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身后跟了几个护卫,这西北极乱,朝宋只身孤影的肯定会出事,安叙归思量得倒是周全。
酷暑烈日灼心,干涸的地面卷着热浪,蒸腾起的气息让人窒息。
这街道算是极其热闹的了,地段繁华,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难耐的喧嚷人气使朝宋皱了皱眉头。
他擦了擦额头渗出的细汗,肌肤在阳光下白皙细润,如同薄纸般吹弹可破。
西北极其干涸,热浪里时不时卷着风沙,在一众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的百姓中,朝宋显眼得不得了。
素色的袍子衣料极好,腰封上嵌着金丝线的云纹,温润的玉悬在腰间,虽不扎眼,但抬眼望去就觉得此人不凡。
他样貌是极其出挑的,倒也不是像女子般美貌,那是清清冷冷的气质和俊俏流畅的五官揉杂起来,形成的独一无二的诱惑力。
暗地里瞧着的人不少,但没有人敢出手做什么。
这公子一看便不是凡人,更何况身后还跟随着几个护卫,硬生生把他和人群隔开了个道儿。
朝宋倒是没想到这里条件这么艰难,他本想出来透透气,却没成想走了没多久就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他们找了家小店避避暑,喝了碗凉茶才算好了些。
确实是身子骨娇贵了。
朝宋自己也能感觉到,他待在安叙归身边久了,便已经适应了安逸的日子,现在越来越受不了点儿什么了。
几乎就走几步都能磕着碰着,热点冷点他都承受不住,明明没有这娇贵的命,他却硬生生被养出了娇贵的病。
朝宋叹了口气,抿了口凉茶之后唇色浅淡水润,他清亮的眸子印着街上的车水马龙。
这段街虽然繁华,可却越是能看出良莠不齐来。穿着破破烂烂的乞丐们蹲在街角,瞅准那个面善的好心人就冲上去,蓬头垢面的模样像极了一群疯狗,让人心生退避之意。
“……谢谢贵人!谢谢贵人!”街边小摊上刚出锅的窝窝头冒着热气,馋得人眼睛珠子都要滚出来了。
那人刚买了几个窝窝头,便被人围住了,他私下退避不得,只好把东西给了。
到手了吃食的乞丐们一哄而散,各自去分窝窝头去了,只剩下一个瘦小的身影在不远处徘徊。
朝宋觉得眼熟,那孩子他见过的。
那瘦小孩看着热气腾腾的窝窝头咽口水,两颊瘦得有些凹下去了,他怯生生的看着人来人往,然后默默的退开,窜进一道僻静的小巷里。
这巷子里几乎没人,用石头铺成的小路上,一块块潮湿的青苔很光滑。
瘦小孩很灵巧的避开了坑坑洼洼,他背影消瘦得厉害,两根筷子似的腿像是一折就能折断。
“嗷呜。”巷子里僻静,细小都声音都被放大了,瘦小孩惊讶的回头,暗淡的眼底乍起亮光。
“……狐狸!!是狐狸吗?好漂亮。”小孩子天性善良,喜欢亲近毛茸茸的小动物。
狐狸通身雪白,不染纤尘,碧蓝的眸子如同剔透的宝石,大尾巴蓬松的微微垂下,它嘴里衔着一个白面馒头,走过去之后轻轻放在了小孩手里。
狐狸用头蹭了蹭小孩脏兮兮的手,示意这馒头是给他的。
“……真的吗?!还、还是你吃吧,你应该也饿了。”小孩瞬间明白了狐狸的意思,兴奋了瞬间后,他咽着口水把馒头推回去。
他不会嫌弃这是狐狸用嘴叼过来的,这可是白面馒头啊,狗嘴里夺食在这儿都是常事,更何况这狐狸还这么漂亮,这么干净……
他只是担心这小狐狸把馒头给他了,自己会饿着。
“嗷呜。”狐狸嗷了几声,声音脆脆的,好听极了。它正想着该怎么表达出来,它不饿它不吃,后颈子就被人提溜起来。
那人熟练的给狐狸顺了顺毛,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狐狸下巴处挠了挠,声音淡淡响起。
“它送你了就是你的,收着吧,好歹能填饱肚子。”
安叙归虽然是说着话的,可目光却凝在怀里的狐狸身上,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有些压迫感倾泻出来。
小孩见了他又不敢说话了,他抬头看了看窝在男人怀里的狐狸,它缩成一团了,只有对白色尖耳露在外面。
男人从巷子口进来,浅灰的长袍衣摆粘了些泥,他并不在意,背着光的轮廓深邃又锋利。
“记得拿好了。”几颗碎银子落下来,等那瘦小孩回过神来,安叙归已经抱着狐狸离开了。
朝宋窝在安叙归怀里不敢动弹,他是骗过了护卫们偷跑过来的,却没想到被发现了。
不过,朝宋抬头看了看安叙归,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男人坚毅的下颚。
他还是心底善良的。
朝宋可怜这个孩子,可如果他光明正大的给了这孩子什么好处,那这事对这个孩子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这个孩子瘦瘦小小的,他肯定护不住自己的东西,还可能会横遭一顿毒打。
朝宋跟了他一路,才在这个没人的偏僻巷子里给了一个馒头。
他原形实在是不方便,可哪怕是个馒头,在这种时候也是救命的,有总比没有好。
朝宋明白他自己也做不了什么多的,他连最简单的自由都是奢望,可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吧。
皇宫是人人羡慕的,可却有不为人知的艰辛。
安叙归突然出现,然后给了那小孩几颗碎银子。这举动并不是吝啬,而是他也有和朝宋同样的考虑。
他们不是没有金子银子,也不是不愿意给。可给出去了这孩子护得住吗?这对于他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而且,哪怕他们能救一个,可以这种方式他们救不了的人还有很多。
同情和怜悯并不能根治痼疾,一切还得从源头解决。
回到了落脚的驿馆,朝宋从安叙归怀里跳出去,然后化了人形。
他在男人怀里闷得脸色微微泛红,肌肤瓷白如玉,剔透光滑。
安叙归倒了杯清茶,道:“你倒是有能耐了,一不留神就没了影儿。”
第128章 风华绝代(28)
朝宋百口莫辩,今晚的月很圆,清凉的风吹散了白日里的酷暑,他才发现安叙归今天穿得很普通,普通得有些不起眼。
男人端着杯茶,脚底还带着泥,可气质却是万人之上的,高不可攀。
注意到朝宋的眼神,安叙归勾了勾唇角,“今日去外面考察了一番,有些事情总得自己亲眼见见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至少今天安叙归看起来心情不错,用晚膳的时候他还小酌了几杯酒。
“过来。”男人身子微微侧倚靠着,姿态有些慵懒。
朝宋安安分分的过去,就被人卷进了怀里。他砸在安叙归身上,能清晰的感受到男人胸膛的起伏。
安叙归手指摩挲着朝宋的发丝,眼眸深邃,带着浅浅倦意的眯了眯。
他们好像很久没有这么亲近了。
“必须开渠引水了,不然根本无法改善这里的恶劣。”安叙归自顾自的开了口,朝宋却听懂了。
西北最大的问题便是缺水,连年降水少,供应不了庄稼生长最基本的养分。
西北地区水源极少,但有条极大的江河几乎贯穿了整个国家,它途经西北,歇着滚滚的急流马不停蹄。
不是没有想过要引江河之水灌溉,可这是个极大的工程,需要花费极多的人力财力,一直以来都没有谁愿意实施。
可安叙归不一样,他好似决定了的事情没有人可以阻拦,他揽着朝宋的腰,说话间带着淡淡的酒气。
“你说如何?”朝宋突然被问题砸蒙了,他微微抬头,有些嚅嗫道:“……我不知。”
这些事情本不应该说给他听,听了就听了吧,朝宋不会发表任何意见。
他低着头,怕自己压坏了安叙归,便有一只手撑在外面,减轻一点儿重量。
纤细的手腕像是能折断,男人狭长的眸子里像是灌满了黏腻的岩浆,有些灼热,让人避无可避。
他手指轻轻的窝住那腕部,然后贴着朝宋的脖颈耳语:“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狐狸可是最狡猾不过的了。”
“……我真不知,”话有一半都没有出口,就被人暴力的塞了回去。
安叙归的气息间夹着淡淡的烈酒味道,有些醉人。朝宋恍惚间记得好像上次他们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安叙归一言不发就拂袖而去。
没有任何理由的,朝宋难堪了很久,也不愿意再提起。
可如今又是这样,他心底抗拒不以,为什么要对他挥之即来呼之即去。
想着朝宋手腕挣脱了束缚,头微微侧了侧,避开了男人落下来的滚烫呼吸。
他抗拒得无声无息,安叙归被欲念染红了眼睛,他一个翻身就把人压在了榻上,道:“你还在生气?”
安叙归能轻易的看懂朝宋的情绪,他捏着朝宋的下巴把人强制扳了回来。
然后又是唇齿相依,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内心的灼热。
“……你是特别的。”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朝宋听。
有时候豁然开朗只是一瞬间,安叙归想,他既然离不开朝宋,那便就不离了吧。
把人好好的养在身边,也好过他孤身只影日日夜夜备受煎熬。
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后,每次接触便更是醉人得厉害。安叙归含着朝宋的舌尖,那强烈的欲念稍稍得到满足之后,便又是更多的火热,无论如何也填不满。
他手指轻挑开衣袍的腰封,那素衣便层层剥落了,朝宋身上猛然发凉,然后便贴上男人炽热的身躯。
今晚的月色无限好,淡淡的酒气熏醉了有情人的心,微风里带着蜜意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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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叙归的动作很快,时常大臣们挤满了小小书房,议事的时辰不定,大半天就过去了。
有了明确的决定,他就下了旨,开国库拨款,皇帝亲自督察,各级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引汉河之水,开凿数道河渠,西北地势走向是由高到低,引水凿渠不是难事,可汉河水流湍急,然后防治水灾才是难处。
于是重心便集中在了修建堤坝上,堤坝好啊,干旱期放水,雨季便蓄水。
安叙归和一众人实地考察了很多次,这工程巨大,所到之处皆是灰尘四溢。
西北地区的壮力男子几乎都见不着了,全去修水渠了。他们是自愿的,有皇帝的监督,下面不敢有什么动作,没有压迫欺诈,这修水渠是为他们大家伙好的事,明事理的人都知道。
百姓皆闻当今皇帝安叙归昏庸无道,可如今仿佛是变了个人,虽然远远看着便觉得难以接近,身上的霸气浑然天成。
可这皇帝亲民啊,他这次没有站在高高明堂之上,而是脚踏实地的踩在了和他们同样的烂泥里。
皇帝低下的脑袋,真真正正的看清楚了百姓需要的是什么。
这次工程虽大,可百姓的积极性也是空前的高涨。安叙归忙得几乎日夜难眠。
白日里他经手的事情很多,晚上还有大批需要批阅的奏折,朝宋看着安叙归从一开始的混沌,变成现在这样锋芒毕露。
他会陪着安叙归熬整宿整宿,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男人眼底的青黑他也不能安心的入眠。
夜晚烛火摇曳,朝宋安安静静的为安叙归磨着墨,这种时候不会枯燥,反而内心的静,是岁月沉淀下的平和和宁静。
“夜深了,你且先去睡吧。”安叙归抬头道,灯火映着朝宋瓷白的下颚,有种朦胧的美感。
安叙归放下了手中的狼毫,勾住朝宋的腰身,只要朝宋在他身边,他就能心思安宁平静。
“我睡不着,就在这儿陪你吧。”朝宋不抗拒安叙归的亲近,总之经过这段日子,朝宋好像更了解安叙归了,他不知不觉的和男人慢慢亲密,有时候习惯了,便再也离不开了。
一晃数月又过去了,炎炎烈日褪去,冬季的早寒开始降临大地。
水渠基本上已经修建完成了,堤坝筑得又高又结实,那是百姓们的安全感。
这年的第一场雪下了,稀稀落落的小雪落在地上,水渠正式开始引水工作。
湍湍激流从高处滚落下来,溅起的小水花似迷蒙白雾,今年或许是最后一个饥饿干涸的年头,到了明年春天,他们的庄稼就有水灌溉了。
安叙归牵着朝宋来看看他为此忙碌了这么久的成果,百姓们欢呼雀跃,干瘦的脸上荡起了笑容。
“吾皇万岁!吾皇万岁!”他们跪下来,心甘情愿的俯低自己的身子,声音响彻云霄。
第129章 风华绝代(29)
“……今年能过个安稳年了。”西北被白茫茫的大雪覆盖,安静又祥和。枯树的丫枝上凝着冰晶,像璀璨的宝石。
人们烤着碳火,身上是暖洋洋的,心底也是暖洋洋的。而皇帝已经踏上了回皇城的路。
他们来时,西北是酷暑之地;现在返程途中,西北银装素裹,斑驳的黄土被白雪覆盖,修好的河渠凝上了薄薄的冰,带着希翼和期盼流向远方。
小巧玲珑的暖炉熏热了马车的车厢,车里的人依偎着,天寒地冻里都觉着温情流转。
走了有半月,是个难得的好天。稀稀落落的雪花稀碎,天色不再阴沉,从西北渐渐向皇城行进,如今周遭的景象已经变为了白霜压松柏,翠竹稍弯腰。
江南天气比西北稍暖,安叙归还睡着,朝宋微微掀开了车窗,一股凉风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