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瑜这个人心大到什么程度呢？
　　他会全身心的信任他所亲近的朋友，就比如陈黎。
　　陈黎知道段瑜所有平台的账号密码，包括支付金钱相关的，虽然不是他主动问的，但段瑜就是能毫不在意的告诉他，手机也完全向他敞开。
　　赤诚最难得，被这样全心全意的信任，陈黎真的很难拒绝。
　　柳高明和段瑜一唱一和的演了一出千里马和伯乐。
　　秦煜城感觉自己好像在听现场相声。
　　“好吧。”秦煜城看着眼巴巴的柳高明，似乎相信了他的说法。
　　柳高明顿时放松了，长吁口气，摸着肚皮瘫在了沙发上，跟在场的另外几个人聊天打屁。
　　秦煜城看着他们，偶尔搭上一两句话。
　　段瑜顿时觉得牧沐他老公也是个不错的人。
　　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眼睛和腰都疲惫不堪了，牧沐才停下动作。
　　段瑜帮他按掉了手机录屏，今天一天的工作就算结束了。
　　按照他们前两天养成的习惯，这会儿应该去大排档搓一顿。
　　这是柳高明每天最期待的环节。
　　“走走走还是去滨海路吧？”橙红色的脑袋摇晃着，美滋滋，“今天爷请客，想吃麻小！”
　　段瑜挂在陈黎身上，吐槽：“在海边吃淡水虾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牧沐跟秦煜城走在最后，秦煜城看着牧沐关上门，说：“你们看起来相处得很不错。”
　　那可不嘛，他们又不是鱼饲料生产商。
　　牧沐心里嘀咕，嘴上说道：“他们都是好人。”
　　这个倒是看得出来。
　　秦煜城听了一耳朵前边的对话，问：“这是准备去哪？”
　　“海边上随便找个摊吧？大概。”
　　“你们每天都这样？”
　　牧沐总是习惯性把秦煜城的问话往复杂的方向想。
　　但阿宅的思维实在有限，这句话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有什么言下之意。
　　牧沐实话实说：“也不是，陈老师不是每天来，看他工作安排。”
　　秦煜城点点头，不说话了。
　　前边段瑜他们已经到了电梯口，探头回来冲他们招了招手：“别在后边黏黏糊糊的了，快来快来！”
　　牧沐：“？？？”
　　牧沐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跟秦煜城之间的距离。
　　少说四个拳头了！
　　用不上的眼睛可以连着陈老师的嘴巴一起捐给有需要的人！
　　但出乎牧沐意料的是，秦煜城应了一声，反手拉住他的手腕，加快了脚步。
　　牧沐愣住。
　　他瞪大眼，看着秦煜城握住他的手，感觉鸡皮疙瘩冒了一身。
　　好、好兄弟。
　　这很恐怖，你听我说，这真的很恐怖。
　　秦煜城这种行为就很反常！
　　他之前都不会有这种动作！
　　在此之前，硬要说皮肤触碰，牧沐印象里也只有见到易安宁那天，秦煜城要看他的手。
　　但那比起“触碰”这样带着些许暧昧的形容，更像是“检查”或者“威慑”。
　　牧沐被秦煜城拉到了电梯间，感觉滚烫的热度从手腕上传递而来，片刻，忍不住抽了抽手。
　　秦煜城毫无防备，竟被他抽走了。
　　牧沐脱离了秦煜城的接触，瞬间松了口气，转头就插进了另外三个人的对话里。
　　秦煜城垂眼看着空下来的手，虚握成拳。他抬头看向借着柳高明他们避开他的牧沐，竟觉得有些不痛快。
　　不是那种对从前自己的嘲讽。
　　而是当下所产生的、切实的不高兴。
　　但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柳高明从兜里摸出了两根棒棒糖，自己一根，牧沐一根。
　　段瑜正欲逼逼赖赖，被不耐烦的陈黎一手按了回去。
　　牧沐站在角落里，抠了半天也没把糖纸抠下来，最后脸上露出几分不耐，直接上嘴咬开。
　　秦煜城看着叼着棒棒糖的牧沐。
　　他们好像聊到了什么高兴的话题，牧沐一对猫眼弯成一弧月亮，被欣悦的光点得晶亮。
　　秦煜城从没看过牧沐这样的神情，他回忆了一下，记忆里牧沐像一张纸片，带着浮于表面的温和，将真实死死藏住，似乎连微笑的弧度都是固定的。
　　从没有过像眼前之人这样鲜活明亮的颜色。
　　这份截然不同的真实让秦煜城瞬间将现在的牧沐和以前的牧沐割裂开来。
　　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秦煜城重生不久，记忆还新鲜着。
　　越是新鲜，对比就越是明显。
　　这个牧沐与他所痛恨的那一个截然不同。
　　哪怕脸一样，把他们两个放一起，陌生人都能明确的分辨出其中的不同。
　　秦煜城阖上眼，定了定神。
　　滨海路沿着沙滩的一条街，到了晚上，就是酒水与海鲜的天堂。
　　哪怕明知道海鲜就酒搞不好会直接快进到医院病床，但难得有了夜生活的人类仍旧倔强的在痛风边缘大鹏展翅。
　　牧沐和陈黎不喝酒，但剩下的几个都非常放纵。
　　就连秦煜城也不可避免的喝了几杯。
　　牧沐动作飞快的吃着青口贝，一边竖着耳朵听柳高明他们讲相声。
　　柳高明和段瑜的千里马和伯乐剧情已经进展到了瑕瑜工作室的光辉未来。
　　“我！男明星！服装设计师！工作室老板！”段瑜大着舌头，然后拍了拍柳高明，“投资人！”然后指向秦煜城和牧沐，“模特和模特他老公！”
　　牧沐顿了顿，纠正：“……我裁缝。”
　　“好！”段瑜一拍桌子，再一次指向牧沐和秦煜城，“裁缝和模特！”
　　从模特的老公变成模特的秦煜城心不在焉，盯着远处。
　　陈黎面无表情：“别跟他计较。”
　　段瑜耳朵尖：“运营公关！莉莉男士！重拾大学知识！专业对口！”
　　他说着，重重地拍了一把陈黎的肩，陈黎手上拿着的粉丝扇贝瞬间只剩下了扇贝。
　　陈黎看着掉到地上的粉丝，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把段瑜碎尸万段。
　　柳高明两眼亮晶晶地附和着，牧沐感觉他好像真的在考虑把钱投给段瑜的工作室。
　　牧沐又啃完了一个青口贝，转头看了一眼秦煜城。
　　秦煜城侧着头看着夜幕下的远方，牧沐顺着看过去，什么都没看到。
　　牧沐收回视线，伸手拿了个生蚝。
　　“那边是民政局。”秦煜城突然开口说道。
　　牧沐听到关键词，瞬间就支棱起来了。
　　秦煜城在思考离婚的事情。
　　在他看到牧沐倒了水在掌心里，洒到桌面上，方便老板过来铺一次性塑料桌布的时候，他终于完完全全的确定了。
　　这个人绝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一个。
　　哪怕有那么一些奇怪又巧合的重叠，也绝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一个。
　　秦煜城曾尝试过带那个牧沐来这种路边的摊面尝尝鲜，那个牧沐不动声色的反复擦拭着桌面，嘴上不说，脸上也没什么表现，但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再明确不过的反感和拒绝。
　　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做过这种尝试了。
　　秦煜城想起那个近乎逼仄，但仍旧被牧沐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工作室。
　　想起牧沐对绿植的熟稔和骤变的口味。
　　这小笨比演技稀烂，漏洞百出。
　　光这么小半个月的相处，秦煜城都能就牧沐暴露出来的马脚写个两万字的论文分析。
　　很多事情都可以伪装，但这种复杂又数量庞大的生活细节，是不可能全都装得如此自然的。
　　人的本能不会骗人，下意识的反应也很难作假。
　　秦煜城看着这个牧沐。
　　对方那张漂亮的脸上被贝类的壳蹭上了一道油，像猫咪的胡须，随着他咀嚼的动作一动一动。
　　秦煜城目光被那道油迹吸引，顿了顿，抽了张纸，有些粗鲁地糊上牧沐的脸。
　　“脸上有油。”
　　牧沐：“啊？哦！”
　　牧沐茫然地接住脸上飘落的纸巾，顺着秦煜城的指挥擦掉脸上的痕迹。
　　旁边的男明星发出了长长的“噫——”，对他们的动作指指点点。
　　秦煜城瞥他一眼，又重新看向牧沐。
　　这个牧沐不是他的敌人。
　　那么把这个无辜的人困在身边，就是错误的事情。
　　但……
　　秦煜城拇指抚上啤酒杯沁着水珠的杯壁，擦出一条水迹。
　　他喜欢热闹，喜欢有人陪伴。
　　自养父母亡去后他孑然一身，又为事业忙碌了太久。秦煜城仔细一想，都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跟朋友一起出来喝酒侃大山是什么时候了。
　　再仔细想想，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他竟然一个名字都叫不出来。
　　秦煜城看着桌上都快堆成小山的贝类外壳，还有刚上桌热腾腾的麻辣小龙虾，片刻，慢吞吞道：“我喝酒了，回去得你开车。”
　　牧沐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差点要骂人。
　　你提民政局，跟我脸上的油和你不能开车了有什么联系吗？！
　　可恶的男主！
　　牧沐狂怒。
　　他转头就给自己倒了杯啤酒，“吨吨吨”干掉了半杯。
　　阿宅被酒精辣得面部扭曲。
　　他放下酒杯，愤愤道：“找代驾！”
　　秦煜城看着他的动作，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牧沐：？？？
　　这很好笑吗？！
　　钨丝灯的光亮落在秦煜城眼里，像是夜晚被渔火点出星星的海面。
　　看来这小笨蛋还不会开车。
　　秦煜城喝了口酒，勉强压住了笑意。
　　反正离婚还要预约。
　　秦煜城想。
　　就让他多贪心一会儿吧。


第二十四章
　　牧沐拿着软皮水管站在露台上，时不时扭头看一眼房子里。
　　与露台相接的是客厅，一面拐角落地窗为门，照着阳光房设计的，上方的顶斜斜向下，中间凿空安上了几块玻璃增加采光。
　　这也就导致了，白天人在露台上的时候，不打开这扇玻璃门，反光就会让外边根本看不清屋内的模样。
　　但坐在屋子里，却能够将露台上的一切纳入眼中，清清楚楚。
　　虽然也是防窥手段的一种，但现在这种情况让牧沐格外不安。
　　牧沐捏着软皮水管，时不时转头看一眼屋里。
　　玻璃门被他留了道可容一人侧身出来的缝隙，牧沐就透过这道缝隙小心的关注着里边。
　　说个恐怖故事。
　　这是秦煜城第五天早起做饭了。
　　听我说，兄弟，这很恐怖，非常恐怖。
　　偶尔早起做饭倒是没什么问题，谁都有一时兴起的时候。
　　连续几天早起，牧沐也就当工作日，反正不能赖床，干脆做饭来算了。
　　但今天是周六。
　　今天是周末，周末放假。
　　天呢！
　　这可是周六！
　　秦煜城一个社畜在周末竟然还早起做饭！
　　这是人类做得出来的事吗？
　　当然了，牧沐尊重人类的多样性，这世上肯定也是有这极度自律的人存在的，尤其秦煜城是个无情的工作机器，每天早上爬起来做饭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最让牧沐害怕的，还是这哥们儿对他态度——秦煜城开始每天给他微信报备回不回家吃晚饭，下班比较早的话还会去工作室接他。
　　这五天里，秦煜城跟陈黎和段瑜都已经混熟了，还又参与了一次他们的宵夜聚餐。
　　牧沐害怕极了。
　　他觉得秦煜城一定哪里有问题，尤其是脑子。
　　牧沐关掉水龙头，扫掉积水，拿小铲铲给被水浸湿的盆栽们松了松土，最终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回了屋。
　　牧沐的饮食习惯始终倾向于中餐，早饭一般就是包子油条煎饼果子小面米粉之类，而秦煜城大概是因为总是赶时间，早餐大都是只需要稍微加工一下就能随手带走的西式。
　　秦煜城端着碟子放到餐桌上，看着走进来的牧沐，不出意料地看到了对方脸上调色盘一般的纠结。
　　这个牧沐身上有秘密，这显而易见。
　　但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没有秘密的？
　　秦煜城并不在意这一点。
　　他只是觉得，每天早上都能看到牧沐乱七八糟的表情，这一天就能从轻松和快乐的情绪里开始。
　　有那么一类人，他们哪怕是一个人，也可以活得相当的热闹。
　　比如这个牧沐。
　　秦煜城觉得这人真的很有意思，各个层面上的。
　　尤其是在他连续两天爬起来做早餐之后，牧沐脸上的表情就活像是看到饲养员把一整包猫粮都倒进了猫食盆里的猫，震惊又迟疑着不敢上前，一副“这该不会是我人生中最后一餐吧”的表情。
　　怎么会有人能在脸上做出情绪那么丰富的表情？
　　秦煜城看一次笑一次。
　　于是本来只是一时兴起的秦先生，开始天天爬起来做早饭了。
　　不仅天天爬起来做早饭，他偶尔还会提出接送牧沐，看着牧沐一个人表情变来变去，无声的演完一整出戏，秦煜城能回味好久。
　　今天是酸奶燕麦片加上一道牧沐叫不出名字来的东西，散发着浓郁的奶香味。
　　牧沐拿着勺，戳着那一团嫩黄香甜的食物。方形，表面煎得有些焦痕，戳下去Q弹松软。
　　“主料是鸡蛋和牛奶。”
　　“牛奶滑蛋？”牧沐茫然地抬头看向秦煜城。
　　“……算是？有点像欧姆蛋，还加了火腿和芝士，留学的时候跟寄宿家庭的妈妈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