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舟从未见过这样神色冰冷的傅沉故。他叹了口气,自从上次交谈后,他在剧场已经小心翼翼,但有的时候意外猝不及防。
傅沉故垂眸望着他,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问:“医生怎么说?”
谢明舟勾了勾唇,安慰说:“一点擦伤,不碍事。”
傅沉故手指不着痕迹攥了下,接着问:“身体检查了么?”
谢明舟顿了下,点头:“嗯,刚拍完片还没拿到结果。不过——”
他眉目浮起笑意,晃了晃手,“这几日调理,我倒是觉得近日气血恢复不少,伤口也应该恢复很快。”
说着,伤口扯动的疼让他皱了下眉。
下一秒,微凉的手却被傅沉故捉住。
傅沉故抿了下唇,抬眸注视他,严肃说:“剧组那边我打声招呼,先解约停拍。”
谢明舟好看的眼睛滞了下:“解约?”
傅沉故深吸口气:“病彻底治好之前,躺在医院里,哪里都别去了。”
谢明舟皱眉:“这部戏的剧本我一眼就挑中了。”
傅沉故压下心里的火气,淡声说:“谢明舟。
“导演,角色都很喜欢,怎么可能解约……”
“谢明舟你够了!”傅沉故被绷带上的暗红刺痛,脸沉了下来,压抑已久的不安齐齐冒上来,“你究竟有没有想过你的病?!”
这么多天,两人心照不宣的一直没敢挑破的这个话题,两人都不愿意给对方压力,如同一根绷到极致的弦骤然碎裂。
听到医院电话的一瞬间,他怎么可能再理智得住,怀中人在一点一点流逝,仿佛一切在命运般重演。
谢明舟怔了下,也被挑起几分怒意,没人比他再更清楚这份面对死亡感受。他演戏的每一分钟都在和时间抗争。上一世,他活着的最后一天,病疾缠身,也是站在大殿之上,号令百官——那是他身为帝王的尊严。
而这一世,他不再是帝王,哪怕是个普通人,他也不想一天一天躺在一张冰冷的白床上。
谢明舟看了傅沉故好一会,自嘲笑说:“傅总,别人说出这样的话劝我,我还信,但傅总你说出来让我无法相信。”
傅沉故脸色一僵。
——他一直都是最懂谢明舟心思的人,谢明舟内心想做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但越清楚,他越担心。
“傅沉故,病症的事我当然清楚,我从没放弃过治疗,这次是意外。”缠着绷带,但谢明舟背脊挺得很直,坦然回视傅沉故,“我答应过你顾惜自己的身体,但不代表你能替我做决定。”
傅沉故握拳捶向桌面,桌盘里的苹果怦然弹起来,又重重落下,滚出了托盘:“这次是意外,下次怎么办?”
然而目光扫过谢明舟的苍白的嘴角,他心猛地一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不会有下次。”谢明舟闭了闭眼,坦言说,睁开眼迎上傅沉故怒意的眼睛。
却见傅沉故目光渐渐收敛。
片刻后,傅沉故把苹果重新放回托盘,深吸口气,冷静说:“我出去下。”
谢明舟望着傅沉故孤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动了动唇,最终叹了口气。重活一世,他什么都能坦然面对,唯独两世的沈书行,他真的割舍不下。战场上那双死寂的眼睛,他见过一次不想见第二次。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里,谢明舟虽然天天都能见到傅沉故,但清一色都在处理公事,和他说话语气淡漠疏离。
“谢哥,你和傅总没事吧?”温陶一边削水果,一边担忧问,连他都感觉到两人气氛比以往冷了几分,近两天更是来都没来。
谢明舟顿了下,啃着苹果,笑笑:“别瞎猜。剧组那边情况怎么样?”
温陶关切说:“刘导那边让谢哥你养好了再说,也不急这一时半会。而且谢哥,圈内人听说你入资《惊风》,纷纷都跟过来对咱们剧组起了兴趣。”
“那就好。”谢明舟晃了晃手臂。
“谢哥你的伤好些了么?”
“放心,医生说明天就可以出院了。”谢明舟朝门口望了眼说。
晚上十点,平时这个点谢明舟都睡着了,但因为明天出院,谢明舟翻来覆去没怎么睡着,自从上次和傅沉故吵完架,他也一直没机会和傅沉故心平气和聊一聊。
不仅没聊,现在是见面都难,总说工作忙。
谢明舟负气嘀咕两句,翻过身迷迷糊糊睡去。
然而还没进入梦乡,门口却传来吱嘎开门的声音。
半眯着眼目光扫到门口熟悉的身影,谢明舟愣了下,随即佯装闭上了眼睛。
脚步声一步一步靠近,谢明舟心脏砰砰跳,突然涌起奇怪的念头,该不会傅沉故每晚都这个点来吧。
脚步声在床边戛然停止。谢明舟闭着眼,听到一声极为无奈的叹息,下一秒,粗粝温热的手指轻轻覆盖上来,轻柔的抚过他的脸庞。
“没良心……”
感觉一阵酥痒,谢明舟心底一热,准备“幽幽转醒”,轻轻动了下脸。
但还没睁开眼睛,傅沉故连忙收回了手,站起身。
“……”
谁知,谢明舟比他还快,一把捉住他的手,往身边一带。
沉静的夜色里传来一声轻笑:“傅总刚刚说谁没良心呢?”
傅沉故俯下身手小心撑在床侧,生怕伤到他。两人无声对视,被抓包的傅沉故淡淡瞥开眼。
谢明舟轻抬他的下巴,命令他对视:“阿故,半夜三更在我床头,这是想干什么?嗯?”
傅沉故对上那双勾人的眼睛,内心有一瞬间尴尬,语气淡淡:“刚好路过来看看,想确认下……你睡得是不是舒坦。”
“嗯,床还不错,挺舒坦。”谢明舟轻勾了下唇,望着他,“就是缺了个你。”
傅沉故微微一顿,借着月光,两人都在对方眼睛里看到没来得及收敛的想念和暗涌。
傅沉故闭了闭眼想把情绪压下去,睁开眼暗色却更加浓重。他克制着,温柔低声说:“那天对不起,我和你道歉。”
谢明舟看了他几秒,轻笑说:“好了,早就原谅你了。”
一双狭长的眼睛明亮又摄人,傅沉故有一瞬间失神。
“以后的行程都和你汇报。”谢明舟默了下说。
“好。”傅沉故声音很沉。
半晌,他目光落在那张轻轻开合的唇上,“阿舟。”
“嗯?”
“我可以吻你吗?”
谢明舟促狭笑了笑,傅沉故原以为又要被调戏几句,却见谢明舟缓缓闭上眼睛。
得到默许,傅沉故温柔细密的吻落了下来,从眼睛,到唇角,再游移到下巴,克制又炽烈,像细雨吻过花。
*
半夜,谢明舟从梦里醒来,他不记得自己怎么睡着的,但唇边还留着意犹未尽的余温,和傅沉故滚烫有力的心跳。
他有些口渴,半支起身起来去厨房倒杯水,路过病房里屋的时候,房间虚掩,还亮着灯。
傅沉故正坐在沙发上,眉目专注翻看着什么。谢明舟想起来,这几天傅沉故公事繁忙,下班也都在和李秘书聊什么。
他悄悄走进,后面抱住他的脖子,轻笑问:“看什么呢,阿故。”
说完,谢明舟微微一愣,又是《明帝纪事》。
第111章
几天后,傅氏集团。
“傅总,考古院那边目前并无进展。”李秘书叹气,“沈书行的墓地也没有线索。”
傅沉故皱了下眉头,这几天他一直在重复翻阅《明帝纪事》,里面也记载过谢氏综合症,虽然不是医书,但他不想遗漏一丝一毫的线索。
“明舟那边情况怎么样?”傅沉故问。
“谢先生已经复出回到剧组了。”李秘书说。
“多派些人手去现场。”傅沉故冷声说,“不允许有一点差错。”
*
《惊风》剧组拍摄现场,正在拍摄比武大会的镜头。
比武台上群英荟萃,副导演和动作导演紧张站在台下,盯着台上的实景拍摄。
台下锣鼓喧天,人头攒动,两位身材健壮,身着白衫黑带的寸头青年走上比武台,都未佩任何武器,但气场极强。
两位都是国内顶级武馆出身。随着谢明舟过两亿的资金注入,再加上知名度的增加,汇集了大批老戏骨和武馆前辈。甚至还邀请来了武当、少林、青城的传统武术师,势必在电影江湖里各显奇招。
而相比热闹的比武场,剧组的另一波人却来到了另一处影视地,青山的山脚,同时拍摄另一组镜头。
整座青山因为地热的缘故,四季气候宜人,花开不败,被影视圈誉为最美取景地之一。
山脚此时寂静无声,荷塘烟雾浓重。
——为了拍摄这场雾中的镜头,整个剧组已经等了两个小时。
终于等来了朦朦雾气,岸边的人个个不敢出声,屏息凝神望着荷塘中央,等待着演员出场。
吴浩然站在刘导身后,紧张得额头沁出薄汗。谢哥修养期间,剧组迎来了一个又一个重量级演员,其中有他的恩师赵敬文,国内武戏的巅峰代表,也是国内少数的剑术传人。
赵敬文演完上一部《武生》,已经功成名就退圈,然后接到这部电影的邀约。剧本打磨十年,酣畅淋漓的打戏,还有近日风头正盛的谢明舟坐镇。
——整个剧组一如刘导所说,潜力巨大,想把华国的武学发挥到极致。他立刻来了兴趣,重新出山。
这场戏将是赵敬文的出场镜头。剧本里男主作为剑宗门最后的血脉,隐藏在江湖里,为了查明当年被灭门的真相。而武林大会召开,各路江湖势力露头,男主终于追寻到了线索,江湖恩怨再起,朝廷腹背受敌。
赵敬文饰演的便是这位知晓当年恩怨的游侠。男主想请动这位生性狂浪的游侠,势必要在武功上胜出一筹,两人最终约定在荷塘见面。
吴浩然忍不住搓着手。
啊啊啊啊这是他的两位师父之间的对决!
“Action!”刘导一声令下。
雾气中,一艘竹筏缓缓驶向荷塘中央,船上人一身白衣闲闲坐在里头,头戴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隐约能看见清俊的下巴。
两侧静极,能听见水池中红鲤鱼游动的声音。
白衣人掏出鱼竿,正准备放鱼线,忽地,背后传来极其细微的水波声。
滴答,滴答,像是有什么靠近。
白衣人继续不紧不慢上摆弄着鱼饵,听着水波声越来越近,像是剑尖在水面上划动的滋滋声,却不为所动。
杀气逼近,白衣人拿着鱼竿,微微侧过头。
背后寒光一闪,劲风从脑后劈来。
“铮——!!”
——剑出鞘的声音。
岸边所有人目光一滞。
白衣人单手负在背,另一只手里的钓竿,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一把雪亮的长剑,“叮”的一声清响稳稳接住身后杀气冷冽的剑锋,江风赫然卷起白色长袍。
两道寒光相接,脚下的竹筏震荡。
袭击的黑衣游侠面容粗犷,竹筏颇为赞赏看了白衣人一眼。
白衣人没回话,薄唇轻轻勾了下,下一秒,黑衣侠客转剑向下劈来,白衣人像是有预料灵巧侧身,反手直刺,力道狠绝。
“锵锵——!!”
兵器缠斗的声音响彻在江面,棋逢对手,两人都丝毫不留情面,不相上下,黑衣人势如破竹,锋利剑锋扫荡过水面和荷叶,水珠四处飞溅。
岸边的众人霎时间闻到一股浓郁的荷花香,望着池中央的赵敬文和谢明舟——如同电影里拉长的镜头,两个竹筏,疾风伴雨,背后是青山和如墨的天穹。
下一秒,黑衣的赵敬文起跳,猛然挥剑劈去,原以为谢明舟会一如既往侧身,谁知谢明舟剑风凌厉,硬生生持剑迎击!
“哐当!!”
赵敬文猝不及防,重心猛地倾斜——谢明舟看起来清瘦,但力道和下盘极稳。
竹筏啪啪拍打江面,惊起水花,赵敬文趔趄回船上,还没喘过气,扭头一看谢明舟的方向看去——
不料发尖的水珠落下,滑过眼睛,晃住了视线。
然而就是迟疑的半秒钟,赵敬文感觉到了冰冷的剑尖穿过水珠,抵在了他脖子几寸远的地方。
水珠滴落在那人的剑锋,发出极轻的脆响,四散成花。
赵敬文惊讶喘息,垂眸望了眼,自己的竹筏下的波浪惊起,鲤鱼四处逃窜,而谢明舟竹筏下波纹淡淡,鲤鱼穿行。
戴斗笠的男人淡定而立,笑道:“承让。”
“卡——!”
岸边众人已经被明晃晃的招式看懵了眼,剑风豪气,水花肆意,锦鲤窜动,一帧一帧,独属于传统武侠的美学,也只有华国的武学能做到。
率先回神的是刘导。
“过了!!”刘导十分满意注视着雾气中挺拔的两道身影,不枉他们剧组等了这么久!
“赵老师,得罪了。”
赵敬文听见眼前的青年谦逊说道,抬手取下了斗笠,一张俊美如刻的脸显露出来,水珠顺着精致的下巴落下。
性感又锋利。
“谢先生年纪轻轻,武功底子却这么扎实。”赵敬文被青年的美貌惊了一下,抱拳不可置信说,“后生可畏!”
这剧组他算是来对了。剑术相比其他武术,在国内近乎失传,他在业界这么多年,根本没见过剑术玩得这么精妙的人,没有任何花拳绣腿。
甚至,实战都可以不落下风。
两人划桨往岸边划去,身上都绑着保护的威亚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