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审问,很定罪也没什么区别了。
判决者平静无波地宣告着薛慈的罪证:
他们在薛慈的电脑里找到了通敌叛国的证据,窃取屠神计划的研究成果传给y国,并且人证朱文云也指证,薛慈是唯一一个接近过他的研究成果的人。
人证物证俱在,好像没什么值得辩驳的地方。但是判决者却还是给予了薛慈自我辩解的时间。
薛慈仿佛将自己完全封闭在了一个小世界当中。
他没有好好利用这个时间,到最后的倒计时时,才微微抬起头,露出那张苍白的面容,眼眶微有些发红:“要什么解释?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间谍,朱文云才是,他剽窃了我的成果,把我的研究偷走了,反倒污蔑我是那个偷窃、叛国者——”
时间已经到了,银色的牢笼封闭住了少年的所有声音。只能看见他通红的眼眶,在牢笼当中,咬住了自己殷红的唇。
哪怕少年看上去太可怜,在铁证面前,这种毫无证据的陈词也更像是在神经紧绷到极致时错乱又无意义的指责。所以判决者仍然维持了原判,薛慈会被送上军事法庭——而通敌叛国是死罪。
薛小少爷站在牢笼之中,很快就有人来带走他。
司空翊抬起头,看到了薛慈站在高处垂眸望来,殷红的眼角。
他的情绪崩塌。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寂静无比的审判庭中,司空翊冲了出来。
“我相信他!”司空翊说,“薛慈不可能去偷窃别人的研究成果,更不可能叛国!相比之下,我相信他说的是实话,我要求重审!”
头脑发热之下,司空翊甚至一下想跪下来。语气从最开始的激烈,到甚至延伸出一点祈求:“这其中疑点太多了,我们不能放过真正的间谍,重审吧……”
他膝盖没碰到地,就有人过来扶起了他,是负责维持庭审秩序的人员。大概因为他的研究员身份,对他倒很客气,没下重手,只是要将他带回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看庭两边的位置传来接二连三的声响。
“我相信薛慈,我要求重审。”开口的是卷毛研究员。
“我要求重审。”少言寡语的黑衣研究员站了起来。
“我要求重审!”有人扶了扶眼镜,站起身时语气异常坚定。
更多的人抗议起来。“我相信。”“要求重审!”的意见声更不绝于耳,几乎到了群情激奋的地步,最后除了朱文云,所有与薛慈共事的研究员,都站了出来。
连那些教授们都有些看呆住了。
莫教授微微愣了一下,趁着扶眼镜的空隙,飞速低声道:“没想到薛慈小朋友人缘还不错。”
华女士顿了顿,瞥向某处一眼,见他正气急败坏地盯着那群研究员们,才露出一个几近不可见的笑容来。
“是啊。”
判决者的决定到底没有因为这场意外而更改,他匆匆离开了,留下一群年轻的研究员们喘着粗气,眼睛有些发红。
朱文云处在这其中,却只觉得难堪。
他面色很阴沉地站了起来,对着最冒尖的司空翊叫嚣道:“你什么意思,是想说我才是间谍吗?你他妈就是嫉妒我……”
朱文云还没骂完,就被司空翊抬起头看向他时,通红的眼睛给吓到了。
那眼底迸溅出的情绪和个疯子差不多,朱文云终于有些害怕起来,嘀咕着往后退,“懒得和你计较。”
但他刚退出没两步,就见司空翊猛地扑了过来,像只恶狗般露出狰狞神色,一拳挥在他的面颊上。
沉重一声,拳头击打着肉体。
朱文云眼前晕眩着发黑发花。
·
潜龙基地中不存在“牢房”这种设施,所以薛慈被关押着的地方就是他的房间,只是增加了严密守备,轻易不得进出。
薛慈一个搞科研的,好像的确也没那个身体素质逃出来。
但却有人能来看他。
房间的灯光被打开了,雪亮的灯光映照在房间的每个角落,仿佛要将那些藏污纳垢的沟壑都逼退到无处可逃才好。
薛慈坐在床上,披散着黑发,身穿囚服,倒是没睡。
——也对,经历了这些,再心大的人也睡不着才对。
突如而来的灯光,刺激的薛慈微微闭上了眼,眼角还泅开着殷红颜色。
大致缓了几秒钟,薛慈的睫羽颤动着,他睁开眼,再看到来人的时候,微微怔了一下。
“……吴竭。”薛慈说。
白天对着他疾言厉色,满眼痛心的男人,这会却是戴上了一张温和微笑的脸。他坐在薛慈对面的软椅上,双手合十道:“我还是喜欢听你喊我吴教授。”
薛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吴竭倒也不在意:“我这次来,只是给你多一个选择。”
“死亡,还是活下去?”
“活下去?”薛慈这会倒是想明白了,他冷笑道,“是活下来为哪个国家效力吧。y国?b国?”
“我来自y国。”吴竭温和地自我介绍,“你别无选择。”
薛慈从床上站起来了。
这个高度使他能垂眸望向坐着的吴竭,目光冰冷,却又脆弱地像是正在竭力挣扎的幼兽。他咬牙道:“你和朱文云是一伙的,是你和他一起污蔑了我!你害了我,却想我投奔你?吴竭,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我没有想害你,只是我们正好立场不同。”吴竭说,“薛慈,你看看你效忠的人,他们无知愚蠢,将鱼目当成珠宝,又将真正的珠宝弃如敝履,他们才是谋杀你的元凶。用出生在哪里,来决定自己一生为哪个国家卖命,这种思维不是太狭隘了吗?你要知道,你值得更优秀的、更能接纳你的国家,你可以自由选择。更重要的是,你不应该冤死在军事法庭,背负永久骂名,不是么?”
吴竭知道现在的薛慈精神接近崩溃,是最好的能打破他心灵壁垒的时刻。不过他也并不急着立刻就收拢人心,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改造薛慈,现在只要让他做出一个最初的踏步就可以。
“我能救你出去。要知道这样做风险很大,如果不是我实在欣赏你,惋惜一个这样年轻的天才就此夭折——”吴竭笑了一下,“我不会冒此风险。”
“是选择继续光荣地、受人追捧的活着,还是蒙受冤屈的死去?”
像是伊甸园当中来自毒蛇的诱引,那个声音在耳边温柔地引导他,又一次重复了那句话。
“薛慈,你别无选择。”
吴竭没有再开口,而这一次,薛慈沉默了足有十几分钟。
然后他开口了,面色冷冽,语气也不见波动,仿佛拒人于千里,却带着一点隐秘索求,“你真的能救我出去吗?”
“如果不能,我也不会来。”
“我需要诚意。”
“我以为我亲自来见你,就是诚意。”吴竭轻笑道。
“还不够。”薛慈冷淡的目光,落在吴竭的面容上。即便在这种危机时刻,他也依旧高傲的像一名贵族,“我需要更多的诚意——比如,你到底能怎么救我出去,有什么能动用的人员和机要?”
吴竭略略沉吟,他说道,“薛慈,你没必要知道这些。”
“没必要?”薛慈却仿佛被这句话给刺激到了,他微微皱起眉,眼睛都有些泛红了,冷笑着道:“我看你不是要救我出去,是要把我运送到哪个地方杀了好灭口,以免我真的引起了上面的注意调查出些什么——那倒是,杀了我比救我出去容易多了是不是?”
薛慈退后了两步,他眼眶微红,这幅模样像是应激了的猫崽,努力想把自己缩到一个安全的地界,谁来碰他都要挥一挥爪子,看的吴竭莫名的心软。
面对一个这样漂亮柔软、又只能依靠他的少年,恐怕谁看到都会心软的。
也或许是因为薛慈态度有所松动,他的任务完成大半了,所以吴竭的态度软了许多。
他说,“你担忧的也有道理,但我们绝不是要灭你的口。”
事实上这样的事,他们也没少做过,但薛慈又是与其他人不同的——他太有价值了,在芯片研发中会成为无可替代主力。于是为了让薛慈放心一点,也是为了收拢人心,吴竭将计划都告诉了薛慈。
其实用到的也无非是替身假死那些伎俩,但能在这种等级的判决中运作关卡的人物,那都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了,甚至有一些人比吴竭的等级还高,是他的上线。
在全部交代清楚后,薛慈似乎是相信,吴竭是真的要救他出去了。
薛小少爷定定看着他,半晌后收回了目光,敛着眸道:“谢谢你啊。”
吴竭露出一个笑,正准备再接再厉安抚一下薛慈,只觉得颈项间一麻,控制不住地眼前发晕。
在他的眼睛要闭上前,隐约看见这间并不算太大的房间中,涌进了许多人——
荷枪实弹的士兵,穿着白褂研究服的那些教授们。
第143章 反杀完毕
那一张张面孔熟悉得很,最后出现在狭窄视野当中的,是华教授的脸。
他还是那样斯文温和的模样,唇角总是微微上翘,眼底却冷得像是淬了冰,某种无形又锋利的东西似乎穿透了吴竭的身体,狠狠将他扎在地上。
“谢谢你。”华女士说。
眼中是森然杀意。
朱文云被从温暖的床铺中提了起来,某种冰冷的物品就抵在他的太阳穴上,训斥声逼迫他不得不很迅速地穿好了衣服,被裹挟着走出门外。
他还没反应过来。
外面露出一线的阳光几乎要刺痛朱文云的眼,也就是这时候他才看清了那抵在他脑门上的玩意居然是枪管。
朱文云的左眼还被绷带缠着,敷上了药膏——是昨天被司空翊打出来的。因此视野很有限,这会看到了那些蛮横人居然是拿枪抵着自己,一下就呼吸急促了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他疾声厉呵,“你知不知道我的脑子价值着华国的未来——”
“放什么屁。”押解着他的士兵不屑地笑了一下,“你那只知道用来剽窃的脑子吗?”
就好像被那抵着的枪管狠狠在脑门后砸了一记差不多,朱文云脑子一下“嗡”了下,头脑发涨,面容却迅速苍白起来。他仿佛听不懂身后人在说哪国的语言,满脑子都是他在做什么噩梦吗?
即便到了这种时刻,他也像强弩之弓似的强撑着道:“你在说些什么?是不是我那些同僚们又说了什么抹黑我的鬼话?谁给你下的指令,你凭什么来抓我——”质问到最后,朱文云的情绪猛地激烈起来,像一条被甩上岸活蹦乱跳的鱼那样挣扎着。
然后他听到了打开枪栓的轻微声响,一下子僵住了。
押解他的人很没有耐性,除了解开枪栓外,只留给了他两个字。
“闭嘴。”
还是昨天一样的场景,宽敞明净的审判庭,坐在高位上的审判长以及旁边两列的看审人员,灯光明亮到了刺眼的地步,唯一不同的就是——站在牢笼中被限制着行动的人,变成了朱文云。
还戴上了镣铐。
而他的视野能触及到的远处,薛慈坐在一群教授的中间。囚服已经换下了,只是黑发还散着,他看上去依旧漂亮得有点邪异,在这种场合中,手边还破例地放了一杯冒着热汽的花茶。旁边的教授对他说着什么,从表情上来看,也不难猜到是在嘘寒问暖。
朱文云的表情几乎是不可抑制地扭曲了一下。
从押解他的士兵的话里,和现在的处境上,他要是再没点觉悟就太蠢了一点。
可是到底是什么时候薛慈又是做了什么,才让他们相信了自己的澄清?
他们了解到了哪种程度?
朱文云眼也不眨地死盯着薛慈。
其实从他为吴竭卖命时,就应该想到有这一天。甚至他对自己撒下的弥天大谎会被揭穿这件事,也有所预料。但这一切来得太快了,快得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也根本无法从突如其来的反转中揣测着什么。
但他也很清楚,如果想保住自己的命,就只有咬死了,什么也别说出来——
朱文云以为自己就是今天的主角。
但他看到吴竭被带出来的时候,才是彻底脑中空白了一刻,一下滑倒地瘫坐在了地上。
吴竭就在他身边,只是两人没待在同一个牢笼中,而是分处两地。
吴竭身上倒是没什么受伤痕迹,只是精神看上去比朱文云还要差,状若癫狂。在审判长讯问他的时候,目光也牢牢锁定在一处。
哪里是薛慈的坐席。
“什么时候?”吴竭嘶声力竭地质问着。
“什么时候——给我下的套?!”他的手指牢牢扣在银色栏杆上,用力得指甲盖都要被掀翻了,脸上和手指上都充着血,看上去莫名可怖。而审判长略微皱眉,随后开启了牢笼的声音屏蔽,只能看见吴竭似乎在吼叫着什么,但是审判庭上依旧肃静,审判长开始公示取证的内容。
其实薛慈听到了吴竭的质问。
他只是懒得理他,连目光都不曾向那边倾斜半分。
什么时候?
当然是从……他发现研究成果被朱文云窃取的时候。
相比被偷窃的愤怒,薛慈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谁帮朱文云做成了这件事?
毕竟时机太巧合又苛刻,他刚刚完成初步的构想,发送邮件给导师,结果邮件仿佛被拦截,朱文云代替他成为了那个研究员。
这只能是他们本身的电脑就被做下了手脚,掌控了研究动向。而能在潜龙基地的实验室动手脚的人需要多么大的能量……朱文云没有那个本事,目的当然也不是单纯的窃名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