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白槐难得表情外露,他有些慌乱地看着邬明葵。
邬明葵笑着安抚道:“本来妈妈说要给你当18岁生日礼物的,但我觉得现在的你更需要它。别怕,你慢慢往后看。”
点下了第一个录像,女人年轻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
她凑得很近,漂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晃动停止,她坐回到了椅子上,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笑得眉眼弯弯,说:“妈妈好期待你降生呀。”
随后是一个年轻男孩的声音,“妈,我今天……您在录像啊?”
“嗯。我想以后等你弟弟成年了给他看,说‘儿砸!这是你十八年里所不知道的母爱哦~’,是不是挺傻的呀?”女人抬起头,看着镜头外的男孩神情依旧温柔。
男孩笑了一下,“那能不能也记录一下哥哥的爱啊?”
年轻女人连连摇头,“你要的话自己录!这是我给我小儿子的礼物!你要是那么有空你帮我录……”
一个与录像里男孩相似却更温柔成熟的声音响起,邬明葵说:“妈妈她一直都很期待你来到这个世界上,你从来都不是什么负担拖累,你是她的幸福。”
“你不欠妈妈的,也没有害到妈妈。”邬明葵摸了摸弟弟的头,“不要再自责了好吗?”
看着弟弟愣神的样子,邬明葵又道:“还有我的职业,你看我像不喜欢教师的样子吗?我没有为你牺牲什么,非要说的话只是因为你做了别的选择。”
“做选择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就像你本来要出门因为我回来了所以你坐在这里看录像,你不能说这样是为我牺牲吧?”邬明葵还是更喜欢不掩藏自己情绪的弟弟,他摸摸邬白槐的头,“你谁都不欠,所以更轻松地为自己而活好吗。”
说完,邬明葵又陪着弟弟看了后边的几个录像。
年轻女人面对镜头的时候总是充满活力的,看到小儿子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她抓着邬白槐的手朝镜头打招呼,学着幼儿的腔调道:“你好呀,18岁的我!你看我是不是特、别、可、爱呀!”
“葵呀!你看看你弟弟!他刚刚是不是说话了!”年轻女人兴奋地朝镜头外招手。
男孩的声音很无奈,“妈,我做饭呢。”
“你把火关了!我这次允许你来到镜头里面!”女人催促道。
过了一小会儿,男孩出现在镜头里,他朝镜头笑道:“我18岁的弟弟,生日快乐!”
“你干嘛呢?你13岁喊一个18岁的做弟弟,不是占他便宜吗?”年轻女人为小儿子抱打不平。
男孩直接忽略妈妈的话,半蹲在两人面前,问:“弟弟刚才说什么了?”
“嘿嘿。”女人笑了笑,抓着邬白槐的小手,“小宝,再喊一声给大宝听听。”
稚嫩的童音含含糊糊的,但依稀能听清小婴儿喊的是“哥哥”。
男孩愣住了,弟弟怎么喊的是哥哥啊?小婴儿不是只会喊妈妈吗?
年轻女人揉了揉男孩的头,笑道:“小宝连妈妈都不会喊,一个劲儿地在那里‘哥哥、哥哥’,我好嫉妒呀!”
男孩闻言握住了小婴儿白嫩的小手,“弟弟好。”
“哥、哥哥。”回应他的是小婴儿的笑和含糊的声音。
男孩抽了抽鼻子,跑了。
年轻女人笑声充满了整个房间,隐隐可以听到有个带着哭腔的声音气急败坏:“您不要再笑了!”
于是女人的笑声更放肆了。
“哥,你哭了?”邬白槐侧过脸看到眼泪汪汪的邬明葵,心跳停了一瞬。
邬明葵擦了擦眼泪,像录像里一样抽了抽鼻子,“我就是觉得我弟弟真的跟天使一样呜呜呜……”
邬白槐有点不好意思,但他还是抱了抱邬明葵,“哥。”
“你自己看一会儿,想要的话也可以复制到自己手机上。”邬明葵还是不习惯让人看着他眼泪汪汪的样子,“我出去买菜。”
邬明葵走后,邬白槐点了暂停。
对于妈妈邬白槐一直是心怀愧疚的,但是叶天邺告诉他“我想没有人因为遇到你而觉得不幸”,他像破开黑暗的日出教会他去接受爱。
所以他其实更多的是去感激,感谢他的妈妈生下他。
可是他记忆里的妈妈并没有录像中的那么清晰,也不如录像中的那么明亮有活力。
而这两者之间,邬靳一直都未出现,差别只在邬明葵。
哥哥他为什么要做饭。
是因为爸爸一直都不在吗。
那天家长会的时候,邬靳不认他他一点都不意外,因为对方没有他的记忆。
但录像里的两个人都是和他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人,他为什么也不在?
似乎所有迹象都在指向他不久前才放下的“爸爸”是一个很糟糕的人,并且邬明葵的体会很深,可那样的话,为什么哥哥的表态从来都是愿意让他认他?
邬白槐点击最新的录像,发现加了密。
他试了试自己的生日、妈妈的生日,两者都不对。想了想他们搬家的日子输入进去,依旧没有打开。
邬明葵的心思很好猜,他几乎所有加密文件的密码都是一些值得纪念的日子,试了这么多次都没有打开的情况还是头一回。
想到刚才哥哥抽鼻子的模样,邬白槐输入了那个录像的录制日期。
文件被打开了。
年轻女人面露愧疚,再没有之前的活力与笑容,她说:“小宝妈妈对不起你呀,本来想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的,但妈妈没能力让爸爸继续爱妈妈了,也没能让他爱你……倒不如让他走,至少另一个孩子能得到他的爱。”
“原谅妈妈擅自帮你做决定,你不要怪妈妈呀……”女人皱着眉头,声音弱弱的,“虽然我没什么能力,但妈妈会努力的……小宝你看到这里的话,请你原谅妈妈没能给你更好的生活。我知道我一个人带着你会让你遭受很多流言蜚语,可能还会让你受到同学欺负,你要是怨妈妈,妈妈也接受……但是妈妈还是很想你能原谅我啊。”
“妈,我走了。”男孩的声音兴致也不高,但一直保持着坦然。
女人听到儿子的声音,差点哭出来,“大宝,妈妈……”
“没事的妈妈,小白跟着你一定可以长成一个很好的孩子。”男孩说:“但是跟着他就不一定了,我不想看到弟弟变得跟他一样。”
女人的声音因为愧疚而颤抖,“对不起,妈妈没能力一个人养你们兄弟俩……你跟着你爸爸不用连吃穿都要发愁……对不起对不起……”女人说着有些崩溃,反复地道歉。
男孩蹲在女人面前,用袖子给她擦眼泪,“您先带好弟弟,等我长大点就回来照顾你们。”
邬白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看完这最后一个录像的。
他们之中唯一恨邬靳的人,因为他们选择了跟着他生活。
窗外雷声轰隆作响,响了几声后,偌大的雨点砸了下来,砸在建筑和路上的行人身上,形成一层灰蒙的雨雾。
邬白槐站起来,拿了伞往楼下走去。
他原本以为他欠的是邬明葵成年后的十年时光,他原本都做好了去坦然接受这份爱的准备。
可原来他欠的有那么多。
邬靳根本不是在他和邬明葵之间选择了优秀的哥哥,而是他哥哥不得不跟邬靳走,因为他妈妈选择了他。
他夺走的不止是邬明葵的爱情,连亲情他都没放过。
可即便如此,邬明葵从来都没有对他说过一句重话。
永远都是春风和煦的样子,事事以他为先。
他能接受自己给妈妈带来的喜悦大于负担,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就能释然了。
可他没法原谅自己从哥哥那里拿走那么多。
邬明葵几乎把什么都给他了。
还总是跟他说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没有牺牲什么,要轻松地为自己而活。
分手可以说是情侣之间的问题,职业可以说也是他热爱的,可是跟着邬靳呢?他明明就在恨他。
路上的人纷纷朝邬白槐投去视线,似乎在疑惑为什么这个男孩拿着伞却不撑。
被大雨打湿却毫无所觉的邬白槐只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他以前还懂得不去相信邬明葵说的“不是为了你”,怎么后来就得意忘形地去相信了?
“邬白槐,我……”非常喜欢你。
叶天邺的声音清晰地在脑海中响起。
是了,因为有一个很好的人喜欢他,所以他得意忘形了。
邬白槐接到邬明葵的时候,身上已经湿透,头发耷拉着,眼里神色灰败,看着狼狈极了。
邬明葵吓了一跳,把伞打开,他看到弟弟的脸色心揪了一下,不自觉地就用上了哄小邬白槐的语气,“小白,告诉哥哥,怎么了?”
邬白槐抬眼看他,声音嘶哑,“哥哥我爱你。”
雨砸在伞上,掩盖了一部分声音,也扩大了一部分声音。
邬明葵先前在宿舍里因为小婴儿喊“哥哥”苏醒过来的泪腺此刻又活跃起来,他抱着邬白槐,轻轻拍他的背,“傻弟弟……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哥哥撒娇啊?你应该去找小叶子。”
“嗯。”邬白槐说:“我会去找他的。”
新一周伊始,叶天邺早早就跑到了4班找邬白槐。
“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叶天邺其实考虑了有一段时间了,一中是重点高中,基本上每个人学习都很认真,就他一个人在桌上摆着几部手机联系客户,实在是影响不好。
“是我工作上的事情,虽然很大一部分可以在学校处理,老师也给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叶天邺说:“但不管怎么说我的行为多少还是不太适合在高中学校出现。”
邬白槐看起来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好像比以往低落了一点,他说:“我知道了。”
第37章
虽然能感觉到邬白槐的情绪不太对,但叶天邺只当是因为不舍得他,于是他安慰道:“我这一周多努力一点,下周开始应该可以在放学时间过来的。”
邬白槐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把拉过叶天邺,抱住了他。
脖颈附近温热的气息让叶天邺有些痒,他笑道:“想我了就给我发消息,我会给你设置特别提示音的。”
邬白槐松开他,道:“加油。”
“那我走了。”叶天邺眼睛特别亮,笑意让他整个人都像在发光,“好好学习。”
叶天邺来去匆匆,方才怀里的温度却散得很慢。
邬白槐垂眸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良久,他抬头去看黑板。
黑板的一边是值日生写的一日一句名言,是上个周五他写的。
“未来可期”。
以前的他对未来什么也看不到,所以他一直都很努力,因为只有不断地努力他才能感觉到自己在前行,未来才是可以期待的。
但是现在他不知道为什么努力才好。
以前他希望可以让哥哥满意,可以成长为哥哥的依靠。他以为他在一步步变得强大,甚至可以去接受一个新的人进入他的生活,和那个人一起前进。
可原来至始至终,所有人都为他妥协。
他就是个累赘,拖累了妈妈,拖累了哥哥,拖累了叶天邺。
邬白槐想把这种想法甩出去,他清楚没有人这么想,但他控制不住。
抽出一张周日晚自习发的试卷,他开始做题。
叶字歌一进教室就看到邬白槐在做那张老师说有题目印刷错误的数学卷子,正打算和他说,却发现视线触及到的题邬白槐全都做错了。
老师常说的送分题邬白槐都能选错,怕不是被夺舍?
盯着邬白槐研究了一会儿,叶字歌才注意到这人是情绪不对。
作为一个被叶天邺用硬核手段“治愈”的前缺爱人士,他对人的情绪非常敏感,他能感觉到邬白槐在挣扎,他很想往前走,却因什么心碎了一地正在努力拼凑。
没有犹豫,叶字歌把课本竖起来,又拿了一本放在桌上,然后偷偷发消息给叶天邺。
【你那位好像情绪不太好】
【?????】
叶天邺才走到校门口,收到叶字歌的消息立刻往回跑。
他果然是个白痴。
明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温柔敏感,也知道他会理解他所做的所有决定,为什么还会觉得他的情绪低落只是因为他会暂时离开学校?
而且仔细想想,那样子的邬白槐根本不能用失落这个词来形容。
哪怕他一言不发,悲伤的感觉也溢了出来,就像要哭了一样。
对这样不细心的自己,叶天邺感到很焦躁。
一定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叶字歌几分钟就发现了不对劲,而他只顾着自己,顾着自己事业,顾着自己开心。
跑到4班的时候,叶天邺气有些喘,他手撑在门框边上休息了一下,进去把想邬白槐拉出来说清楚,却没有拉动。
有些事情不即刻解决就会越变越难,伤痕就会越来越深。
所以哪怕邬白槐不愿意主动跟他说,他也要问出个原因来。
而最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到到邬白槐是需要他的。
但这次邬白槐却意外地顽固,没有跟他走,死死地站在原地。
叶天邺简直要急疯了,他心疼,想做些什么,想帮邬白槐从这种悲伤的氛围里逃脱出来。
“我同理心很弱,很多人的心路历程我也不懂,而且我还很容易沉浸在我自己的事情里……你不说的话我不知道的……”叶天邺顾不上班上同学的眼光,他仍然紧紧抓着邬白槐的手,急切地看着他,“你那么难过,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