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红着眼眶坐在沙发上挨训,一言不发。
陆昀只稍稍讲了两句,便歇了火,没再讲下去。
他连日的工作,身体早已负荷不住,下了班甚至也得不到片刻喘息,得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去关怀小孩儿。
少年坐的笔直,委屈的绞着手指,低声说道:“哥哥,对不起......”
他很想告诉陆昀,告诉他叶家是狼心野心,叶家不怀好意,叶家想要害他。
他说过了,他几次都和陆昀说过了,但是陆昀不信,陆昀没把他这样一个小孩儿的话放在心上。
那天,沉默好久的青年最终疲倦的说出一句,“我们离婚吧,好不好?”
这一句像是点着了炸/药桶一般,在青年面前一向温顺的少年顿时发作起来。
大闹一通。
要不是办公室的隔音效果好,恐怕楼下都能听见他愤怒的哭喊声。
陆昀只得歇了心思,没再提这事儿。
心里却有些无奈。
其实项目事小,但是他不爱沈肆,如果沈肆这样越陷越深......
陆昀开始怀疑,自己一开始答应沈裴的要求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可是当时小孩儿那个情绪,如果不转移他的注意力,同样危险。
不管什么难题摆在面前都面不改色的陆总,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束手无策。
这感觉还会延续下去,再之后的日子里,他一次又一次的感到束手无策。
他对沈肆很是头疼,然而又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好。
两人的关系陷入僵持。
少年感觉的到,陆昀离他越来越远了。一开始,他似乎想要尽力回避和他的见面,有事情也只是让李助理来处理。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开始坦然面对起来。
然而两人之间的关系经过那一次的争吵,很难再恢复到从前。
即便是见面了,也总是相对无言。陆昀对此似乎很头疼,他试图找一些什么话题和沈肆聊聊,沈肆也极力的尝试回应他。
然而总是生硬不自然,总是说了几句后就哑火。
直到少年收到消息:陆氏和叶氏再一次开展了合作。仍然是之前那个项目。
少年只觉得,他的心都凉了半截。
那天,少年呆呆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望着窗外的天色由明转暗,月光冷清清的洒下来。
不习惯家里留佣人的少年此时一人在这偌大的别墅里。
月光投下他沉默的影子,风在扭曲摇摆他的影子。
整座别墅犹如孤寂的坟场。
一只蝴蝶艰难的煽动翅膀,去凑近那一抹白色的芬芳,它在它身边飞了好久,最后力有不逮,翩然落地——
蝴蝶死了。
......
陆氏集团和叶氏集团的项目在当时掀起了轩然大波。
无数媒体争先采访,一哄而上,为了完成KPI而努力着。
一开始,所有人都对这个项目噗之以鼻,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准备看那个稳坐高台的男人跌落神坛,沦为笑柄。给他那近乎神迹的生平上狠狠添上一笔败笔。
然而他再一次让所有人都惊艳了。
而叶家大少在这件事情里同样为人震惊。他毫不犹豫的站在了陆昀身边,豪掷三百亿,鼎力相助。
好一篇商业佳话。在这利欲熏心的时代里,还有人能为商场上的合作伙伴拼上一把的,属实令人难以置信。
与此同时,就连官方新闻都对此事大书特书,举国上下都对这个项目有极大的兴趣。
沈肆木然的坐在家里看着新闻,听着记者满面红光的开始高谈阔论,说什么新能源项目举世瞩目,我国走在世界前列,引领风潮。青年企业家年轻有为,是国之栋梁云云。
沈肆看着电视上的几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脸色越来越惨然。
果然......能配得上陆昀的,只有叶然吧。
他算什么呢。
他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
......
后来,少年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见到陆昀。
陆昀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沈肆再也没碰见过他。
当然,只可能又是躲着他不愿意见他罢了。
沈肆没放在心上。
他现在只觉得他的心死了。
从前那种热烈的足以烫伤人的眼神彻底从他的眼睛里消失了。
沈少爷变安分了。
每天只是在家打打游戏,闭门不出。
敲门声轻轻,沈肆放下手中的手柄,木着脸去开门,却见到了他最意想不到的人。
少年恶狠狠的磨了磨牙。在心里暗骂自己没用,他怎么会期待是陆昀呢?怎么可能是陆昀呢?
开了门,只见那好脾气的叶家大少扬起一个勉强的笑容,他眸中似乎有几分歉意和内疚,他着急忙慌的开口道:“沈肆,你走吧,去哪里都好,不要在呆在京城了。我会给你钱,你不用担心生活问题。快走吧,越快越好。”
哪怕是泥捏出来的人也有三分脾性啊。
他还没有和陆昀离婚呢,这外面的野花野草竟然都找上门来了。
沈肆气笑了,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叶然,你在他妈说一句,老子弄死你。”
少年瞪着一双通红的眸子,恶狠狠的说道。
叶然更急了,“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总之你快离开京城,我晚一些再给你解释,好不好?”
青年的脸上甚至带上了三分哀求。
沈肆懒得理他,用力“砰”的一声将门关上,门外的叶然被震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然而叶然仍不放弃,仍然坚持的在门外敲门,他的声音甚至带了点哭腔,“沈肆!你听我说,你快走,京城不安全,有人要对付你,你赶紧走。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没有骗你。”
沈肆充耳不闻。
......
叶然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走了之后,沈肆的生活又恢复了之前的一滩死水的状态。
每天都毫无波澜。
可似乎就连上天都看不过去他这样的日子,连这样的日子都不让他继续下去。
某天,一群彪形大汉带着家伙破门而入,在沈肆惊恐的目光下,一个大汉拎着手中的棍子照着沈肆身上就是一棍子。
随后,两三个人涌了上来,将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少爷一顿收拾。
少年从他们口中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个令人心底发寒的事实。
作为当事人,他却是最晚一个知道的。
他被离婚了。
消息已经传得满城皆知,从前的仇家们个个都闻着味儿来,要狠狠的收拾他一顿。
沈肆遍体生寒,本应该害怕的要死,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他那双漂亮的眸子却平静的可怕。
他甚至淡淡的想,原来叶然真的不是骗他,他让他赶紧离开京城,只不过是作为一个胜利者,对一个失败者的怜悯罢了。
叶然现在呢?会不会和他的哥哥在一起了?
他们也会结婚吗?
哥哥也会带他去陆宅住吗?
如果是叶家大少的话,那个踩高捧低的女佣人还会针对他吗?
沈肆突然觉得好没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他开始天马行空的想,是从河上跳下去好呢,还是一头撞死的好。
不过很可惜,那群人似乎没准备放过他。
将沈肆打的半死不活之后,一个大汉手法娴熟的将他捆了起来,丢到了面包车上。
沈肆出门的时候还看见,另一波人同样提着凶器正要上门,看见他被打个半死,被人丢上车的画面错愕了一下。
哦豁,被抢先了呢,沈肆漫不经心的想。
他仇家是真的不少。
看来报仇这事儿也得分个先来后到吧?
对方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于是眼睁睁的看着绑架他的汽车扬长而去。
沈肆甚至都能想到他们要说什么了。
好无趣。
沈肆被带到了一个昏暗的地下室,之前打人打的凶猛的大汉此时倒是轻手轻脚的把他提起来丢在地上,好像生怕再一用力给他摔死了似的。
沈肆抬起头来,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坐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他。
“哦,云松柏啊。”少年挣扎起来,好不容易才找了一个不那么难看的姿势坐起来,毫不畏惧的与这凶名远扬的拳王对视。
男人高高在上,而他狼狈不堪的坐在地上,只能仰着脖子看他,十分不爽。
云松柏站了起来,在他面前蹲下,用手漫不经心的拍了拍他的脸,说道:“啧,这么好看一张脸,给打成这样,倒是我的不是了。”
沈肆平静的看着他,淡淡的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云松柏便大笑起来,“杀你?我杀你做什么?杀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么?”
沈肆歪着脑袋看他,眼神有点疑惑了。片刻后,他又顿悟了。对方或许不想承担杀人这样的罪名,只是打算狠狠的折磨他一通,再把他丢出去。
左右他现在无权无势,没有靠山,就是一根任人欺凌的杂草。
云松柏看着被打了个半死的少年,也不禁牙疼起来,他屈指敲了敲小孩儿的脑袋,说道:“回头给你哥哥看到了,还不打死我。”
直觉告诉他,云松柏嘴里说的那个所谓哥哥,并不是陆昀。
少年眸光一闪,阴沉沉的看着他,“你认识我哥?”
不管怎么看,眼前的这个人和沈裴那样的人,都是绝对毫无交集的。
云松柏难得的噎了一下,不爽的说道:“我和你哥哥以前是同学呢。”
末了,云松柏点点头,补了一句,“小学同学。”
沈肆,“......”
沈裴少年天才,小学只读了一年,八岁那年他就直接办手续转到了沈父专门为他找的学院去了。
......
沈肆拖着一身伤,恍恍惚惚的在地下拳场住下了。
没有想到,危难关头,居然还是他曾经一度以为会弄死他的,最大的仇人帮了他的忙。
不知道云松柏是有意还是无意,把沈肆安排在了他之前和云松柏媳妇儿“私会”的那个房间。
沈肆,“......”
这是在暗示什么?
还在记仇?
少年躺在床上,呆愣楞的望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黑暗中,云松柏的声音清晰的传进了耳朵里。
“有人要搞你,我这里提前收到了消息。不过我也保不了你太久,你明天就去找陆昀吧。在陆宅呆着就行,没人敢动你。”
沈肆哑然,喉咙干涩的发疼,胸口阵痛,他甚至难以说出口,他已经被陆昀踹出门去了。
他的陆哥哥已经不要他了。
但他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嘴,“陆哥人现在在哪呢?”
“你不知道?”云松柏这回是真真实实的震惊了,他说道:“陆总日理万机,这回是去外地处理新能源项目的事情了。不过今天已经准备回来了。要不是这样,那些人也不会选择在今天动手。毕竟今天是最后的机会了。”
末了,云松柏又感叹了一句,“陆昀是真有本事,这么一个项目,赚的钱你几十辈子都败不完了。”
少年嘴唇紧抿,不再说话了。他又想起之前看的新闻。
陆昀和叶然两个人站在一块儿,珠联璧合,好一对般配的璧人。
他沈肆?已经是过去式了。
......
听说陆昀是凌晨两点的飞机落地到京城,云松柏打听清楚之后,便和沈肆说了。
天还未亮,凌晨四点多,云松柏派人开着一辆小面包车送沈肆去陆宅。
两个大汉将人放下就迅速离开了。
陆家的宅子独占一座山头,修建的十分宏伟。里面他们进不去,就只能将沈肆放在山脚下。
若是以往,少年开着他的豪车,能一路畅通无阻。到了门口,在慢悠悠的等人给他开门,弓着腰迎他下车。
今非昔比了。
北风呼呼的吹,刮在人脸上生疼。
少年双手插兜,呼出一口寒气,快步往陆宅的方向走去。
忽然间,一阵阴影投下,沈肆几乎是立刻就发觉了不对劲,一回头,果然有一群人举着家伙等他。
——不是云松青的人!
少年眸子顿时睁大,什么也来不及思考,他拔腿就跑,用上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
“追!”后面的人当机立断。
少年身体单薄,这段时间又疏于锻炼,根本不可能跑赢这几个人。
好在他对这座山的地势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他一路疯跑,躲躲藏藏,总算看见了陆宅。
少年浑身大汗,整个人瘫软在铁门上,他输了指纹,却发现那门纹丝不动。
像是一盆冰水泼了下来,从头到脚。
所有希望在刹那间全被切断。
少年惊恐的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追着他的人,因为忌惮,暂时不敢上前。
这几天都心如止水的少年,哪怕是泰山崩于眼前也面不改色,如今却一股悲锵从心底升起。
少年眼眶一红,眼泪侃侃而落,哭的叫人心疼,鼻尖也红红的,少年脱力般的滑落下来,他瘫坐在地上,握着拳头疯狂的敲门,“哥哥开门啊...哥哥......阿肆真的知道错了...哥哥你开开门......”
那个金尊玉贵的少爷是生平第一次这么卑微的求人,将所有架子都放下了。
他喊得很大声,哭得也很大声。
但其实他已经知道结果了。
他远远奔来这里,然而这里已经不是他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