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漾唇畔仍噙着一抹笑意,捏住他丹田内的一截莹绿,缓缓地撕下。
目眦欲裂,红血丝密密麻麻鼓胀着。
崔景浩面容扭曲,狰狞抽搐着,他剧烈地挣扎起来,下意识用仅存的一手成爪,朝曲漾猛然攻去。
他的攻势被毫无悬念地轻易镇压,刺耳破音的嚎叫也被结界阻隔,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木灵根毁了一半,哪怕是一个小周天都难以完整地运转,今后修为怕是再难有寸进。
修行一途到此为止了。
“修炼,修身炼心,道心颇为重要。不过从今天开始,崔兄大可不必再为道心不稳、无法进境烦忧了,”曲漾慢条斯理抽回手,轻哂一声,“我还是对崔兄不放心,这样吧,等下月底,我再来为崔兄排忧。”
“毕竟,你我是过命的交情。”
他又手上一招,掌心有股吸力,崔景浩的储物袋到了他手上。
崔景浩眼里密布红血丝,仰面瘫在那里大喘着气,奋力偏过头。
接着便见曲漾将储物袋上的神识印记抹除,从中取出他找了许久的两仪灵蚀果。
“你……”没等说完,崔景浩昏了过去。
长靴从容踏出院落,曲漾挥手撤下结界,如同来时一样将伞撑开,踏着身后崔景浩的痛哭哀嚎,跨过门槛走了出去。
翌日,天光大亮。
陈淼在酒楼中等了许久,也不见崔景浩人过来,蹙眉道:“我去看看,魔修余孽实力不浅,他别是遭了不测。”
曲漾跟着起身:“我同师兄一块儿去。”
两名青年御着飞剑,眨眼来到崔景浩院里,一眼便看到躺在院落正中,凄惨地横在那里生死不知的人。
他断了只手,手腕处的血已经凝固了,化成深色的一层糊在那里,身下也是。
陈淼连忙走近,把在崔景浩剩余一手的手腕上,引出一道灵气过去探查。
昨天还好端端的木灵根此时已经被从中撕裂,残存了一半。
曲漾紧张地蹲在崔景浩身侧看他动作,见陈淼猛然睁大了眼,忍不住问道:“陈师兄,崔兄他……”
陈淼放下手,沉沉道:“他灵根被人毁了一半,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再踏上修行一途了。”
仿佛没听清他说什么,也像是从未见过这样狠辣的手笔,曲漾愣了一瞬,倒抽一口冷气:“那魔修余孽手段竟如此阴毒!”
“他胆敢害崔兄至此……陈师兄,劳烦你先带崔兄回宗门,我去寻他报仇!”
曲漾愤愤说着,腾地站起,“唰啦”一声拔剑出鞘,转身向院外走。
第30章 龙傲天的修三代师兄三
“诶等等!”
见曲漾铁了心往外走,活像一心奔歧途的愤头青,陈淼头都大了,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不省心。
陈淼真是操老了心,他蹲在那,两手捞着崔景浩的上半身,苦口婆心地耐心劝说。
“那魔修实力不俗,手段更是阴狠而不落痕迹,昨晚过来你我都未能察觉,只有我们三人联手启用阵法才能制服,薛师弟冷静,可别逞一时之勇。”
曲漾这才动作一顿,收步回来帮陈淼把崔景浩抬回卧房。
陈淼捏着传讯玉简向宗门传递消息,脸色凝重。
崔景浩是二长老的乖孙,崔家三代单传,得知这个消息怕不是要疯。
昨天崔景浩丹田中了毒,回到镇上时天色已晚,念及魔修会在周围潜伏,连夜赶路不安全,他没敢妄动,打算休整一晚,等第二天一早再回宗门。
那会儿毒素还未侵染完全,二长老人脉宽广,认识的丹修不少,只要回到宗门清理了毒素,还是能够恢复的。
没想到一夜过去,崔景浩竟然遭了那魔修的毒手。
曲漾盯着躺在床上的病号,好看的剑眉微蹙,沉思片刻后问道:“我们三人联手能抵抗那魔修,可现在崔兄……”
窗外晨光透入,青年微微低垂了头,从侧脸看去,他下颚绷紧,似在强忍着怒意与痛心,浓黑的眼瞳被晨光一映闪着碎光,身侧的手紧了又紧,最终把在剑柄上。
陈淼瞟了一眼就明白他在想什么,头疼的同时又感到欣慰。
哪怕昨天被崔景浩胡乱指控,危难时刻,他仍为这个发小两肋插刀。
好久都没有这样感动过了,陈淼默默转过身,悄声抹了把湿润的眼角,看得曲漾眉峰一挑。
哟,老实人。
却在这时,传讯玉简闪着亮芒,陈淼脸容冷峻,眼含泪意地低头看去,不知道那玉简上传来什么讯息,他蓦地抬起头,高冷的脸上难掩惊喜。
“师尊说近日发现那魔修的踪迹,是往天阙城去的,明日那儿的五福商会千年大庆,拿出压箱底的珍稀天材地宝举办一场拍卖会。楚师弟已经在拍卖行附近了,我们也一同过去守株待兔。”
“楚骁?”
陈淼一顿,想起薛聆羽和楚骁两人虽然同是拜在玄翊剑尊门下,关系却冷如坚冰,想了想道:“我知道你们之间不太对付,但楚师弟这次也是出于热忱过来帮忙,聆羽,你……”
他想说如果发生了冲突,让薛聆羽暂且忍忍,等消灭魔修完成悬赏任务,他们便与楚骁分道扬镳,不让薛聆羽继续为难。
但话到嘴边,陈淼也不好意思。
薛聆羽前几日虽阴沉木然,他却隐隐能从对方的行为举止里察觉出对自己和崔景浩的关心。
遭逢了昨日被银蛟追赶命悬一线的事儿,薛聆羽在死门关走了一圈,看破生死后洒脱了些,对他们也没得说,就连崔景浩的平白污蔑都能左耳进右耳出,对发小关怀如常。
他凭什么要求薛聆羽在楚骁跟前隐忍呢?
他刚才怎么能那样想?
诚如曲漾所想,陈淼是个实打实的老实人,断然说不了逼迫人的话。
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剑柄,幽深澄澈的双眼清明冷静,曲漾一眼看透老实人在想什么,也不出声,只是悠悠地在那等。
直到陈淼心底的内疚自责都明晃晃写在了脸上,曲漾才不紧不慢放下手,抿着笑温和道:“陈师兄不必为难,小师弟和我还没僵到那种地步。如果……如果小师弟当真不待见我,分开埋伏也不失为是个好计策。”
“唉,那好,我这就回复了?”
“好。”
“是师兄对不住你,还要你处处忍让。”
“陈师兄严重了。”
0641惊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明明所谓“灭绝人性”“歹毒凶残”的魔修就在眼皮子底下,陈淼却傻傻认不出来帮忙数钱,还甘当人体导航,把气运之子坐标分享给宿主。
它忍不住道:“真是好骗是福。”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就显得幸福很多,如果陈淼知道了真相可能会疯。
“不要学他。”
崔景浩仍在昏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清醒。
为免迟则生变,两人合计一番,打定主意立刻启程出发,一人驮着病号走一段。
天阙城离桃花镇不远,中午时分,三人便到了。
城门口,一名俊逸潇洒的年轻修士一袭雪白长袍,袍袖迎风鼓张,抱着一柄长剑等在那里,见了他们遥遥招手。
“陈师兄,”剑修不过二十的光景,眉眼带笑,熟络地上前打招呼,视线在落到曲漾身上时一顿,随即笑得更为灿烂,“大师兄,你也过来了?”
曲漾笑得温雅可亲,朝他颔首。
年轻剑修不动声色打量着曲漾,心底有几分诧异。
宗门大比上还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给他贡献了不少仇恨值,许多日没见,瞧这精气神和薛长洲在世时差不多。
年轻剑修正是薛聆羽的小师弟,楚骁。
打量着打量着,楚骁在对方洞察一切的目光下,隐隐有种不适感。
像是他的秘密被人揭了个底掉。
楚骁转头继续看去,注意到了紧闭双眼,脸色煞白的崔景浩,关切道:“这是崔师兄?被那魔修暗害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醒过么?”
陈淼点点头,从曲漾手里接过人。
“城门口人多耳杂,我在客栈订好了客房,师兄随我过来罢。”
曲漾向四下里望了一眼,确实,五福商会的千年大庆吸引了不少修士过来,都是为了在拍卖会上拍得几样平常难得一见的灵宝,助自己修为更进一筹。
“劳烦师弟引路了。”
“陈师兄客气。”
将三人引到房间门口,楚骁笑着朝曲漾调侃道:“自打一年前的宗门大比结束,好久没见到大师兄了,大师兄也不请我进去坐坐叙叙旧。才一年时间,我们师兄弟就生疏到这般地步了。”
说到后边,楚骁唏嘘感叹。
曲漾推开门,回头看他一眼,这会儿楚骁将剑负在身后,手垂在身体两侧,小指上套着的一枚刻着古朴纹路的灰戒显露出来。
0641惊奇:“诶?里边住了个老爷爷。”
“师弟说笑了,不过我今日有些乏了,歇息一会儿再去师弟房里叙旧。”曲漾婉拒道。
“那好。”楚骁不知道他这话是真是假,却也不强求,只这样回了一句,转身便走了。
接下来还有要紧事,把时间花费在薛聆羽身上,只为了增进一星半点的仇恨值,委实不划算。
曲漾微笑着凝视他的背影,点了点蠢蠢欲动的0641:“楚骁是个不称职的玩伴。用到了就供起来,用不到就撇到戒指里不看一眼,全然把老爷爷当工具使。不如你把戒指叼回来,让他陪你玩。”
0641感觉寄存在戒指里的魂体老人和它很相像,听了曲漾的话疯狂心动。
小光团躁动地在空中打了几道弯,最终循着楚骁的背影追了过去,穿透了房门。
楚骁盘膝而坐,面前摆着一樽巨大的炉鼎,他谨慎地控着火,在戒指中老者的指示下,小心翼翼地投放药材。
丹将成,一阵妖风忽然刮了过来,有什么看不清的东西一口咬住了他的小指,那枚戒指向外移动,最后竟然凭空飞起。
楚骁大吃一惊,他从未遇见过这样诡异的情形。
那戒指是他的命根子,楚骁连忙仰头看过去。
妖风吹得极为狂野,慈眉善目的丹修老者被迫顶着风飞速向前飘动,他不复方才的从容,惊恐地瞪大了一对儿老眼,嘴巴张得大大的,雪白厚重的一丛胡须飘飘洋洋,天女散花般乱舞。
“是谁在作孽!”
“简直是逆子!”
“大胆狂徒!”
老者不顾嘴里灌着风,惊骇怒骂。
0641叼着戒指又穿透了房门,闻言气嘟嘟将他的魂体摁回了戒指当中。
哼,它才不是什么狂徒逆子呢。
统统明明是宿主的贴心小宝贝呀。
第31章 龙傲天的修三代师兄四
0641衔着戒指嗖嗖狂飙,戒指上虚影闪烁,老爷爷的身影要现不现。
往往是老头才露尖尖角,就被气愤中的顽皮孩子一爪子给拍陷进去。
那场面,像是在玩无敌版打地鼠。
老头气得在戒指内的虚空里不停跳脚,他手无寸铁,分毫灵气都无,生前的实力随着躯壳死去烟消云散,0641强横的压制之下,根本无力反抗。
好在,单方面对老人的欺凌没有持续多久,随着穿透门墙进入室内,0641乖顺地收了残害老弱的小手。
身处魂体状态,老爷爷能够将祸害他的那团看得十分清楚,圆嘟嘟的雪白一团,仿佛有一张娃娃脸在那上边若隐若现。
知团知面不知心。
“刺啦。”
老头忽然被室内长椅推移的声响吸引了注意力,向窗前起身的那人看过去,登时惊诧地瞪大了眼。
青年背对房门,只露出挺拔瘦削的身影,他展开掌心,放出一枚琉璃圆珠,圆珠透亮润滑,闪烁着光泽,缓缓漂浮到空中。
是留影珠。
见此情形,0641下意识吞回了本欲脱口的话,屏住了呼吸认真看,顺手紧紧捂住钻出个头来窥视的老头嘴部。
周遭的环境变幻,客房内的桌椅床凳尽皆消失,陷入一片白茫的雾气当中。
残阳如血,层云尽染,只有天边的绯色横渡,晕染了缥缈的白。
曲漾长身而立,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剑柄上,旋即剑光一闪,如同秋水了无痕的长剑出鞘,稳稳被他持在掌中。
剑修的极致是什么呢?
是“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还是“足下云生,袖中雷起,剑吐寒光射九重”?
是也不是。
当曲漾举重若轻,却落如千钧的一剑送出时,清冽锋锐的剑风携着一往而无前的气势,仿若决堤溃水一泻而下,迫不及待地从窗口飞跃向人间。
一剑出风云变。
天际、半空都被从中撕裂,黑洞洞的空间裂缝持续扩大,像是择人而噬的妖魔,疯狂吞噬着周围,遍洒朱红的烟霞也未能幸免。
柔和的春风还未吹到近前,已然淬了冰雪。
世间的季节轮转,一息间变动了几个春秋。
下一刻。
剑气转瞬消融,快得肉眼看不见,窗外的景致恢复如常,令人怀疑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
究竟是经历轮回换了人间,还是当真是自己眼前的虚像,所有的人事如常,谁都不知道。
留影石的光芒暗淡下去,被曲漾接在了掌中。
“大意了。”
低语一声,青年将剑搁置在桌上,回过身来,似乎是对方才的那一剑不满意,唇角没有半分笑意,望过来的眼神也泛着冷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