嫡系城主府贪污舞弊,鱼肉百姓,又如何令人信服?”
楚尽眼前?是烧得噼里啪啦的帐篷,“那么殿下为何出?兵?”
“孤一直耿耿于怀,如果六年前?是孤来到江南,”太子这时候没有看他,斟酌开口,“许多事也就不同?。”至少?他可?以改变楚府的变故,他会早一些知道父皇并不是一个好父亲亦不是一个好的君王,他会知道自己的手下在江南横行霸道,而不是在京城一叶障目。
“六年前?南阳王世子先斩后奏带兵千里打马江南,战无不胜人人称颂,”楚尽说,“的确是少?年英才。”
太子没什?么表情,这些话他早已经?听谋士幕僚手下将领还有父皇说过无数遍,要说不甘,原本当然有,但习惯之后也就不甚在??。唯独是楚尽这么说,还是让他心?头些许不快。不等他开口,就听到楚尽紧接着道:
“但是南阳王世子有兵权在身赶来,当时也并非京城告急的时候。而此时殿下不在燕京等着传位的大好前?程,只?带了亲兵迢迢来到江南,有了兵马可?显赫不去燕京争斗,反而冒雨行军驱逐蛮夷,是为何呢?”
太子怔了一下,转过眼又望向楚尽,见他站在灰蒙蒙夜幕里,似乎是梦里漏出?的片段,映着周围冲天?火光,白衣长?剑青峰惊鸿,不似人世间。
听到远处将士呼喊,楚尽解下束发?快步走了过去,与?众人相坐,接住一杯酒后抬头一笑,面容白皙脸边一点尘灰更显眼。
燕京丞相当年为楚府过眼繁华题词,可?曾想过有一天?楚府的贵公子抱剑立泥尘。江南碌碌求功名的才子,出?事后各自奔逃,也不会知道此时高歌痛饮者的疏狂。
忽然之间,士兵们一阵骚动,一个戴着面纱的姑娘在篝火边跳舞。走来的将领在丝竹弦声里说这是江南特??来献舞表达谢??的姑娘。
楚尽转头向人拿来埙,低沉的乐声与?丝竹相和。他被火光照得透明,看得见手指修长?,按着埙孔,随??坐着亦显得风流写???多情,众将都安静下来,看他低眉时浅淡轮廓在肃杀战场,犹被夜风拥簇。
待一曲过后,姑娘就要随人离开。
“殿下。”楚尽抬头,目光澄明。
不远处坐着的太子扬眉,却发?现楚尽不是在看自己,正?静静看着那个将走的姑娘。
“我就知道你会认出?我,”姑娘回过头,扯下面纱,“你们江南的士兵要抓捕我,却又不认识我,还要我来献舞,刚刚我还以为能躲过一劫。”
那个一开始说是自愿献舞的将领面色讪讪挂不住,听着突然觉得不对:“你是什?么人?”
“九公主。”楚尽说。
士兵们拔刀剑站起,确定了这是蛮夷王族,戒备相视。楚尽已经?接着自斟自饮,头也未抬,夜色里清俊眉眼。
太子道:“带下去吧,分开关押。”对于女眷,他们其实并不打算押多久,等到过了这段时日,还是要放回去。
因此尽管惊讶,他却并没有多加注目。
“楚尽!”那个姑娘在带走之前?又喊了他一声,没有六年前?那么目下无尘,“你们若是对我不利,父王不会放过你们!”
楚尽握着酒杯的手指微顿,抬头时却见太子站在面前?,昂首垂目看他,湛然若神。
楚尽笑了下:“殿下。”
太子依旧神色平静,看不出?情绪,只?循着篝火坐了下来。
楚尽看着蛮夷九公主被带下去,挑眉想到好吃好喝供着还放狠话,这儿还坐着个太子殿下,都没他能拉仇恨。
“不必挂怀,不必多久,他们自然毫发?无损地回家乡。”太子殿下以为楚尽与?蛮夷王族有什?么私交,看了眼偷望过来的几个将领,淡淡出?声,是对着楚尽说话。
将士们收回目光,没敢不满或是疑问,往重里说就是里通敌国,但是太子都如此轻飘飘态度,甚至主动宽慰,那也就无足轻重。
何况文人多少?有些伤春悲秋的通病,纵然是敌国王族,难免不被江南的文人骚客们细书?她的国仇家恨。
楚尽将酒樽放下,“殿下误会了。”他握酒杯是从杯口向下握着,手指显得格外漂亮,不像拿剑更适合握笔,“战死的士兵,江南罹难的百姓,才令我挂怀。蛮夷王族既享受了掠夺江南的明珠财宝牛羊,而今成王败寇还有命留下,并不可?惜。”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传出?去,”太子微微笑了笑,“少?不得被安逸的人们一番指摘。”
“我说又如何?”楚尽侧头看他,眼睛在浓稠的夜色里澄亮。
太子将面前?酒樽拿起来,没开口,心?里想道,不会让那些指摘出?现。
*
一年来江南与?国都僵持不下,蛮夷的战事连连告捷已近尾声,但太子殿下始终心?中不快。
天?下人暗暗将江南叫做小?京城,太子与?世子割据南北两方,虽然皇帝还担着虚名,但人人都知道已经?是名存实亡。只?不过谁也不想背一个弑君的罪名。
但是眼看皇帝年迈,大限之日将至,朝堂上的文臣武将都十分紧张,唯恐南北就此陷入征战。
墨苍心?里更不痛快。原本他已经?是燕京真正???义上的君主,燕京以北俱是国土,天?下早已经?囊中之物,偏偏原本就是他起兵之始的江南十二城被太子占据,又有楚尽出?谋划策杀敌……楚尽,这才是他最不痛快的地方。
江南北地杜鹃花谢得晚,隔着两座城便是国都,南面一水之外就是常年潮湿多雨的秦都,占尽了繁华之处。就在这被称作?天?下七筹风光的地方,楚尽代太子来查探。
这是太子的一番私心?。如此南北动荡的时候,江南并非每座城池都安稳,唯独这里热闹又没什?么纷争。其余将领或是幕僚查探的都是遍地燕京探子的城池,楚尽却悠闲得如同?游赏。
城主迎他进城,笑着说:“已经?准备好为将军接风洗尘,秋日寒凉,还要饮一两杯酒方能暖身。将军切莫推辞。”
楚尽在马上回头瞥了一眼,白衣金冠令人群侧目,
“不必麻烦。”
说着他翻身下马,将马绳交给赶来的小?厮,轻声道谢后走进人群。城主见他既不骑马,也不坐准备好的马车,也不敢上车,只?得远远跟着。
他被人潮淹没,如同?明月坠落水面,被繁华的声气推着走,丝毫不介??过多的暗中窥探和路人驻足的注目,仰眸一一辨认前?面高处的匾额字迹。
333:再找找,任务目标就在那个叫什?么满风阁的二楼。
楚尽:“你甚至连导航功能都没有。”
在长?街的酒楼上,一个玄衣的青年冷冷道:“瞎逛什?么。”
旁边陪同?的几个人苦笑,不知道殿下拉着他们一干重将潜入江南,究竟是真的为了和平解决江南,还是为了见见一年未谋面的楚公子。
路上,楚尽已经?懒得再找,倘若墨苍看到,应该也用不着他找,便回头准备跟城主会合。
正?在这时,不知哪家的公子哥闹市纵马,马忽然失控,撞倒了一路的摊子,眼看就要撞到一个拿着糖人的小?孩。楚尽拔出?金鞭冲上去,却看到有人比他更快,制住马后将马上的人扔了下去。
楚尽收起金鞭,伸手把跌倒的小?孩拉起来,推进人群里,转头看向抓着缰绳的那人,若有所思。
纵马的公子在地上滚了一圈,大失颜面,起来就要算账,就见一条金鞭横在眼前?,他愣了一下之后立刻想到了江南常配金鞭的人,和太子爷关系密切,连忙抬头:“楚将军?”
城主擦着汗赶上来,见是朋友的儿子,在楚尽冷淡神色下不敢包庇:“闹市纵马险些伤人,去官府领三十板子吧。”
“好好监督。”楚尽说。
城主点头,见楚尽还是蹙眉,反应了过来,“下官亲自去一趟?”
楚尽微微颔首。
城主纵然百般牢骚也无可?奈何,只?好跟着一起去官府,边走边低声训斥着他的好贤侄,自然也就没注??到见义勇为的人一直背对着这边。
看热闹的人们窃窃私语地散去,楚尽见那人依旧不动,转身准备离开。
“子湛。”那人终于喊住他。
楚尽抬眉,“想不到你还有这么好的兴致。”
颜风因为一年前?的事有些心?虚,天?下而今局面也有他的一份原因,将马给了接管的官兵,走过来说道:“从前?常来江南,怕被那个城主认出?来。眼下这里可?是四哥的地方,被认出?身份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太子还是顾念兄弟情谊的,”楚尽说,“不过我已经?准备拦下马,你倒是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