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九斐说晚辈于他有救命之恩,特意来到问书阁如今所在的居处,以锦盒盛了傀儡赠予晚辈。”
“前辈若是不信,自然可以到宋家去问问他。”
这解释让问书阁那方的人心下稍定,他们不想惹怒这位站在了江湖最顶一层的傀儡师,更不想承受他的怒火。
只是心里有点犯嘀咕,也久久落不到实处。
小师妹/徒儿怎能这样,把宋九斐这一傀儡师的命——最强的傀儡,闷不吭声地就给收下了,还险些闹出乌龙,让眼前这位误会。
曲漾却冷声道:“找他来对峙自然不必。单是你话中漏洞百出,就足以证明这傀儡确实是用不正当手段盗取的。”
“前辈……”左秋棠面色一变,压抑着怒气。
明明把宋九斐叫来,问一问便好了,为什么非要武断地给她扣下罪名?
0641坐在曲漾的肩头,小腿在空中一荡一荡的,它颇为快意:“原剧情里,不是你为了盗取宋家的传家傀儡,灭了宋家满门么?怎么,这辈子提前把小偷的名头安在你身上,高兴坏了啊?”
曲漾瞥了它一眼,眼里有几分笑意,开口时语声又冷了几分:“单凭傀儡的手段,不用左姑娘你插手,宋九斐杀死那计锋绰绰有余。”
“左姑娘,你对宋九斐的所谓救命之恩,只不过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说不定便是因为要顾虑到你,我那还未收入门中的徒弟经脉才受了伤。”
“你说,他要如何心甘情愿地将傀儡赠予你作为谢礼?”
当时的情境如何,没有人看到,但等他们赶到宋家,宋九斐伤重,而小师妹脸色红润,一点儿伤,甚至内力损耗都只有一丝一毫,他们却是看见了的。
结合曲漾的话,问书阁一行人朝左秋棠投去的目光更加耐人寻味。
左恒源额头青筋暴跳:“孽徒!还不将傀儡归还,向曲兄道歉!”
他当年就不该在老破旧的巷口,把左秋棠捡回去养作弟子!
“我可以对天发誓,这傀儡真不是我偷来或抢来的,前辈为何迟迟不将宋九斐找来对峙……”
“宋九斐已经病倒了,”隔着层薄雾,都能感觉出傀儡师的嘲弄:“你自己抢了人家的东西,自然不管那之后人家的死活。”
衣着长衫的男子一步步踏来,脚下的木质地板发出不大不小的踏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人心上。
“我想但凡是有羞耻心的人,这时都不应该冥顽不灵地狡辩。”
“相较而言,还是左阁主更明理些,这样,看在左阁主的面子上,你将这傀儡归还,并且公开道歉忏悔,我便不与你计较,这事儿就算是翻篇了。”
“孽徒,还不赶紧照做!”难不成还想连累他们问书阁都上了这位的黑名单,从此在江湖上除名吗?
“小师妹,听师父话,快把傀儡还给人家,傻愣着做什么啊!”没见人家已经动了真怒么?可别拖累他们出不了今天这个门。
左秋棠死死地捏着傀儡,没有看到女童的眼眨了一下,她恨死了,不管是曲漾还是师父左恒源、问书阁弟子都让她恨得牙痒痒。
说了多少次,这就是宋九斐给她的谢礼,这些人为什么不信?
为什么她要为自己没有偷过的东西公开道歉忏悔?自己这么多年辛苦经营的名声岂不是溃于一旦?
还有这些人,无事的时候一口一个“乖徒儿”“小师妹”,到了如今,怎么就非要把她往绝路上逼?
“看来我的提议,左姑娘是不愿接受了,”曲漾眉峰一挑,“那既然如此,便莫怪我扯了你最后一层遮羞布了。”
左秋棠警铃大作,猛地向窗口一跃,而后便感觉到身后有阵狂风席卷而来,一手在她穴位上连点,封住了她的内力。
没有内力,轻功无法维持,左秋棠直直从空中往下坠,眼看着愈来愈今的地面,她脸色刷白。
下一刻,肩头的衣料被人紧紧抓住,左秋棠被那人带着飞往已经谢幕,正要散场的木偶戏班。
左秋棠瞳孔震颤,剧烈地挣扎起来。
“你放开我!”
左恒源等人隔着窗口往下看,不知道曲漾究竟要做什么,他们要不要跟下去。
周边搬了板凳过来的百姓已要散场,蓦地看到这场面,又纷纷坐了回来,嘁嘁喳喳地议论。
“诶?这两个人是?”
“那女孩儿可真俊,就是有点儿眼熟……啊!这不是问书阁的那个左秋棠嘛!”
“是她啊,那她旁边的男子呢?这人的脸我是半点都看不清。”
“可真玄乎,他们要做什么?”
“诸位,”傀儡师低沉磁哑的声线,依托内力传入在每一个人的耳朵,“今日站在这里,是要诸位做个见证。”
木偶戏班的班主扬手,示意几名打杂先别动。
“想必已经有人猜到我手上这人是谁了,没错,她就是江湖上芳名远扬的天才,问书阁左秋棠。”
“这……你们看那边的茶楼,站在那儿的可不就是她师父左恒源?”
“竟然真的是左秋棠!”
“奇了怪了,这是要做什么?”
“太过分了!居然敢封了左秋棠的穴道。”
台下有对觊觎青城的门派持敌视态度的青城人,也有一些前来游览历练的外来武者,有左秋棠的爱慕者一见这场面,怒火便忍不住,飞身上台要给曲漾好看。
这倒正和曲漾的意,他挥手召出一只傀儡。
“砰!”
脚底还未落到台上,那名武者便被小小的傀儡击飞出去。
一片哗然中,曲漾淡声道:“如诸位所见,在下是一名傀儡师。”
“我即将北上,想在青城寻个衣钵传人,前两日刚巧看上了个好苗子,我便将精心制作的傀儡赠予他。”
“他凭借傀儡杀了计锋,而如今,傀儡却到了左秋棠手里……”
哗声更高,宋九斐杀了计锋的事传得满城风雨,没想到是因着这个缘故。
还有,傀儡为什么到了左秋棠那儿?她做了什么?
左秋棠愤怒的眼神几欲喷火,却一句话都无法说出——曲漾方才点了她的哑穴。
“就是这位举世闻名的天才,将傀儡偷到了手中。”
曲漾语气沉定,不容置喙。
而一石激起千层浪,围观的人群沸腾了,他们简直不敢置信,左秋棠一直是以光风霁月的正派天才,怎么会做出这种蝇营狗苟的事?
曲漾扬唇一笑:“无需质疑,左秋棠贴心得很,已将盗取傀儡时所用的物事随身带了过来。”
左秋棠的双眼瞪大,将眼眶挤得严严实实,充斥着血丝。
手一招,有什么东西飞入掌心,他将其覆在了自己的手臂上,手臂离奇地消失在了空气中。
曲漾轻笑道:“隐身衣价值连城,全江湖独一份,没想到竟是在你这儿。”
“还有这迷香,难怪能将傀儡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宋家盗出。”
“盗贼左秋棠,你就是用的这两样偷的这傀儡吧?”
“入什么儒道名门,讲什么君子之道,我看你去当个贼匪刚刚好。”
左秋棠恨不能当场气晕过去。
第97章 传家宝被盗的穷困傀儡师十四
薄雾后方是一双充斥着冷意的双眼,曲漾一眼能看出左秋棠心底在喊什么冤,叫什么屈。
我没有偷,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而原主一家也并没有对你有一丝一毫的得罪,甚至善待有加,你凭什么杀了宋家满门呢?
曲漾不是没有给过左秋棠机会,只是当他在灭杀计锋后阖眸小憩时,将左秋棠的杀意与动作尽皆感知到的那一刻,就已经给左秋棠判了死刑。
不要狡辩,有的人即便是给她两辈子机会,仍然是个偷心不改的贼。
一字一句,都在将左秋棠往耻辱柱上狠狠钉死。
台下乌泱泱的围观群众本就对要占领青城的问书阁不满,此时见左秋棠这个浑身上下充满儒道正派气息的天才居然下作地偷盗,唾沫星子都快把她淹没。
“唉,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还不就是因为贪婪,这表面越是正道,实际上嘛……”
“到了她这种程度,也只有那种在宋九斐手里都能把一流高手杀死的傀儡,才能够惹得她暴露出本性了。”
“其实……我觉得也没必要这样说人家吧,还是个小姑娘呢,很多强者都为了更进一步不择手段,怎么单单对她这么苛刻?”
“诶,你这样为她辩护,估计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没少干吧?”
“她左秋棠因着儒道名门的正派身份得了多少人的拥戴,占了多少好处,这反噬的恶果她不吞谁吞?真不知道方才说话的人是谁,否则我非要戳穿你又当又立的皮!”
群情激愤,可也有人仍持观望乃至怀疑的态度。
单凭隐身衣和迷香,外加台上人未经实证的话语,很难说左秋棠是不是被冤枉的。
这时,一人远远地施展轻功,从远方的茶楼窗口飞出,掠过众人的头顶,落在了戏台上。
一群人看清那张面孔:“君子竹左恒源?”
“诶嘿,正主师父来了!”
“他是想给那脸都看不清的人一个教训,为左秋棠撑腰吗?”
“有得好戏看了!”
岂料,左恒源到了台上,竟是看也未看自己原先最为得意的弟子一眼,他径自走至曲漾跟前,平时笑颜和善的脸面沉如水。
底下有人心头暗笑,也对,神秘人此举是下了问书阁面子,左恒源直接擒了他便是。史书都是胜利者书写的,更何况这区区的一桩偷盗事呢?只要日后没人再敢提起,自然会被抹平。
谁知,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底下的人瞠目结舌,颠覆了原来的想法。
左恒源朝曲漾低头抱拳,姿态放得很低:“是在下教徒无方,给曲兄添麻烦了,这孽徒但凭曲兄处置。”
议论纷纷的人群忽然没了声。
什么?
居然不是来为左秋棠撑腰,惩治这信口造谣的不知名武者的?
左恒源那可是收养了左秋棠的义父,视左秋棠为得意门生的师父啊!连他都点头认错,那肯定错不了了——左秋棠真的偷盗人家东西了!
知名儒士的一锤定音,让围在台下伸着脖子望的群众一阵静默,静默过后,沸腾的人声险些将这条街道炸掉。
左秋棠眼里泪光闪动,怒火喷涌,张口却连一个音都无法发出。
她心里恨极,头部被怒火仇恨占据,野火四下烧灼。
与此同时,一股寒意也顺着脚底迅速漫上来,延伸至她紧握女童傀儡的右手。
她没做过的事,凭什么要用来污蔑她!
左秋棠只觉台下群众鄙夷嘲讽的视线简直要在她身上戳出个洞来,忍无可忍地偏过头,抑制不住的愤恨与绝望泄堤奔涌。
从今往后,她将不再是那个儒道名门出身的少女天才,而是一个被重重唾弃的盗贼,本该一帆风顺,顺遂无澜的江湖路也将坍塌成深渊。
幽暗的情绪堆叠到某个临界点,左秋棠忽觉手指动了动。
不,不是手指动了,而是手上的傀儡动了。
一道天真稚嫩的童音传来:“你想摆脱现状,从这里逃出去吗?”
童声清脆悦耳,响彻在脑海,说到最末声调低了下来,颇有点蛊惑的意思:“那么接下来听我的话。”
面对左恒源,曲漾神情淡淡道:“看在左阁主面子上,我不会与她过多计较,只将事情铺开在众人眼前,顺便将傀儡收回。”
长睫一掀,目光在师徒两人中间走了个来回。
意思很明确:交易不做了,两只傀儡我都要收回。
可那手段变幻莫测的傀儡是问书阁更上一层的希望啊!就这样被泯灭了?
左恒源不顾周围人群异样的眼神,气得快发抖,他嘴里发苦:“曲兄,这是孽徒一人的主意,与问书阁绝无干系……”
“如此品行低劣的人,不配拥有这只傀儡,做曲兄的衣钵传人,也不配在问书阁中继续停留,我左恒源今日……”
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这位名儒咬牙艰难开口。
左秋棠似乎是意识到他随后要说出的话,两行清泪顺着脸颊两侧滑落。
有些事一旦开了个头,接下来要顺理成章地容易许多。
左恒源道:“今日,我与孽徒左秋棠恩断义绝!”
左秋棠绝望愤郁的眼神中,因为偷盗一事,一直面如寒霜的神秘傀儡师终于流露出点儿满意的笑容,好像又干回了反派的老本行。
“左阁主大义。”
与问书阁的未来相比,一个注定了要被涂满劣迹的弟子实在微不足道。
“那么,我便要将傀儡收回了。”
曲漾伸手一招,女童傀儡在左秋棠手上动了动,想要睁开她扑入别人掌中。
左秋棠朦胧的泪眼一瞬间盈满了惊恐,不,不不!这是她最后的倚仗,何况她身败名裂都是因为它,失去什么都再不能失去这傀儡了。
内心急切的呼叫快要挤破胸腔,傀儡仿佛也听到了她的哀求,迟疑地粘在手上不肯离去。
童声再次响起:“你听我的话哦。”
没有将傀儡吸回,曲漾走上前查探,才迈出两步,只见那傀儡骤然飞天而起,一小团粉制珠弹在半空炸开,一时间细小的灰尘四溢,形成了一团沙浪。
视线受阻,唯恐这中间有其他机关,人们做鸟兽散。
待烟尘散尽,八卦台上哪还有左秋棠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