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季柯往女生身后望了望，“只有你一个人吗？”
　　“对啊。”女生同样也往季柯身后望了望, “我也想问你来着, 就只有你一个人吗？”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 脸上都露出了无奈, “那看来这次去莲花村支教的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开始检票, 季柯帮女生拎了几件比较重的行李，两人一起排队上了高铁。
　　路上闲聊，季柯对这次同行的女生有了大概的了解。
　　女生名叫沈凌，学声乐的，今年二年级，参与这次下乡支教的计划理由非常简单，就是想。
　　她说自己从中学开始就有下乡支教的想法了，但是家里不同意，觉得女孩子到山区太危险，这次来莲花村还是偷偷跑出来的。
　　帝都到云南这一段路，高铁大约坐了十个小时。
　　到昆明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两人随便找了个招待所落脚。
　　第二天早上七点不到，两人又赶紧起床，先坐绿皮火车再倒大巴，一路从昆明晃悠到莲花镇。
　　到莲花镇的这段路正好走了一个白天，他们晚上在镇子上歇了一宿，第三天又是天一亮就起床，然后启程去了莲花村。
　　莲花镇到莲花村的这段距离没有交通工具可以代步，两人只能靠步走。
　　季柯尽量把重的行李都放在自己身上，让沈凌去拿轻的。
　　刚刚从镇子出发的时候还好，脚下是比较平的土路，越往山上走，路就越崎岖。
　　等到莲花村附近的时候，陡峭的羊肠小路基本上就是走一步崴一脚。
　　两人走的都快脱力了，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莲花村。
　　学校应该是提前跟村子打过招呼了，他们到的时候，看到村子门口站着一对中年夫妻正在等着他们。
　　夫妻俩见了两人，先自我介绍了一番，说他们是村长跟村长夫人，然后态度不怎么热情地跟两人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带着他们进了村子。
　　村长夫妻俩在前面带路，季柯和沈凌在后面跟着。
　　季柯他们身上行李很多，但夫妻俩没有要放慢脚步等一等的意思，前后四人不由得两两拉开了距离。
　　沈凌走的脚都疼了，她想着估计前面的人听不见，便忍不住小声对季柯抱怨：“我怎么觉得他们俩好像不太喜欢我们呀？看我们那这么多东西不帮忙也就算了，都不说等一等。”
　　“我也觉得他们好像不太喜欢我们。”季柯也压低了声音回答她。
　　“为什么呀？”沈凌非常不解，“我们可是免费来给他们这儿的孩子教书的，这地方条件这么差，我们还没嫌弃呢，他们先嫌弃我们了？”
　　季柯没有说话，抬头打量着四周，事实上他从一进村子就开始观察这里了。
　　这个莲花村应该是这两年才脱离了绝对贫困，对于现在他们的而言，或许维持温饱不是问题了，但依旧很贫穷。
　　这里的贫穷指的不止是经济上的贫穷，还有思想上的贫穷。
　　沈凌还在小声抱怨着，季柯凑近她说：“我大概能猜到为什么这里的人不太欢迎我们？”
　　沈凌话音顿住，“为什么呀？”
　　“你看这个村子的情况，”季柯说：“位于大山深处，信号弱到几乎没有，只是勉强通了电而已，饮用的是泉水和井水，而不是自来水。”
　　“这里的人每家每户都有自己养殖的家禽，从这儿后山看还能看到他们种植的农作物。他们世世代代住在大山里，靠着这片山，吃着这片山。”
　　“所以对于他们而言，比起读书，学习一些看起来没什么用的知识，种地打猎才是保证他们不饿肚子的技能。”
　　“我们这些教他们的孩子读书的人，在他们看来，可能更像是一种阻止他们的孩子学习生存技能的人。”
　　沈凌愣愣的听完季柯的分析，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于她这种生活在大城市的孩子，从小接受的思想就是，不管以后要做什么，读书都是必不可少的。
　　她完全没有想过，原来住在大山里的人，跟他们的思想是不一样的。
　　沈凌开始自我怀疑，“那你说，我们来这里支教，是不是打乱了他们原本的生活方式啊？”
　　她对上季柯的眼睛，“人家本来在这里靠山吃山生活的挺好的，我们偏要过来给人家灌输新思想，好像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你怎么会这么想啊？”季柯忍不住笑了，“莲花村是被扶贫以后才到了今天这个模样，很多种植技巧跟养殖技巧都是扶贫工作人员带给他们的，那些扶贫工作人员可都是读过书的，说到底不还是知识帮助他们脱离贫穷吗？”
　　“而且我们生活在大城市，学的还是声乐钢琴，可能在我们看来读书学知识就是为了考试拿证，将来找一份好工作。可是这些大山里的孩子如果走出了大山，读农学专业，那知识带给他们的东西就可以变现，可以让他们吃得更好，赚得更多。”
　　“除了农学，还有电、互联网、建筑，这些都是可以改善他们生活的专业，怎么能叫多此一举呢？”
　　听了季柯的话，沈凌不住地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啊……我也是太累了，辛辛苦苦来还不被人待见，就忍不住把情况往坏了想。”
　　“你说得对，多读书怎么会有坏处呢？识字懂礼，怎么都不会是坏事儿。”
　　“是这样没错。而且不仅仅是改善生活，读书也可以改变人的思想。”季柯的表情不由得严肃了起来，“像这种贫困的山区，最容易出现买卖媳妇的情况，从根源上解决这种畸形的思想，也算是为减少人口买卖做出一点贡献。”
　　提起这个，沈凌也忍不住变得激动起来。
　　“对！”她说：“这个、我、真的……我那么想来山区支教，就是因为以前看了很多这样的新闻，真的是要从思想上进行改变，才能解决贫困地区买卖媳妇的现象。”
　　“还有就是让小女孩也能读书学知识，这种地方重男轻女的现象也非常严重！”
　　季柯跟沈凌落后几步，激烈地讨论着支教的意义，前面村长夫妻俩已经停下了脚步。
　　两人见状，住了嘴，也跟着停了下来。
　　“到地方了。”村长操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说：“两位老师，这是给你们准备的住处，村子里比较穷，这算是好的地方了，两位老师多担待。”
　　“房子里头茅坑啊，灶台啊都有，你们想用什么随便用。”
　　“里面已经放了一些粮食了，要是不够的话你们直接我家去找我就好了。”
　　面前是一间不大的土坯房，从外头看里面大概有两个房间，正好季柯跟沈凌一人一间。
　　房子四周用栅栏围了起来，房子前头还圈出来一小块空地。
　　有几个麻袋考靠在房子的墙角放着，看来就是村长所说的给他们准备的粮食。
　　季柯冲村长笑了一下，“劳烦您这么晚还来接我们，辛苦了。”
　　村长一下没听懂他说什么，季柯又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村长才笑道：“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
　　季柯他们的这间房子算是为了村子比较靠中间的位置了，等村长跟他夫人离开，周围有人家出来站在门口，往他们这边瞧。
　　季柯冲他们招了招手，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跟沈凌进了屋。
　　土坯房冬暖夏凉，进屋之后他们就感到了一阵凉意，走了一身汗又累又热的两人总算是感受到了来到莲花村后的第一件好事。
　　沈凌不顾形象，直接往椅子上一摊，“我的天呐，累死了。”
　　她拧开瓶子狠狠灌了一大口水，“来之前我已经做好受苦受累的准备了，但真的体验了一下大山的生活，我还是觉得很崩溃。”
　　“而且最让我崩溃的是，村长的普通话真的好不标准，我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季柯在她旁边坐下，“我来之前查过资料了，莲花村的村民主要是彝族人。村长还算好的，应该也是之前跟扶贫人员交流过，虽然不标准，但普通话还是会说的。”
　　“怕就怕以后我们可能会遇到连普通话都不会说的人。”
　　沈凌深吸了一口气，“我的妈呀。”
　　“不过我有这个。”季柯掏出手机，点开一个程序，递到沈凌跟前，“我学过编程，来之前写了个小程序，普话彝话转换器，里面收罗了常用词汇，不用联网就能用。”
　　“有了它，交流应该不会有问题。”
　　“卧槽。”沈凌的眼神中瞬间充满了敬佩，她冲季柯竖起了大拇指，“牛批！”


第37章
　　“还行吧。”季柯说：“我是抱着未雨绸缪的心态写的这个程序, 来之前我还祈祷，可千万别用上它。”
　　“现在看来，嗯……用上的可能性很大。”
　　沈凌看完程序又重新瘫回去, “用吧用吧，总听不懂人说话要好。”
　　两人休息了一下, 就各自回到房间开始铺床收拾放行李。
　　两间卧室没什么区别，他们两个又都是比较随意的人, 所以完全没有浪费时间在选卧室这件事上。
　　晚上十点, 劳累了一天的季老师跟沈老师终于整理好了房间, 现在只需要洗个澡就可以上床睡觉了。
　　于是他们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洗澡。
　　没有热水器也没有太阳能的莲花村，要想洗澡, 就只能用最古老的办法。
　　烧水用木桶洗。
　　这里还没有空调浴霸什么的，幸好现在是夏天，要是冬天, 怕不是得冻死。
　　洗完澡，沈凌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哼哼, “到目前为止, 莲花村的艰苦环境我都能接受, 除了洗澡！”
　　“这洗澡条件，对我这种洁癖来说简直是灾难！”
　　“那你是没见识到更灾难的。”一样有洁癖的季柯此时脸色不太好看, “想见的话, 可以去屋后头看看厕所。”
　　沈凌面无表情，“我不想看, 可以不去看吗？”
　　“那恐怕不行。”季柯说：“我怕你憋死。”
　　沈凌：“……”
　　刚才说错了, 不是一个新的问题, 是两个！
　　洗澡和上厕所两个问题！
　　一直在城市里住的人, 忽然来到山区, 肯定会有诸多不习惯。
　　但这些不喜欢并没有阻挡季柯跟沈凌对支教的热情。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两位支教老师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元气满满的背起了书包去到学校。
　　这所学校还是当时扶贫的工作人员给建的。
　　学校跟之前看的照片一样，不大的土房子里放了几张课桌，小块的黑板挂在屋子的最前头，摇摇欲坠。
　　房子外面插了一根很矮小的五星红旗，不知道是山里风太大还是怎么的，旗子被吹的有些歪。
　　季柯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把那面五星红旗给扶正了。
　　大概是村长提前打过招呼了，季柯两人来的时候，土房子里已经坐了几个孩子了。
　　只是……小小的房子里只有十张桌子，就是这十张桌子，都没有坐满。
　　还基本都是男孩，只有一个女孩。
　　季柯皱起眉头，莲花村虽然偏，但地方不小，人也不少，光是他昨天从村口到家里那段距离，就不止看到了这么几个到了学龄的孩子。
　　季柯问村长：“来上学的孩子就这么几个吗？”
　　“对。”村长说：“这几个孩子的家里是同意他们来上学的。”
　　言外之意就是其他孩子的家长都不同意他们来上学。
　　季柯眉头皱得更紧了，沈凌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怎么办？”沈凌小声问季柯：“千算万算，没算到人家学生不来上课。”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都2021年了，竟然还有这种不办学校的地方，有不让孩子念书的家长。”
　　季柯扯了扯嘴角，“这种山区，闭塞了几十年，也是近几年才通上电，觉得读书没用也正常。”
　　“也算在意料之中吧，我来之前也准备了一些劝学的方案，等今天回去咱俩再好好研究一下。”
　　“当务之急是现在来的这几个孩子，家里同意他们上学不容易，咱们今天先把这几个孩子给教好了。”
　　沈凌点点头，“好。”
　　村长跟季柯他们碰过面，把几个上学的小孩交到他们手里，就匆匆离开了。
　　据说今天村子里要来什么贵客，需要村长去接待，季柯也没太在意。
　　小土房里就只剩下两个老师跟九个孩子。
　　季柯走上讲台，一一看过这几个孩子的脸，最后定格在整间教室唯一的女孩脸上。
　　就一个小姑娘，可得好好教。
　　不过他没把对小女孩的重视给表现出来，毕竟会让其他孩子感到不平衡。
　　在小孩儿们期待的目光中，季柯冲他们展露笑容，问：“你们以前有没有念过书呀？”
　　“有——”小朋友们齐齐回答。
　　“认得字多不多？”
　　“不多——”
　　小孩儿们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
　　“以前，有跟你们一样的叔叔阿姨来，他们教我们写字。”
　　“阿姨教我写我的名字。”
　　“叔叔教我们学拼音，有拼音就能认识字。”
　　季柯从小朋友独特的拉长语调式的说话方式中摘出了这些小孩儿表达的重点。
　　以前来扶贫的工作人员教过他们拼音和少部分字，以及他们的名字。
　　季柯笑着问他们：“那你们想不想继续读书认字，学更多更多的知识啊？”
　　“想——！”
　　这一声孩子们回答的特别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