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也只是一个半只脚踏出泥淖的少年，想要跌回去是很简单很简单的事。
　　许翊在立交桥边的马路牙子上坐了下来，冷灰色的巨大桥体将上下两层的道路割裂，现在没有车来车往，这块地方显得格外寂寥。
　　抬起头，夜空是冰冷的藏蓝色，还有几颗星星。
　　定睛一看，其实是风筝，在夜色里一闪一闪的。
　　.
　　以往许翊离家出走过很多次，可他一次也没有联系张步、林最最他们，所以这一次，“找我的小流氓”也只是句气话，他不会真去联系祁洛，不想给人家添麻烦。
　　而且许翊也觉得，祁洛那么积极地想带着他学习，可现在自己别说考试了，连学都不想上，满脑子都是些要摆烂惹他爸生气的念头。
　　这样子很差劲，对不起祁洛，没脸联系祁洛。
　　许翊乱七八糟地想着，满脑子黑泥咕嘟冒泡，忽然意识到自己手机屏幕是亮的。
　　他定睛一看，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和祁洛的对话框。
　　而且，像是感知到了他现在凌乱的意识一样，对话框里，挂着条一分钟前发来的新信息。
　　-祁洛：你在哪儿？
　　许翊盯着这条信息足足有两分钟，举起手机，拍了张头顶上飞着小风筝的夜空，给祁洛发了过去。
　　——
　　把定位发给祁洛之后，许翊就一直看着头顶上的小风筝。
　　立交桥丛林的另一面是片街心公园，一年四季都有在那儿放风筝的人，风筝上挂的小灯一闪一闪，像引路的启明星。
　　发了会儿呆，一辆出租车在许翊面前慢悠悠停下，穿着大羽绒服的祁洛从车上跳下来。
　　特别像冬夜里落下来的那种小天使，因为许翊在看见他的一瞬间觉得自己心都被照亮了。
　　“你怎么外套都没穿啊！”祁洛一看见许翊就满脸惊讶地喊道，“冷不冷？”
　　说着祁洛就要脱羽绒服，许翊想起他那个连400米都跑不下来的小身板，赶紧阻止，“不用，你自己好好穿着吧。”
　　祁洛一愣，笑了：“行吧，那你也别坐这儿。太冷了。”
　　他指了指后面，“咱们去那边呆会儿吧。”
　　许翊回头，发现自己身后五米开外就是个24小时营业的面馆，店门口亮着看起来很舒服的红灯笼。
　　许翊想着自己受的冻，突然有点儿无语。
　　但要不是祁洛，他根本也不会注意到天寒地冻的大马路后头，开着个暖洋洋的小面馆。
　　.
　　他们点了两碗面条，找地方坐下。
　　店里都是四人桌，可能是因为同桌惯了，祁洛在挨着许翊这边坐了下来。
　　“刚才跟家里吵架了是吗？”祁洛小声问。
　　“嗯。”许翊说，“吵个架就离家出走，我是不是挺傻逼的。”
　　“具体情况得具体分析。”祁洛说，“注音选词都有正确率才30%的区分题呢。”
　　许翊：“……”
　　只能说，这个比喻属实很学神。
　　“而且你这不算离家出走，你不是回我消息了吗。”祁洛笑了笑又说。
　　说到这儿，许翊心里纠结翻涌得都快拧成麻花了。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挣扎。
　　50%的他在大喊着你不能这么让祁洛失望，祁洛对你这么好，另外50%在说，你要放弃向许经纬抵抗，做他想要你做的那种样子了么？
　　“我……”许翊低头盯着眼前的面碗，艰难地问道，“我如果不想考期中考了，你会生气吗？”
　　.
　　这本来应该是个陈述句，因为对方是祁洛才成了问句。
　　问完这个问题，许翊不敢看祁洛的眼睛，他怕在里面找到曾在别人那里见过的，怜悯，或者是失望。
　　不过，祁洛倒是在这时候保持了身为学神的冷静：“为什么突然这么想？”
　　这个问题被问过很多次了。
　　对别人许翊不会说原因，但祁洛已经知道他很多事情，再多知道一点也没关系。
　　“如果我去考试了，就像我在讨好他。”许翊觉得喉咙有点儿发紧，以往争吵的画面逐帧倒映起来，“‘他’就是我爸，你应该知道的。”
　　“嗯。”祁洛说，“我知道。”
　　“我不想讨好他，因为我已经是这样了，就算我去考试他也只会批评我怎么不早点学，然后说我考得不好，说我差劲。”许翊说，“我们两个对着摆烂，我心里反倒会舒服一点。”
　　许翊拿过面前的红枣茶喝了一口，祁洛坐在他边上，说这些话他很内疚，“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我也知道为了你，为了班主任他们，我应该参加考试，可是……”
　　“可是你想错了。”祁洛打断了许翊的话。
　　许翊一愣，和祁洛的目光对上，才发现平时温柔的神情在他脸上荡然无存，现在的祁洛看起来比做那本竞赛题时还严肃。
　　而且他忽然发现，祁洛眼睛好亮。
　　像星星，像风筝。
　　“你为了跟你爸赌气就摆烂，这确实很傻。”祁洛说，“但你如果是为了我或者为了别人才去期中考试，那一样傻。”
　　他攥住许翊的胳膊，有点用力，“你不应该是在我和你爸之间取舍，别人的肯定和否定其实都不那么重要，考不考期中考试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只希望你别再和自己过不去。”
　　.
　　和自己过不去吗？
　　他明明觉得自己翘课很自在，叛逆也很自在。
　　但是，这个学期，参加了乱七八糟的活动，被同学大声喊名字，被按在那里学习。好像真的比以前要生动一点，也开心一点。
　　许翊听得有点懵，也被攥得有点懵。
　　祁洛笑笑，轻轻捏了捏许翊手腕，“许翊，你得为了自己活着。”


第28章 孽力回馈
　　祁洛也没底气自己灌这么多鸡汤到底有多大用，不过效果看起来还不错。
　　许翊虽然全程保持着脱线的表情，至少眼睛不是一开始两个人见面时候那么黯淡。
　　吃了点东西之后，许翊甚至主动说起刚才在他们家发生了什么。
　　祁洛听了来龙去脉，气得够呛，没想到许翊爹是这么个不辨是非的人。
　　本来他还想着可以让许翊跟他爸和解，现在也觉得没必要了。
　　不过许翊愿意主动说这些，祁洛很欣慰，至少现在许翊应该不会像原书似的，一声不吭地沉到海底。
　　“你说，我爸是从哪儿知道的那个帖子。”许翊对这事很不解，“他不可能闲的没事上贴吧啊。”
　　“会不会是有人专门帮他盯着？”祁洛不安好心地诱导，“或者他认不认识什么咱们这年纪的小孩儿？”
　　“不应该，他架子很大。”许翊皱起眉头，“唯一跟他有交流的小孩儿也就是我弟了……靠，不会是我弟吧？”
　　祁洛坚持欲擒故纵原则，跟着皱起眉头：“我的天哪，应该不会吧？你弟不是跟你挺好的吗？”
　　许翊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对，应该不会。”
　　虽然许翊并没有真正表态自己要怎么着，但一切迹象都很乐观。祁洛心情大好，甚至把许翊没吃完那点面条都吃了。
　　.
　　之后两个人打车回学校，路上甚至有了闲聊的心情。
　　祁洛犯欠地问：“你给你弟送了什么礼物？他喜欢吗？”
　　“应该挺喜欢的吧。”许翊说，“跟我说了好几次谢谢呢。”
　　想到许浩吃瘪的样子祁洛狂喜，内心警告自己不能太浮夸，表情管理了半天才说，“那就好，希望弟弟也能加油。”
　　“嗯。”许翊有点儿炫耀地说，“我费了很大劲给他找题，还找了一套特别少的外语习题呢。”
　　祁洛问完这套外语题的详细版本之后，是真的不开心了。
　　因为他也想要，当然，是想要高中版的。
　　许翊研究着他瞬间出现的憧憬神情：“你生日是哪天？我也提早给你淘换点习题集去。”
　　小许如此主动，祁洛再次狂喜：“我是4月……”
　　话到嘴边，祁洛突然僵住，因为他反应过来，自己是“祁落”，不是祁洛。
　　一瞬间祁洛裂开了，回忆原主生日的同时绞尽脑汁地想，要怎么解释把自己生日月份记错的问题。
　　还好跟记忆一比对，原主也是4月生日，而且跟自己同月同日，4月29号。这倒真是个救他小命的巧合。
　　——
　　到了八中校园外，已经过了宵禁的最后时间。
　　校园在银灰色围墙的包绕下伫立在夜色中，宛如铜墙铁壁。
　　自从上次被骗钥匙以后，看门大爷就把警惕性拉到了最高级别，不过这次他们也没打算走门，区区翻/墙，许翊早已轻车熟路。
　　许翊带着祁洛，绕到学校最小的南门，这边有一个翻/墙专用缺口，比较好翻。
　　祁洛看着围墙，头痛道：“我应该翻不过去。”
　　许翊用看小鸡仔的眼神上下看了看祁洛，“小事，我帮你。”
　　围墙边上是花坛，有几个可以借力的点，许翊轻盈地几步就攀了上去，蹲在墙头跟祁洛说，“你先把外套给我，省的累赘，然后我拉你上来。”
　　“稍等。”祁洛说，“我给韩嘉裕他们打个电话，让他们把看楼的宿管老师引开。”
　　许翊愕然，“你还有外援？”
　　祁洛拨着语音，冲许翊一笑。
　　.
　　早在祁洛离开宿舍那会儿，埋头自习的三人组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关心他去处。
　　赵思源说：“神，现在要宵禁了，这次违反校规可没有班主任救你。”
　　韩嘉裕说：“你去哪儿？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张泽说：“万一真被抓了，记得找我们掩护你。”
　　祁洛当时气得说他们三个乌鸦嘴，没想到现在真到了要掩护的时候。
　　电话是赵思源接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接起来时的声音让祁洛有种“这个人应该是跟舍友厮杀了很久才赢得了跟我第一个说话的机会”的错觉。
　　“神！”赵思源热情地招呼祁洛，“需要什么帮助！”
　　祁洛跟他们讨论一番，最后拟定了“翻过墙后通知他们然后由他们引走看宿舍楼门老师”的万全对策。
　　现在万事俱备，只差翻/墙。
　　.
　　祁洛打电话的时候，许翊已经在墙头上蹲好几分钟了。
　　虽然姿态挺优美，但还是不得不说，跟送信猫头鹰似的。
　　他先把祁洛厚重的羽绒服丢过墙，然后冲祁洛伸手：“拉着我手上来。”
　　祁洛本来以为剧情发展会是简单的“他抓住许翊的手被许翊拽过墙”，没想到病弱系的他在这一刻终于收到了孽力回馈。
　　手呢，确实是抓住了。
　　但是本应该在蹬墙的腿，它就是死活不听使唤。
　　祁洛尝试了几次之后，许翊难以置信地跳下墙来，又给祁洛示范了一遍，过程中祁洛为许翊的敏捷身法热烈鼓掌。
　　然而，轮到祁洛自己爬时，他身体力行地展示了什么叫做“一看就会，一做稀碎”。
　　“我不得不承认前阵子看过的一句话。”第不知道多少次尝试失败之后，祁洛靠在墙边感慨，“有时候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猴子都大。”
　　“……”许翊也有点怀疑人生，“要不我背你上来？”
　　最后两个人折腾了十几分钟，终于许翊拉着祁洛，以非常狼狈的姿势爬上了墙头。
　　祁洛气喘吁吁地拿出手机，上面全是未接电话，韩嘉裕担忧地问他们花这么长时间是不是翻/墙过程中卡着哪了。
　　祁洛回复了“没有”加上数十个感叹号，然后他们来到翻/墙的第二个环节：下墙。
　　.
　　许翊先轻盈地从墙头跳下来，然后伸手给祁洛：“来，我拉你。”
　　祁洛本来觉得这点小高度没问题，他也不恐高，但是人真的站在上面，感觉居然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害怕。”祁洛在墙上僵了两分钟，才颤着声音挤出来一句话。
　　许翊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概述一下应该就是“怎么会有人怕一个两米不到的墙头？？？”
　　但许翊对祁洛的耐心果然非常之好，他把羽绒服铺在地上，冲祁洛拍了拍手：“跳吧，放心，我接着你。”
　　“好！那我跳了！”祁洛不想让这么多人陪自己耽搁，一咬牙，不让自己再顾虑什么，双手一伸，默念一声我心飞翔就冲下了墙头。
　　屁股离开围墙的瞬间，祁洛意识到自己傻逼了。
　　许翊瞬间变幻莫测的表情，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
　　从物理学的角度来讲，如此短时的滞空不足以让祁洛受到风阻的影响，这个姿势也不足以让他调整重心。
　　换成人话来说，他这么扑下去，就会跟《泰坦尼克号》里一样，以一个唯美浪漫中满溢着沙雕的姿势拍在许翊怀里，并且把许翊撞翻。
　　那个瞬间，祁洛非常确定他在许翊眼里看到了本能和责任的剧烈挣扎，最后他放弃了后撤步避险，勇敢地张开双手接住了祁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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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边听见身体相撞的闷响，祁洛不受控制地一头扎进许翊怀里。
　　许翊被他撞得踉踉跄跄后退了好几步，最后虽然没摔，但还是用力撑了一下身后的柱子，才勉强保持住平衡。
　　“我靠。”许翊难以置信地拍了拍祁洛后背，“怎么每次到这种时候你就跟傻叉一样。”
　　祁洛瞬间回想起音乐教室他把许翊撞的那一跟头，他纠结地从许翊怀里抬起头来，“我的问题，我下次肯定不这样，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