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小名，原本心里多少有点忐忑的苏且桃悄悄从浮华身后探出了头，小模小样同过往分明没有区别，一切都恍若隔日。云涯等人原本还有些紧张，这晌被他灵动的眼神扫过，只觉心里偎贴。
　　从未变过的也不只是他们啊。
　　“师，师兄们好。”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葡萄似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别提多活泼了。云涯等大佬纷纷放轻了语调，凑过去同他亲热对话。
　　至于浮华，他肯定是被抛在了身后，而明晰收好了几株凤凰叶，心里那叫个满足。
　　“师叔。”浮华叫住了他。
　　明晰回头，温润的眉眼也没以往那般温润了。
　　有事快说。
　　浮华额角跳了跳，道：“不知师叔可知，为何桃桃夜晚十分活泼，老是翻身踢人？”
　　明晰略思索了几秒，又扭头去望那淹没在高耸人群中小小的一只，意味深长道：“...哦，也许是在长身子吧，蹬蹬就长高了......”说不定最后比你还要高哦。
　　浮华挑眉，他怎么总觉得明晰这话里有话呢？


第94章 ‘苏且桃’的身世
　　一群人拥簇着苏且桃亲亲热热走回前殿，路上不知闪瞎了多少新进弟子的眼，甚至部分弟子忍不住抬脚跟在他们身后，支棱耳朵想要探听他们的对话。
　　可实际上哪里有什么新奇的对话可以说呢，尽是些驱寒温暖罢了。但听下来弟子们也不免感叹，团宠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在尚未入门之前，他们就听说过桃崖之上的桃夭上君了一一桃夭上君一“战”成名，其容颜绝世，引得合欢谷谷主折腰，滋生出罪恶后续的事，早就被尘世录为八卦经典。
　　而就在苏且桃含糊其辞，越来越扛不住诸位大佬的殷勤问候时，一道破碎的身影自天空坠落，搅得烟尘四散，风云变色！大佬们下意识阖上眼，待到他们再睁眼时，却蓦然发现这道破碎的身影竟是下山游历许久的苏棠梨！
　　也难为他们能认出来了。苏棠梨原本洁白的‘门服’不知被什么利器扎得七零八碎，精致漂亮的面颊也蒙上了一层阴霾，灰扑扑的说是乞丐都不为过。而此刻冲上前去的她双手捧着苏且桃的手，眼泪汪汪十分可怜。
　　看着那双手上遍布的伤痕，苏且桃竟不落忍，“姑娘，你还好么？”
　　话语未落，这姑娘眼中的泪水愈发旺盛了，成串状滴滴答答往下淌，骇得白宝赶忙上前擦拭她眼角的泪水，接过那张本就脏的脸顿时更脏了，也愈发滑稽。
　　可苏且桃却笑不出来，对于眼前这个姑娘，他竟隐隐有种熟悉之感，就好像在梦里见过...也好像，在这里见过。记忆中突然闪现出一星半点儿的画面，是他将锋利的刀交到小姑娘手上时的无措，以及她脸上浮现的狡黠。
　　...这难道，就是他失去的记忆？苏且桃仿佛悟了，再看向四方诸人时，眼底也多了几分实感。
　　“有什么事，”浮华突而挤了过来，拍拍苏棠梨的肩，“我们上桃崖再说吧。”
　　侧首，桃崖近在眼前，它不再是奄奄一息的白绿交替，而是重新蒙上了生机，就连落在崖壁的雪都融化了，在光辉之下折射出彩虹的光芒，衬得四野生机勃勃，新意满间。
　　几位大佬注意到此，忍不住发出欣慰的喟叹。云涯缓缓挪开脚，才发现脚下的白雪中竟隐隐有新绿探出了脑袋，歪歪扭扭的，却异常坚韧。
　　有不少大佬见已行至桃崖，也心知肚明接下来的事儿不是他们可以参与的了，于是纷纷拱手告别，往各自的崖御剑而去了。到了最后，依旧站在崖底的只剩下苏且桃浮华一行人，以及几位熟悉的大佬。
　　他们是真的有事需要问询，只不过方才人多口杂，不方便出口罢了。浮华幽幽叹了口气，领着这对走出去整个修真界都得抖三抖的大佬往桃崖之上走，一路上路过许多禁制，也让大佬们发出了惊叹。
　　怪不得他们总是找不到浮华的人，原来这小子如此的精通阵法一一可这不就说明他懒得见客嘛？！晴眠磨了磨牙，对这家伙的不坦率愈发不爽了。
　　臭小子!
　　上了崖顶，几位大佬各自找好可落脚的位置坐下。苏棠梨向浮华打听清楚浴室的位置，便领着白宝往后边儿去了，至于江陵周遥两人，他们老实本分没有参与进密谈中，而是在不远处的桃林守着，提防生变。
　　“桃桃啊，你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我们也只听浮华江陵说了些许，但终究不得要义。”云涯经过这些年的历练，早就学会了厚脸皮，再也不是那傲娇说不出口的性子。
　　苏且桃端端坐正，将自己如今的情况一一道明，而愈是听，几位大佬的神色便愈是沉凝。
　　“这...天道是想要重启湮灭的百族？”晴眠有些许茫然，神族之事他也曾在神话故事中看到过，可没曾想过竟然是真的。
　　既有神族，自然也有魔族，夜叉等...那些种族被简而化之为‘百族’。但所有听闻过，浏览过神话典籍的生灵都知道，神族死于魔族之手，随后，天道像是开了个极大的玩笑，将这百花齐放的百族通通捏碎，只留下了在远古时期奴隶都算不上的人与简单生灵。
　　而人在智慧上得到了发展，点亮了独属于人类的修炼方式；简单生灵则通过进化和模拟，将技能点在了体能与猎食之上，进而生出妖族。
　　至于魔物，不过是人或妖修炼走火入魔后的产物罢了。
　　“不见得。”东方既白摇头，“苏且桃应当本就是神族。”
　　“此话怎讲？”云涯纳闷了。
　　“......”思索半晌，东方既白终是放松了眉眼，“你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灵华上君一事？”
　　云涯微微愣了两秒，灵华上君？这不就是桃桃的父母么...脑海中突而浮现那段被他当作笑话的段子，他拍桌而起，惊声道：“你是说，那个传闻？！”可那不是假的么？！
　　晴眠被他的暴起吓到，抱着水杯咳个不停，一旁的明晰见状赶忙上前拍他的背。
　　而这一闹，原本僵沉的氛围也跟着舒缓了下来，苏且桃连忙再给他们弄了水，还伸手擦了擦桌子，一副老实乖巧的样子。
　　“啧啧，”魔镜仿佛在他意识里瞌瓜子儿，嘎嘣嘎嘣的，“天道可没有重启‘百族’的想法，它没那个实力，也管不过来！”不然也不会有我的诞生！
　　“那为何我是神族？”苏且桃悄悄问它。
　　魔镜嘎嘣嘎嘣了几下，回道：“这个就是时间的问题了...天道管得再多，可也管不了时间啊。”说着，它的语气不甚唏嘘，“东方既白的话没错，你本身就是神族，不知为何被遗漏在时间的缝隙里...缝隙太小，却足够你支撑你活着，直到被寻到的那一天。”
　　“至于为何是百世善人......”魔镜说着自己也恍然大悟了，“我想是因为你背负了整个神族的过去，但同时因为你是‘百族’中唯一的疏漏，不仅背负了神族一族的过去，还有那些作恶的种族，矛盾相争才会命短！”
　　他俩在意识的世界里讨论着，外面的人也依旧孜孜不倦，“你我当时都惊叹灵华上君有了孩子，但你我都清楚...他们是决计不会有孩子的。”
　　因为灵华上君夫妇...不，或许该说他们是夫夫，二人都是男性，只不过其中一人爱穿女装罢了。
　　云涯呐呐的，“我以为他们是真的找到了秘法，才能生出桃桃。”
　　“那也不可能仅二月就出生，”东方既白叹息，“我后来有问过，桃桃是他们从溯回镜中抱回来的。”而他们，也因暗自启动溯回镜而受到了惩罚，消散在这世间。随后仿佛上天注定，他们所有人竟都不待见那个被遗留下的孩子，也从未关注过他的点点滴滴。
　　这其中本身就具有极大的问题，首先厌恶这孩子就不可能。
　　哪里会有无端生出的厌恶？仅仅只是天道中没有他的生命线，自然他们便会对之产生忽视，甚至是厌恶的情绪。
　　因为在那时，世界就不认可他的存在。
　　“你们的意思是，桃桃不是灵华上君亲生的？”浮华出声打断，但转而一想，桃桃本就出生在‘过去’的世界里，他来到镜面大陆也只是因为在那个世界‘身死’。
　　东方既白点头，“我怀疑，冥冥中他的神族血统本该随时间湮灭，可谁知却苏醒了，他的身份也就得到了认同。”
　　他是变数，也是使既定轨迹改变的枝桠，魔镜忍不住赞同，作为天道衍生出的意识，它的确认同了苏且桃，不然也不会附身在核心上。而浮华瞬间便明白了，如果说他们的世界是一本早已写好的‘书也就能解释为何他在作话会留下‘苏且桃的人设很复杂’这句话了。
　　因为本身就很复杂。
　　而一旁刚回神的苏且桃只觉心好累，什么亲生，什么百族，听得他头都大了。
　　“停！”他挥手打断了几人的密谈，丝毫没点儿作为当事人的本分，“我的身体没问题了是吧？作为神族也没有问题了是吧？”葡萄似的眸东瞅瞅西瞅瞅，令人忍俊不禁。
　　东方既白柔和了神色，点点头。
　　“那不结了么！”苏且桃拍爪，只要他人没问题，其他的就都不是问题。
　　其余几人无奈地看了几眼，心说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只有明晰伸出了手，幽幽道：“你的身体有没有问题，还得我说了算...我看完，还得流年说了算。”
　　苏且桃原本还有些洋洋得意的脸瞬间垮下，随即老老实实搭过了手腕，任由明晰做检查。
　　流年在两人身旁跃跃欲试，众人看他眼中闪烁的精光，都纷纷忍不住往后仰了仰一一这家伙就差没将吃了苏且桃写在脸上了。
　　浮华自是无趣，握紧苏且桃另外一只手细细打量，圆润的，可爱的...眉梢上挑，他将自己的手指插进了苏且桃的手指缝隙间十指相扣，看得注意他们的几位大佬忍不住磨牙。
　　臭小子，也不注意注意场合！
　　门口的江陵等人则是手悬在半空没敲下去。
　　这...到底是商量完了没有？！


第95章 问清锋的过去
　　最后，明晰同流年好一通悬脉术法操作也没查出有什么问题，他们终于才松了口气。当然，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疑问，比如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浮华闻言，与苏且桃相扣的五指收紧了些，自那次之后醒来他脑海中只残余些许记忆...但即使只有些许画面，还是令他日日沉沦噩梦，只恨不得随苏且桃去了才好。
　　但他又怎能离去呢？仇怨未清算，朝思暮想的人又只在梦中，且时刻质问为何害他，浮华总是害怕他那样问自己，却又舍不得爱人的影踪。久而久之，那段浑浑噩噩的岁月竟还是被他熬过来了，他抬头望向苏且桃，却发现苏且桃也正凝视他，眸中有好奇，有温柔，可却唯独没有恐惧与怨恨。
　　“啊......”浮华听见他温润的嗓音，缓缓将过往吐露，“我已经不记得了，珍愔当下不才是最重要的么？”说罢，他的唇角上扬，那是个近乎天真而纯洁的笑。
　　浮华也跟着他笑，不过在现实中他似乎太久没笑了，因此瞧来有些僵硬。但即使如此，旁的人却看得清晰，他们面面相觑，终是舒心，甚至于多了几分愉悦。
　　真好。眼见氛围良好，几位大佬也不愿再打扰这对良人，纷纷拱手告别，踏出房屋之外，云涯也正往外走，最后想起什么似的又扭回头：“对了，别忘记去看你的师父...咳，最好能多和他说两句话才好。”别让他再时不时吓人了......紧紧贴着门边的江陵等人眼珠子转转，看来他们的师父还不知道之前苏且桃被灵袓拐走一事。刚踏出门槛的明晰意味深长盯了他们两眼，斜眼朝身后的小屋抬了抬下巴。
　　“是。”江陵站直了身子老实应下，旁边的白宝也是副乖巧的模样。
　　明晰这才跟上了前面的师兄弟们的脚步。直到彻底看不见他们的背影，江陵才敢松散了身体，揉揉胸口拉响了门上悬挂的桃花铃。
　　“进。”浮华早知道他们没走，伸手替苏且桃理了理衣襟，两人排排坐着谁也插不进去。
　　江陵这才领着白宝周遥，以及刚洗漱完换好衣裳的苏棠梨走进这座许久未有外人来过的小屋。苏棠梨拂过门扉悬挂的流苏，神情中满满都是怀念。
　　此去经年，她已有许久未归家了一一自从失去凡世的亲人后，她便将苏且桃这唯一的弟弟所在之地当作了家，只可愔好景不长...可她始终愿意相信，苏且桃从未离幵。
　　这是他们一族的天赋，而她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踏入小屋，屋中的装潢依旧是十年前的模样，简朴而温暖，她最重要的亲人就坐在灯火下与她微笑，不过不同的是，这个人已经有了能陪伴一生的良人。
　　她的嘴唇嗫嚅半晌，也只发出‘呵呵’的声音，苏且桃微微愣了半晌，神情似乎不敢置信。
　　方才这姑娘的容颜被脏污藏匿了十之八九，他就觉得有点眼熟，此刻梳洗干净换上仙门的白衣却不同了一一杏眸桃腮，透着股清纯，却又极其秀气，可不就是小吃货苏梨的模样吗？
　　再看她的嘴型...似也是唤得‘桃桃’吧。睫羽微颤，与故人重逢此间得喜悦渐渐充斥他的心头，而苏棠梨见他眼眶微红的模样也渐渐展开了笑颜。
　　她记得，他也记得，只是没想到在那个世界，她竟然会是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同时也是挚友。没错，除却苏且桃与浮华外，还有一个人溯回了时间，去到了过去的时间，只不过在那个世界时她完全没有记忆，直到梦醒才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