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不,一套青瓦房。
农村的土地不比城里寸土寸金,特别是这种荒山上。
但季遐年也没想到他们的那个小破土坯房,能被张银珠扩建成一套两进的四合院。
四合院的大门外还平整了个大院坝,打上水泥,至少一百五十来平的样子。
——的确再来两辆货车也能停下。
季遐年:“……”
但这已经不是“修缮”的范畴了吧。
张银珠在一边盯着季遐年看,满脸都是激动的光,“怎么样?惊不惊喜?开不开心?意不意外?”
季遐年收回视线,对上他家母亲那期待的眼神,不禁莞尔,“嗯,惊喜,开心,意外。”
原本他就打算回来要扩建房屋,现在这一步算是省下了。
但季遐年还是有些好奇,“怎么想起重修了?还弄这么大?”
毕竟如果不是他重生了,他们八成不会再回来。
张银珠“嗨”了一声,“这不是便宜嘛!”
季遐年:“……”
的确是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几辆车靠着院子边上停下,张银珠一边拿包一边跟季遐年嘱咐,“前头那个就是彭书记,现在观音村的一把手,一会打完招呼我先带师傅们卸货,你就问他租山的事吧。”
季遐年点头,“好。”
彭书记是个五十来岁的高大男人,挺着啤酒肚,长得有些凶,但据说是个市级好人模范。
他一开口,语气确实相当和善。
“本来给你们看房的人也该来的,但那小丫头今天有个活得干,要晚上才能回来。”
季遐年并不知道看房的是谁,听到“小丫头”还挺诧异,“是小孩?”
彭书记:“十五了,叫苗小草。她是苗婆婆在湖边树林里捡的,前几年苗婆婆去了,她一个人无依无靠怪可怜。刚好你妈这边弄房子,我就给她介绍来了,寻思也是条活路。
你别看她小,这丫头能吃苦、也凶悍,村里的小伙子都打不过她,野着呢!如果你们后头要人帮忙干活,也可以找她,不亏。”
“嗯,我记着。”
季遐年跳过这个话题,问起了租山的事情。
彭书记很诧异,接着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
季遐年心觉不妙,但面上不显,还浅笑着问,“怎么了,彭书记是有什么难处?”
“哎,倒也不是。”
彭书记叹口气,“前头我给你妈也说过的,抱山湖这边的路跟桥你都看到了吧?”
季遐年顿时明白了,“嗯,听说是个大老板也住在这山上,彭书记是怕我们打扰到他吗?”
彭书记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小季你也别嫌我们市侩,但这两年人家确实没少帮村里出力,村里人都感激着呢。那大老板的身体不好,租山就是为了养生,所以……”
季遐年点头,“我能理解。这样吧彭书记,你帮我联系下那位大老板,我自己跟他谈,要实在不行,我再想别的办法。”
彭书记犹豫了一下,应了,“行。我先跟那边联系下,约到了就跟你说。”
季遐年笑了笑,“谢谢彭书记。另外还有件事想跟你打听一下——你知道白头镇有叫‘阎王’的人吗?真名或绰号都行。”
“阎王?”
彭书记想了想,“我还真没听过,回头我给你问问。有什么特征吗?哪个村的?”
季遐年:“我不知道他具体住哪儿,只知道他在白头镇。他是个男人,34岁左右,个子比我高点,脖子左边有片荆棘纹身。”
彭书记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听起来不怎么像是好人。
“这是你什么人啊?”
季遐年的眼里盛满柔软的笑,“是对我很重要的人。”
彭书记被他笑的愣了愣,然后点点头,“行,我帮你去问问。”
“谢谢彭书记,我留个你的电话吧。”
“好。”
·
中午近11点,搬家公司卸货完毕。
虽然行李有三车,但其实拆出来的东西并不算多——大半都是菜馆里定制的厨具、餐具,打包得仔细,体积就大了。
张银珠在一边做最后清点,点完后一拍脑门。
“哎呀,忘记买食材了!”
季遐年刚好看完正房二楼下来,闻言便道:“去镇上买吧,顺便去吃午饭。”
张银珠却摇头,“那不行,待会家具店的人要送货过来,而且这里这么多东西还得收拾呢,我得留着。”
季遐年便道:“那我去买,午饭我给你带回来吗?”
“不用,我带了几盒自热小火锅和泡面。你能开车吗?头还晕不晕?”
“没事了。”
“那好吧,你让货车师傅等一下,他们带你出去,免得你不认得路。”
“好。那我先走——”
“等等。”
张银珠叫住季遐年,然后不知从哪个箱子里掏出了一个黑褐色的雷锋帽,塞到了季遐年的手里。
“你把这个戴着,高烧才好,要仔细点。”
季遐年:“……”
倒也不必。
张银珠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立刻眯着眼睛警告他,“别取下来啊,回来要是让我知道你没戴,我给你绑医院病床上到停药才让下来。”
季遐年:“……”
行吧。
然后季遐年就在搬家公司几人诡异的注目礼下,戴上雷锋帽上了车。
第三章
白头镇距离云阳市区10公里远,辖区被高速路一分为二,左边是丘区,右边是坝区。
丘区只有一个观音村,发展滞后;坝区则已经全社区化,场镇也有了城市街道的模样。
季遐年谢过带路的货车师傅,开车先在场镇转了一圈——规划布局跟他上辈子了解的没太大出入。
熟悉了街道后,季遐年就把车朝着偏离场镇的商业小区开去。
他来的路上看到那边有个大超市开张,货源应该很充足。
超市开在商业小区里面,不太好停车,季遐年只能把车停到路边,抄近道步行过去。
这会快午饭了,小区里几乎没人在外面。
季遐年走到超市背巷道的时候,忽然听到了说话声——其实声音不算大,但周围太安静了。
那是个少男的声音。
“……你这个该死的女人,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
接着是个少女的声音。
“我知道,但我的翅膀渴望自由。”
“可是我爱你啊!”
“抱歉,我是山里的野草,注定绝情葬爱……”
季遐年:“……”
季遐年原本有些昏沉的脑袋瞬间被这对话震清醒了,并朝背巷道里头瞥了眼。
只见巷道里站着六个人,五男一女。
五个少男打扮得宛如一群色彩斑斓的鹦鹉,头发不仅染了七彩色,还形态各异地耸立着;少女倒是一头黑发,打扮的也算规矩,身上还穿着件蓝色的商店围裙。
刚才的对话出自少女和红发少男。
此时,少男抓着胸口的衣服,表情悲痛又狰狞;少女侧着头,眉毛拧得倔强又纠结;另外四个人也一脸苦大仇深,随着两人的对话变换着微表情。
俨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定位。
季遐年:“……”
打扰了。
季遐年脚下没停,甚至步子还迈得大了点。
然而他刚走过去一会,就听身后传来一声隐约的怒吼,似乎就是那个少年的声音。
后边的季遐年没有听清,但前头的名字倒是听得清清楚楚——苗小草。
这不是给他们看房的小丫头吗?
季遐年微微蹙眉,脚下换了个方向,朝着背巷道往回走。还没走到巷子口他就听到了乒里乓啷的打斗声,显然抄了家伙。
季遐年一个跨步过去,张嘴正要对着巷道里喊一声,却在看清里面的情形后,声音卡在了喉咙。
——巷道里,黑发少女拿着一根木棍,舞得虎虎生风;少男们被逼得步步后退,逐渐缩成一团。
少女边挥木棒还边吆喝,“吃我疾风劲草劈山狼牙棒!哇呀!!”
少男们:“嘤。”
季遐年:“……”
看来彭书记没夸张,的确是个凶悍的野丫头。
季遐年稍微松了口气,但还是冲里面喊了一声,“喂,别打了,我已经报警了。”
苗小草英姿勃发的身影顿时一僵,擒着木棒回头看过来,表情惊慌。五个少男则趁着她回头的空隙,一把推开她冲着巷道口跑去,同时对着季遐年大喊了一句。
“大爷,让开!”
季遐年:“?”
你叫我什么?
季遐年本来都侧身让开了,结果硬是被这一句“大爷”给钉在了原地。
就这么一分神的功夫,五个少男已经冲到了跟前,呼啦啦的牛群一样,把季遐年冲的一个趔趄朝后倒,然后呼啸着一哄而散。
苗小草也把木棒一丢,从超市打开的后门窜了进去,跑了。
这边季遐年被撞得踉跄倒退,在摔倒的前一秒撞上了一个人。
来人伸手扶住了他的肩,一双大而有力的手掌稳稳托住了季遐年。
“哟,小心。”
季遐年站稳后回头,看清了身后人的模样。
这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
他的五官轮廓深刻,眉眼有着凌厉的气势,一头短发不服帖地支楞着,黑色皮夹克和深灰色围巾之间露出小片的麦色皮肤,举起手臂的时候胸部肌肉在T恤下鼓起了精悍的线条。
是一个无电自走的人形荷尔蒙机器。
季遐年收回视线,对他点了下头,“谢谢。”
对方却是忽然戏谑一笑,收起手答道:“不客气,大爷。”
显然是听到刚才红发少男的那声吆喝。
季遐年:“……”
我看你是缺少生活的毒打。
季遐年木下脸,看也没看男人一眼,直接转身走了。
转身的时候还听到了背后传来的一声轻笑。
季遐年:“……”
季遐年一边觉得自己不能那么幼稚被轻易挑拨情绪,一边又忍不住地加重脚步。
进了超市后,季遐年若无其事地先去了冷柜那边,在玻璃陈列柜前站了会,透过商品的缝隙看向背面的镜子。
——镜子里的人穿着肥厚的羽绒服、围着粗线的黑围巾、带着黑褐色的雷锋帽,唯一露出的上半张脸上还戴着一副异常厚重的眼镜。
活生生一个饱经风霜、精神矍铄的大爷。
季遐年:“……”
还真挺像。
·
傍晚,季遐年开车回到了四合院。
张银珠听到动静出来,帮他按开车库的卷帘门,等车停好了才问道:“怎么这时候才回来?迷路了?”
季遐年下了车,从后座拿出了食材,一边答道:“没有。熟悉了下镇子环境,又多跑了几个地方买东西。”
张银珠好奇,“还买了什么?”
季遐年打开车后备箱,开始往外拿。
一箱各色各样的蔬菜种子、一拓育苗盘、一打锄头铲子耙头、一个喷农药用的喷雾器,以及一堆乱七八糟的农用器具。
张银珠:“???”
张银珠:“你买这些干嘛?”
季遐年答道:“试着种下田,以后我们自产自销,也是个特色。”
张银珠觉得有些不靠谱,但也没打击季遐年的积极性,“那行,回头试试。东西我来拿吧,你回房去看看你的床合不合适,家具店的人明天还会来一趟,要不合适就趁早换了。”
“好。”
季遐年答应着,弯腰抱起一箱农具边往屋里走边问张银珠,“晚上喝粥还是煮面?”
张银珠也提着两袋米跟上来,“煮面吧,正摘菜呢,晚上弄一锅烩面,方便。”
季遐年疑惑道:“哪儿来的菜?”
张银珠笑道:“下午小草带来的,就是给我们看房的那个小丫头。长得特别可爱,又乖又讨喜,跟只小猫儿似的,一会你别吓着人家啊。”
季遐年:“……?”
这跟他中午见到的那个似乎对不上号。
季遐年走进正房,在客厅里看到了正摘菜的苗小草。
苗小草还是穿着白天巷道里的那身衣服,但黑发梳成了两个麻花辫,搭在肩上;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没了白天的野性,灵动乖顺的像只幼崽。
幼崽苗听到动静,带着一个乖巧的表情抬起头,笑容还没来得及挂上,就看到了季遐年。
季遐年:“……”哦,对上号了。
苗小草:“……”僵硬.jpg
张银珠笑着跟苗小草介绍,“小草,这是我儿子,叫季遐年,你叫他哥哥或者叔叔都行。别看他不爱说话,其实人很好,不用怕他。你们聊会,我先去把面提进来,好煮晚饭。”
她说着就放下米,又转身去了车库。
客厅里转瞬落针可闻。
苗小草放下手里的菜站起来,抱着侥幸心理露出了甜甜的笑容,语气斯文地跟季遐年打招呼。
“年叔叔好。”
季遐年:“……”
季遐年:“疾风劲草劈山狼牙棒。”
苗小草:“……”
果然记得。
苗小草的肩膀一垮,瘪着嘴小声解释:“叔叔,这其实是个误会。”
季遐年挑眉,“哦?”
苗小草点头,可怜兮兮地捏着嗓子说话,“今天是那群傻,傻瓜来恐吓我,我害怕极了,跑也跑不了,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我才拿了根棒子吓唬他们,那句话也是我跟武侠剧里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