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沐盯着紧闭的门板，大着胆子：“我们就这么聊！”
　　“……”秦煜城端着热水，看着眼前的门板，提醒，“你开门，喝点热水，别感冒了。”
　　牧沐不开。
　　秦煜城看着毫无动静的门把，站在门外沉思片刻，突然就明白了牧沐恐惧的缘由。
　　——他害怕报复。
　　由秦煜城发起的，对“牧沐”的报复。
　　秦先生一下子木了。
　　他想起他刚重生回来那段时间里，对牧沐的防备和讥讽，顿觉头疼。
　　“我不会伤害你。”秦煜城深吸口气，先发制人，“冤有头，债有主，你为什么要把他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
　　牧沐：？
　　你说的什么屁话！
　　你还怪起我来了？！
　　牧沐不敢置信。
　　是谁把人马甲全扒了还装不知道的样子看热闹的啊？！
　　是谁会在未来干出把绿帽连带着私人飞机一起扔进太平洋的事的啊？
　　反正在场就两个人，那不是我，会是谁呢？
　　阿宅冷笑。
　　秦煜城抿着唇，声音低低地：“你不是他，我不会伤害你。”
　　他说完这话，端着热水回到了客厅里。
　　牧沐听到了秦煜城的话。
　　他在门里坐着，指尖勾缠着头发纠结不安。
　　秦煜城这话听着相当的清醒。
　　但牧沐又有点怕他在钓鱼执法，把阿宅骗出去杀。
　　牧沐在门里等了好一会儿，始终没等到秦煜城下一句话。
　　他小小声喊了一句：“秦煜城？”
　　没有人回应他。
　　牧沐连喊了两声，迟疑片刻，打开门锁，小心地开了道缝。
　　门外没人。
　　牧沐又纠结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摘下了门上的铁链插销，趿拉着拖鞋走了出去。
　　秦煜城放在矮几上的水已经由热转温了。
　　牧沐慢吞吞地走过来，在他右手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秦煜城一直拎着的心倏然一松。
　　在牧沐的注视下，他起身去重新倒了杯热水，加了些蜂蜜，递给了牧沐。
　　在谈话的时候，手里握着东西，可以有效的缓解压力。
　　牧沐愣愣地捧住了杯子。
　　牧沐反复确定：“你真的不伤害我哦？”
　　秦煜城点头：“真的不。”
　　牧沐捧着杯子，仍旧不安：“真的吗？”
　　秦煜城指天发誓：“我发誓，我不伤害你。”
　　牧沐默默喝了口蜂蜜水。
　　温度正好，甜度也正好。
　　“说说吧，你是怎么了解到我的？”秦煜城问。
　　牧沐抬眼看向秦煜城。
　　秦煜城看起来相当的平和——其实就是面无表情，但语气刻意的放缓放轻了。
　　“你……”牧沐张嘴想说实话，又突然想起秦煜城坎坷的从前。
　　作者为了凸显秦煜城孤独又强大的人设，挥挥手就让他历经了近三十年的磋磨。
　　那些文字轻飘飘的，落在真实存在的人头上，就是半辈子的苦痛。
　　牧沐抿了口蜂蜜水，实在是说不出“你是一篇网络小说的主角哦”这种话。
　　太轻浮了。
　　用这样的话来揭开一个人所经历的痛苦，实在是太轻浮了。
　　轻浮到牧沐光是想想都会生气的程度。
　　“我的世界跟这个世界很像。”牧沐看着秦煜城的眼睛，“我在另一个世界见过你。”
　　秦煜城微怔，这话里信息太多，漏洞也太多。
　　他直接问道：“那个我，是怎样的？”
　　牧沐抠了抠杯壁，短短的时间里，他的脑子并不能供给他一套完整的剧本。
　　牧沐绞尽脑汁，干巴巴地憋出一句：“他过得不错，事业飞黄腾达。”
　　秦煜城敏锐地察觉到牧沐话里的缺漏。
　　通常对一个人过得好的定义，都是从事业、家庭和身体三方面出发的。
　　看那些祝福语就知道了。
　　事业有成、家庭和睦、身体康健。
　　牧沐只说了事业。
　　可他的人生并不应该只有事业才对。
　　秦煜城垂下眼。
　　看来另一个世界的他的经历，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区别。
　　也是，都是秦煜城，又能变成什么样去呢？
　　除了可以把控的金钱、事业以外，他根本留不住别的什么，尤其是人。
　　亲生父母也好，养父母也好，妻子也好，朋友也好。
　　他的世界人来人往，像个旅途中供给休憩的驿站。
　　秦煜城看着面前温热的水杯，水面上还冒着丝丝缕缕的水汽，但也马上就要消失了。
　　就像如今坐在他身边的牧沐。
　　那些温柔和快乐总是短暂的来了，又匆匆的走了。
　　牧沐看着秦煜城盯着水杯发愣的样子，有些不太确定地轻声道：“你在难过吗？”
　　秦煜城抬起眼看向他。
　　“没有。”秦煜城否认。
　　虽然他否认得又干脆又快，但牧沐就是觉得秦煜城是在难过。
　　他的悲伤像是热水杯里冒出来的水汽，挡也挡不住。
　　牧沐有点慌。
　　他不知道秦煜城为什么会这样——他没见过秦煜城这样，作者也从不会写他笔下的主角感到悲伤。
　　因为那太软弱了，不爽。
　　牧沐生平最怕直面他人的眼泪——虽然秦煜城并没有掉眼泪。
　　但他看起来就好像是在哭。
　　阿宅一下子坐直了，脑子被秦煜城的低潮搅成了一团浆糊。
　　他磕磕绊绊道：“你……你别难过啊，你以后很厉害的！站在了AI行业的顶峰，谁都动摇不了你的地位！什么易安宁乱七八糟的，不过是个前期小boss！柳高明会给你带来一大笔投资和地皮，你马上就要腾飞了，拳打G省脚踢帝都……”
　　秦煜城愣愣地看向牧沐。
　　“啊对了，你还找回了你的亲生父母哦！”
　　“事业有成，家庭团圆，身体康健！”
　　“所以别哭了。”
　　牧沐说着，伸出两根手指戳上了自己的脸颊，戳出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微笑的弧度。
　　“笑一个吧。”


第四十四章
　　“——”
　　秦煜城看着牧沐，张开嘴，却发现自己除了短促的气音之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想说他真的没哭，心头却酸胀难捱，舌尖蔓延的尽是苦涩的味道。
　　思维像是被拉成了一条直线，什么想法都被牧沐这一句话铲得一干二净。
　　秦煜城阖上了双眼。
　　他这下似乎真的有点想哭了。
　　秦煜城搭在腿上的指尖蜷缩着，心间泛滥着沉闷的酸痛，又或许还夹杂有那么一丝丝的、微妙的窃喜的滋味。
　　牧沐看着陷入呆怔的秦煜城，感到十分的苦恼。
　　牧沐的妈妈曾经这样对他说过：
　　——人并不只有眼睛会流泪。
　　牧沐发愁。
　　他实在不会哄人，因为他自己也没怎么被哄过，家长没教过，孩子自然就不懂这种情感的表达了。
　　当然了，这不是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是阿宅真的很坚强，真的很少需要哄！
　　牧沐戳着脸，还扯着笑容，眉头却已经苦恼的皱了起来。
　　看起来滑稽极了。
　　秦煜城好不容易将翻涌的酸涩一点点压回去，才又重新睁开眼，伸手把牧沐折腾自己脸的手扒拉下来。
　　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别折腾得那么丑。
　　牧沐没有抽回手，迟疑地看向秦煜城：“你还难过吗？”
　　“我没有难过。”秦先生声音喑哑，还带着些许的鼻音。
　　听声音都要哭了还不难过呢？
　　牧沐心想这大概就是死鸭子嘴硬，阿宅就不这样，阿宅坦诚大方，难过了就直接冲进妈妈房间里要抱抱。
　　不过阿宅有很多年没有难过了。
　　不过也好，秦煜城还能嘴硬，证明他理智还在线。
　　本来牧沐还在想，如果秦煜城情绪实在不好，他就牺牲自己借秦煜城抱一下。
　　拥抱安抚往往是人类出生最初时感受到的第一份亲近的温柔。
　　能够很好的安抚情绪。
　　牧沐也只会这一招了。
　　不过秦煜城看起来并不需要。
　　“好吧，你没难过。”牧沐抽回了手，重新捧上杯子，“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秦煜城沉默片刻，他想问的很多，但现在只觉得无所谓了。
　　他已经能从牧沐的话语中推测出许多东西。
　　比如牧沐应当是在跟他办了结婚证之后过来的，不然不会结婚当天跟他提离婚。
　　又比如他在以后会跟易安宁有冲突，不然牧沐不会连姚宏都不认识反而却关注着易安宁。
　　还有很多线索可以推测出来。
　　但那些纷乱繁杂的线索在此刻突然都变得没有意义起来。
　　哦不等等，还是一点所谓的。
　　秦煜城问：“我的亲生父母是？”
　　牧沐顿时露出得意的表情来，明目张胆的要挟：“等你跟我完全离婚了，我就告诉你。”
　　说完这话，牧沐自己都佩服自己。
　　天呢！这也太聪明了吧！
　　简直就把秦煜城拿捏得死死的！
　　嘻嘻。
　　秦煜城看着得意洋洋的牧沐，感到了几分好笑。
　　其实不知道也没什么。
　　他这么多年下来，也习惯了。同样，他也不觉得自己面对亲生父母，能开口喊出“爸妈”的称呼。
　　先不说家人的态度，秦煜城这么些年，年龄可不是白长的。
　　他早已不是会被感情轻易撼动的青少年了。
　　比起那些无关的往后，他更加希望……
　　秦煜城看着捧着杯子喝水的牧沐。
　　他果然还是更加希望把牧沐留下来。
　　其实离不离婚，对秦煜城而言没什么所谓的。只是除了婚姻之外，他想不到能够将牧沐留在身边的手段。
　　这人跟他非亲非故，是被意外卷入的无辜者。
　　如果不是一纸婚书，牧沐凭什么要留在他身边呢？
　　秦煜城偏头，看了一圈这房子。
　　房子很大。
　　一个人住甚至称得上空旷了。
　　秦煜城之所以没有在养父母留下来的房子里常住，其实并不是因为交通不方便，而仅仅是因为太空荡了。
　　是那种在家里，只能听到自己闹出的动静在回响的空荡。
　　秦煜城喜欢热闹，喜欢烟火气，讨厌失去，讨厌一个人。
　　秦煜城略一思忖，问牧沐：“离了婚你就准备离开是吗？”
　　牧沐一愣，随即大方地点了点头。
　　既然已经说开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就是准备走。
　　秦煜城顿了顿：“你要去哪？”
　　牧沐拒绝回答：“没想好。”
　　其实已经想好了。
　　牧沐想回山城，他在那里长大。虽然这里的山城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但应该也不会差太多。
　　到时候他给妈妈搞个牌牌，就可以把他之前拍的那些照片都打印出来，跟纸钱一起烧过去了。
　　他都一个多月没给妈妈烧纸了，他有点担心妈妈在下面恰不上饭。
　　秦煜城看得出牧沐没说实话。
　　他觉得牧沐最可能是回帝都去。
　　秦煜城还记得那天晚上喝酒的时候，牧沐定的那个闹钟。
　　牧沐大概还是跟牧家有联系，也许两个世界里，牧沐的爸妈和哥哥没有变化。
　　那牧沐回帝都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了。
　　秦煜城也想得到，凭他自己留不住牧沐，这并不算意外。
　　虽然多少有些被打击到，但秦煜城并没有太过于在意。
　　他只是问：“那你工作怎么办？”
　　牧沐愣了愣，有些疑惑。
　　什么工作怎么办？他完全可以网络办公啊，以前不都一直这么过来的？
　　“你不是给段瑜画了个饼，说要跟他合作搞工作室？”
　　牧沐：“……”啊。
　　确、确实。
　　“你不会要放他鸽子吧？”秦煜城面露谴责，“他前几天还兴冲冲地在打版了。”
　　牧沐愣住。
　　牧沐轻嘶一声。
　　牧沐抠抠手，有些愁。
　　虽然硬要搞网络合作也不是不行，但服装这一行网络合作必然比别的行业麻烦很多。
　　就比如男明星会设计、会打版、会裁剪，这两天还学起了娃娃的妆造。
　　而牧沐会微雕、会蜀绣、会做小饰品，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多少都会一点。
　　段瑜不会的他可以顶上，他不会的段瑜也可以补缺。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个陈老师可以抓来帮帮忙——不发工资的那种。
　　陈黎和段瑜必不可能搬走，那他搬走的话，往后不管是制衣还是修改还是素材拍摄剪辑，都非常的麻烦。
　　麻烦到绝对会影响合作的程度。
　　如果合作就此终止的话，牧沐扪心自问，他肯定是找不到另外一个服装设计师来合作的。
　　别问，问就是交际废物，根本不会自己去拓展交友圈。
　　牧沐抠着手。
　　可恶啊！
　　怎会如此！
　　都怪他以前没跟别人合作过，之前竟然压根没意识到这一点！
　　牧沐越想越愁。
　　秦煜城在这种时候就尤其感谢以男明星为主的那几个相声演员的出现。
　　要不是段瑜，他都想不到能拿什么牵住牧沐。
　　“你留下来吧。”秦煜城十分诚恳地提议，“而且你工作室里那些东西不是刚买回来吗？走远了也不好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