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刹那间,见冰雪消融。
两个小孩相处的气氛和谐,高年级生们则很不顾忌形象地吹了整瓶酒。沈佳怡脸上还通红着,突然想到:“薛慈,今天方老和你聊那么久,是不是说把你收为弟子的事?”
这话也不用避讳,连他们都和教授联系上了,薛慈被方教授看中是所有人能料想到的事。
方老是国宝级的芯片专家,就是他们动用家世背景也很难和他的实验室搭上关系。薛慈要是成了他的弟子,未来在芯片方向上,路肉眼可见地好走许多。
其实不止是方教授,其他几位教授皆投来了橄榄枝。
“是。”薛慈也沉静回答,“方教授邀请我留在京市,进他的实验室。”
闻言,高年级生们倒是都露出了为薛慈高兴的神色来。虽然他们也被教授联络,但只是在以后报考大学后可以选择其作为导师。薛慈不同,他是一步到位,被直接邀请入实验室,就一定是嫡传弟子了。
而在旁一贯安安静静的谢问寒放下了手中瓷杯,目光落在杯壁折射的光滑投影上。
留在京市。
就是会从清璞离开了。
他忍不住问:“你会去吗?”
薛慈说:“在考虑。”
但从少年神色来看,让他答应的可能性不低。
谢问寒微微沉默了一下。
他说道:“恭喜。”
而这很轻的一声也让其他高年级生想起来,薛慈可能会从清璞转学离开,忍不住露出了不舍神色来。
见大家一下兴致低转,作为队长的沈学姐出来,决定还是讲些值得高兴的事,比如——
“这次袁喆摊上的事,估计几年内我们都不会再看见他了。”
袁喆以为自己不过是意难平在网上抱怨了几句话,哪怕是薛慈真是天才又如何?他所受到的最大惩罚不过是来自别人的白眼,或是勒令给薛慈道歉。
袁喆连怎么道歉才最能保留自己脸面的话术都想到了。
但这一旦牵扯到危害国家安全利益,构陷国宝级专家,损害公信度这方面的问题,可全然没有这么容易被轻轻放下。袁喆矢口否认,他表明自己从来没说过那些评委舞弊的事——至少明面上如此。但对方查出来的一桩桩箭矢,都指向了自己,连着那些潜伏的真正幕后推手被□□,他也没好过。
为他登报的那家自媒体被封杀,因嫉妒便造谣危害国家安全的事也被公之于众,他受众人鄙夷,被嘲讽为红眼的疯子。
原还有人为他惋惜,觉得也是个栋梁,偏偏行差踏错。直到网上关于袁喆的爆料层出不穷——
中考前让小混混打断了和自己竞争第一的学生的腿,让人遗憾错失考试,复读一年。
污蔑同班学生偷钱,让那个贫困生被冷暴力至抑郁退学。
家中供他上最好的补习班,却让成绩优异的姐姐高中辍学打工,每月为家中输血。
皆是一桩桩够不上犯罪刑期,但又让人恶心透顶的事。彻底让那些微弱同情声被淹没成骂名。
袁喆简直要疯了,那些指控他根本都记不清。有些是做过的,有些是做过了以为……永远不会被发现的。
他还听到负责监守他的男人,隔着远远的打电话——
“薛先生,您放心。”男人说,“我们会好好,看着他的。”
袁喆在网上肆意散布谣言的时候,还没蠢到直接将薛慈的姓名泄露出去。而后面紧接着掀起的浪潮,也将薛慈的信息保护的极好,人们大多只知道他才十二岁,是清璞的新生。
这也就导致了在薛正景知道小儿子被诬陷的时候,已经很迟了。
薛正景神色很阴狠,那些传谣的媒体都没想过自己得罪的正是被薛家万千宠爱的小少爷。而薛正景正要冲冠一怒,好好清洗这些暗嘲冷讽的时候,手下战战兢兢地道:“呃,先生。小少爷他自己给自己澄清了。”
澄的很清,洗的很白。
薛正景很沉默地追赶了一下现在的时代浪潮,对着那个组装芯片的视频翻来覆去地看。每次进度条到头的时候,就重新跳回去看,神色极具耐心。
他才意识到,原来薛慈已经成长的这么快了。
·
刚结束庆功宴,明明生理年纪在场最小,却还是和谢问寒一起把喝半醉的高年级生们送回房间的薛慈接到电话。
屏幕上是未被标注的号码,显示的是一串数字。
薛慈微微一顿,垂眸接通。
那是薛父的电话。
“好。”
“嗯。”
“明天会回洲城。”薛慈说,“现在太晚了,我要睡了。”
在找借口挂断前,薛慈听见薛父说:“你很厉害,不过也不用太独当一面。下次碰到这样的事,直接和家里说。”
薛小少爷的羽睫,便狠狠地颤动了一下。
良久,薛慈才道:“不是大事。”紧接着,才挂断了电话。
谢问寒久久地注视着他。
薛慈也好像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他刚才差点就无视了谢问寒的存在。这时候刷房卡进了门,很平静又客气地问道:“怎么了?”
谢问寒微顿一下,还是问出来:“……你为什么看上去,那么难过的样子?”
“……”
·
那天谢问寒的问话没有得到回答。
第二天他们离开了京市,到校时是下午。
薛慈坐在车上,顺便回下好久没看的信息。
斯坦利给他发了短信:
[很抱歉,带出那样的队员。]
薛慈回:[没事。与你无关。]
下一条——
[阿慈阿慈我转学来清璞啦,我要和你一起上课!]
薛慈回复:[?]
对方秒发来讯息:[我是长灯明ovo]
薛慈顶着那三个意义不明的符号想了很久,回复:[与我无关。]
是真的与他无关,他可能并不会在清璞待多久。
长灯明没再发来消息。
到校区内,薛慈下了车,因为长时间旅途身体还处于疲惫状态中,学校相当贴心地又给半天假,明天才复课。
薛慈一早醒来,就见清璞附中内处处贴满了“喜报”,抬眼就能看见粗壮加粗的烫金红字:
《贺我校团队得微电子校量竞赛第一!贺薛慈同学独立组装修复芯片成功!》
薛慈微怔,盯着后面那条看了半晌。最后折返回寝室拿了口罩和帽子,牢牢实实遮严了再出门。
他们临时组建的竞赛微信小组有人在惊叹:学姐,去年也这么大阵仗吗?好家伙,我都要以为我们是拿了PDL的冠军回来了。
PDL是目前最具含金量的芯片大赛,还不是他们这群学生能参与到的比赛。
沉默了好一会,沈佳怡才冒头道:
“这次情况特殊。”
毕竟他们是断层式的获胜……虽然和他们这群高年级生没什么关系。
沈佳怡含蓄地说道:“薛级长提议校方一定要重视宣传这次的成功,提高招生竞争力。”
薛慈看完:“……”
原来是薛浮干出来的事。
昨天薛慈太累,薛浮按捺了一下激动的心,最后还是和弟弟说几句话就离开了。今天是带着恭贺他夺冠的礼物上门,神色很为弟弟骄傲,问薛慈:“喜不喜欢?”
薛慈缓了缓,说:“……喜欢。”
薛浮笑着道:“还有惊喜。”薛慈很不想问,还有什么惊喜了。
这次的成绩是清璞校方绝未曾料到的出色,原本以为是带两个协作生去学习经验,没想到最后压倒性获胜的关键就在这于两人。
尤其是薛慈的天赋,远超他们所想。
清璞是很想留住这样的学生的。
A班的班主任近来喜事连连,谁都羡慕他班里出的两个天才,得意的他最近走路都带风。通知薛慈校方特意举办讲座,让薛慈作为优秀代表发言演讲时也如此。
薛慈早预感不妙,听完后神色冷静地试图逃掉一劫:“为什么突然让我演讲?”
他顿了顿:“也是薛级长提议的?”
班主任笑呵呵道:“虽然是薛浮同学的提议,但还是因为薛慈同学太过优秀,校方才予以批准。”
薛慈:“……………”
·
谢邸。
谢恩荣看着新闻上的消息,发现少年人熟悉的面孔,露出了有点意味不明的微笑来。
谢家在那一阶层中地位算不上太高,也就是近几十年起来的暴发户。唯一的优点就是有钱,非常有钱。
谢家这位家主还有个为别人调侃的特殊爱好,被人戏称为喜欢“扶贫”。
他娶的几任妻子,背景都十分一般——甚至可以说是都很贫寒。
和他不上不下同属中间的阶层,都很喜欢通过联姻来获得更快攀升的阶梯,和那些真正的世家混上些关系。谢恩荣偏不,他曾经在外面公开表示道:“女人么,要那么精明强干有什么用,不如娶位温柔贤淑的妻子。”
关键是他在结婚的时候真不怎么出去乱搞,一心陪着家中娇妻,倒也还算让人敬佩的一点。
谢恩荣前两位妻子都不长命,没过两年好日子就死了。第三任是跟他最长的那位,也是为谢恩荣生下了一子一女的那位,某天夜里得了急病,去世了。
他现在这任妻子,则是几任里最显“磕碜”的一位,不年轻了,面貌至多是清秀。最重要的是,她嫁进谢家,还带了个都已经知事的拖油瓶。
正是谢问寒。
谢太太正巧本姓也是谢,谢问寒是跟着她姓。
但哪怕巧合撞了个姓,也还是外人的种,养不熟。谢问寒早早单出去住,还算知脸色。
谢恩荣看完新闻,招手喊了谢太太过来,对妻子道:“你儿子现在很厉害,都上电视了。”
谢太太看着电视里熟悉的面容,她微微有些颤栗,不懂谢恩荣是什么意思,只敢小声附和。
“自己考上清璞,又拿了校量竞赛的冠军,前途无量,以后应该会成为一个很有本事的人才对——”谢恩荣感慨道,“你说对吧?”
他的手温柔覆盖在女人肩头,谢太太却颤抖得更加厉害,她眼底昏暗无光,有些呆滞:“对、对……”
“他这么有本事,你会不会让他来帮你?”
原本还笑着说话的谢恩荣,声调突然变了。他脸色猛地阴沉下来,惊得女人几乎要弹跳起来。谢太太跟着露出了极其恐惧的神色,尖利地道:“我不会说的!我谁都不会说!”
下一瞬间,她就被狠狠地掼倒在地,随之而来的是拳脚,是落在她身上的无数痛击。谢恩荣脸上出现了一种近乎是痴迷的愉悦神色,他抓着谢太太的头发,猛地撞在了桌面上。然后才似反应过来,看着女人头上的青色淤痕露出了有点烦恼的神色,拨了拨她的刘海遮住,才继续和颜悦色地道:“你可以说出去,但谁会相信你呢?”
谢恩荣道,“这样过着不是也挺好的吗?你是受人尊敬的谢太太,家里下人见你都要弯腰,以前的姐妹不知道有多艳羡你现在的生活。”
谢太太神色麻木地点头,颤栗重复道:“我很好,我过得很好,这样的生活也很好。”
谢恩荣这才放开了她。
早在十年前,他就发现了自己的怪癖。
他明明没有暴力倾向,哪里都是正常人,却喜欢殴打自己的妻子来发泄压力。第一任妻子忍受不了,威胁曝光离婚,被谢恩荣处理掉了。
他迎娶了第二位妻子,却发现自己依旧改不掉这样的癖好,便开始有意着手准备了。
直到他现在这位妻子……谢恩荣哪里都满意,唯独这位妻子有一个貌似很不安分的儿子。
上次谢问寒来谢家的时候,差点发现了什么,谢恩荣让妻子赶走了他,号称“不要来打搅她现在的生活”。把那个已经懂点事的孩子像赶流浪狗般赶走。
但到底让谢恩荣留了个心眼。
谢恩荣不介意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发现这件事,他可以处理掉。谢太太是,谢问寒也是。
但谢问寒从高分入学清璞,到现在引起一些高知教授的注意,已经渐渐出离谢恩荣的容忍范围外了。
他不能让这个少年更高调下去了。
谢恩荣道:“太太,你打个电话,这周让问寒回一趟家。”
谢太太隐约猜到了他的意思,但她绝不敢违抗男人,颤抖地拨了电话:“喂,是问寒吗?”
“妈妈想你,想你回家。”
第29章 禁闭
谢问寒很久没有接到来自他母亲的电话了。
女人声音软糯婉转,带着地方话里特有的吴侬软语的腔调。但是谢问寒的记忆却瞬间沉浸入某个雪夜中。
那时女人温柔地看着她,眼中似乎有泪:“问寒,我已经有新的生活了,你不要来打搅我了。”
他在细雪中被赶走,身上没有钱、没有手机,离租的房子要走很长一段路,像落魄的流浪狗。他缩在银行外面,避开风雪,被流浪汉以为是冻死了而报了警。
现在他的母亲说,想要他回家。
谢问寒沉默了很久,直到女人催促中带上了哭腔。他才慢吞吞地说:“好。”
或许是一切都在向上发展。
他参加了竞赛,极具名望的教授和他有所联系。
校方更重视他的情况下,谢问寒再没被封决那些人骚扰过,现在母亲也重新和他联络——哪怕是因为其他一些原因也好。
他的生活在变好。
谢问寒的目光,温和地落在后排靠窗晒太阳的少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