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寒澄淡淡地看着门口,不怒自威,“段夙清,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福生的眼也立刻瞪大了,作为没有灵根转而炼体的一员,福生对炼体功法也非常熟悉。不过说实话,这修真界除了引气入体的低阶功法,也就只有炼体功法是书册形式。
那些修士的符道丹道、法诀都是封在玉简中的,也就炼体功法是给凡人修炼用的,当然不能封在玉简里。玉简里的功法,没有灵力可看不了。
福生偷偷瞥了一眼大少爷,这大少爷的修炼资质着实很差,从前在府中也经常被欺负。该不会因此,大少爷偷偷修习了炼体功法吧。若真是如此,家主可饶不了他。
段夙清虽然脸色苍白,但仍强自镇定下来,认错道:“对不起,父亲,是我之前一时鬼迷心窍,从外面买了这炼体功法想要修炼。虽然最终仍未修炼,但到底曾经起了心思,给段家蒙羞了。夙清已经知错,还请父亲责罚。”
福生一听这话松了口气,原来大少爷并未修炼,只是好奇买了这功法。还好还好,若是大少爷真的修炼了,那怕是刚起来就又得回到从前了。如此这般,家主应该也不会惩罚太重。
段寒澄一时没有说话,他觉得自己如果这时候发作倒像是在无理取闹了。段夙清毕竟只是买了功法,最终也没有修炼。而且对方认错认得如此干脆,坦坦荡荡毫无遮掩,他早就想好的一番话被噎在喉咙里,倒不知如何开口了。
“是吗,我看这书虽然脆弱,翻动痕迹明显,但依然被保存的很好,可见主人的爱护。夙清,这就是你说的只是曾经起了心思。我看你怕不是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在想修炼此功法吧!”
段夙清不自觉地抿紧嘴唇,父亲的神情冷淡和疏离,压抑着怒气看向他的眼神中似有失望。这让他觉得,父亲又变回了之前的样子,完完全全的漠视不再在乎。
他知道这个时候最明智的做法是欺骗,毕竟他没有真的修炼炼体功法,想圆回来并不难。可他不想说谎,即使换来的结果让他无法承受。
“父亲,我确实因为修炼一直不得进益而想过炼体,并且这本炼体功法的内容我早已熟记于心。夙清险些行差踏错,给段家蒙羞。父亲若要责罚,孩儿绝无怨言”
段寒澄一愣,男主居然就这么承认了,难道不应该狡辩一番吗?他难道不知道,世家的规矩最重,即使没有修炼也难逃严厉惩罚、以儆效尤。
他记得,在小说里,男主一直以来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叫隐忍。在面对不慈父亲恶毒继母的时候,即使明知道对方对自己心怀恶意,但在没有能力反抗护住母亲的时候,他也会掩饰自己变得恭顺。
可现在,看到段夙清不卑不亢跪在那里的身影,毫不遮掩地承认错误,他原本准备好的训斥也说不出口了。段夙清这几年一直亏着身体,所以现在都还没他的弟弟高,看起来单薄瘦弱。但那双眼睛一直是清明有神的,信任依赖地看着自己。
段寒澄瞬间就心软了,可他转瞬就想到,男主接下来马上要进入崇华门。没有这本功法,前期在宗门里根本无法生存。没了自己护着,且没有实力傍身,在宗门里只会更难过。无论如何,这蛮不讲理的人设今天是要立稳当了。
他冷哼一声,再度开口:“段夙清,你身为段家的子孙,虽然修炼天赋差,可我从未因此责怪过你什么。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妄图修炼这炼体功法,我段家传承数代,从未有子孙自甘堕落炼体,你这是堕了我段家家风。无论你怎么狡辩,我心中自有分寸。
你不是想修炼这炼体功法吗,那就修炼!省得你在内心埋怨我这父亲不给你机会,这功法你今日拿回去就开始修炼。咱们段家的炼气功法你也可以停了,从今日起,你给我日日修炼这炼体功法,不得懈怠,我会让人监督你的。”
“父亲!”段夙清猛地抬头,他以为父亲会请出家法,那无论被打成什么样他都认了。可父亲让他炼体,这是彻底厌弃放弃他了吗。他果然,只会让父亲失望。
福生在一旁听的咋舌,家主这是怎么了。本以为这事再严重也不过就小惩大戒一番,没想到家主居然不让大少爷修炼法术,转而去炼体,这跟把大少爷从段家除名了有什么区别。
前几日看家主好好地,似乎也没因为孙家的事生气。现在看来是压抑的久了,现在爆发了。只是可怜大少爷了,这下是被牵连了。
段夙清没有哀求父亲原谅自己,只是默默垂下眼帘,一字一句道:“父亲,夙清知道了,定不负父亲期望,好好修炼。”
第十二章 〔捉虫〕
段夙清被家主惩罚修炼炼体功法的消息一经传开,原本望风而动,准备在孙夫人倒台后投靠大少爷的一帮下人又缩回了苗头。
看来虽然孙夫人倒台了,家主最宠爱最期盼的还是二少爷。不然二少爷母亲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家主不但饶了对方一命,还丝毫不迁怒二少爷。最后,反而是大少爷倒了霉。
唉,这就是命啊!
接下来的几个月,段夙清果真按照段寒澄的吩咐勤勤恳恳地开始炼体,直接放弃了修炼段家灵诀。这让府中的一众好事者忍不住暗地里笑段夙清愚蠢。家主当时说的肯定是气话,如果是他们,当时乖乖地应了,事后拖个一段时间等家主消了气再去赔个罪,这事不就揭过了。
现在可好,就算家主后悔了,你这么快开始炼体,连给台阶下的机会都没有了。果然是从小不得家主教养宠爱的孩子,资质差也就罢了,脑子还愚笨不堪,哪能和二少爷比。这一段时间,二少爷都已经是炼气七层的修为了,想来在崇华门收徒大会前应该可以突破第八层。
段夙清这段时日倒也过得清净,每日只需修炼就好。不同于修炼灵诀的毫无进益,炼体时,他只觉得事半功倍。随着炼体功法的一日日修炼,他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体质在加强,好歹有些成就感。
府中下人虽然还是看不上段夙清,但因为段府目前的夫人也就柳夫人一位了,他们虽没有来讨好攀附,却也不敢轻视怠慢了。
这段时日,炼体功法的第一层,段夙清已经修炼完毕。他现在已经搬到了前院,有了自己独立的住所。其实早该搬出来了,只是之前一直没人管,且他还要照顾母亲,也没办法搬。如今一个人住,清静的很。
看着铺满落叶的院子,廊下多出来的绿植。微风卷着落叶,打着旋落在了他的窗台上,他恍惚中竟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拾起那片落叶,段夙清不自觉地就走到了自己曾经居住过的清霜院,静静地站在外面凝望。
静谧安宁的气氛很快被瓷器的破碎声打破,然后是尖利的女声。
“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你们都来嘲笑我是不是,一群没有灵根的废物。滚啊!”
噼里叭啦一阵响后,段夙清看到主院的门开了,他立刻退到院墙后被树木遮挡住的地方。
然后,两个小丫鬟满脸不忿地退出来关上门,怒气冲冲地出了院子。炼体功法第一层已有小成的段夙清也变得耳聪目明起来,因而听到了那两个丫鬟的议论声。
“天天都要来一次,跟个疯婆子一样,怪不得即使没有孙家那位,家主也不来看她。亏我听别人说这位是个温柔好相与的,才来这偏院伺候的。”
另一位摇摇头,神色有些同情,“采菊,你是才进来的,不知道。这位柳夫人以前确实是个脾气好的,对下人最是体恤。可惜,她那个儿子,真真是把她拖累到底了。”
“也是,之前那位倒了,我以为柳夫人能起来,特地求了管事的把我分到这伺候。谁曾想这烂泥扶不上墙,家主彻底厌弃了大少爷,连带着柳夫人也收被牵连。香兰你说说,别人都是母凭子贵,只有这位是母因子贱,真是有够倒霉的。”
“你知道吗,咱们这位柳夫人未出阁时,那可是整个南浔镇炙手可热的天之娇女,人人羡慕的存在。不然也没法嫁入段家做正室夫人,当初那孙家的不过一个庶女,连给柳夫人提鞋都不配。没想到,时过境迁,这两人跟换了人生似的。所以说啊,这女人出嫁后的地位还是要靠孩子的。”
“我要是柳夫人,知道大少爷天赋差成这样,还不如直接在他没意识时,直接掐死他了事。赶紧生下一个才是正紧,我才不信我的运气能一直这么差呢。”
“你倒是会说,就你这样的,能生出一个有灵根资质的,只怕都要求仙拜佛了。”
……
两个丫鬟越走越远,声音也渐渐消失不见。段夙清手中的那片落叶已经变成碎片掉落在地上,他还记得那天自己拿着那本炼体功法回到清霜院里,迎来的就是母亲的癫狂。
“说!段夙清,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藏着那种低贱的功法?! 你就那么自甘下贱,愿意被人踩在泥里吗?啊?为什么,你说啊! ”
往日神态平和温柔的母亲消失不见,段夙清只看到面前的女人披散着头发,抓着他的衣服拼命摇晃,似乎已经失去理智。
他没有说话,他这时候无论说什么母亲都听不进去的。他直挺挺地站着,任由母亲将撕扯他的衣裳,捶打他,耳边充斥着母亲的怒骂喊叫。
“完了,完了,你彻底完了!我也一样彻底完了! ”
“我为什么要生下你,我为什么没有直接掐死你。段夙清,你上辈子一定和我有仇吧,否则这辈子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你为什么不求求你父亲,你还将这本功法带回来,是真的打算开始修炼了。我还不如直接死在生下你的那晚,省得被你拖累苟活这么多年。”
“对不起,母亲。”
“走,跟我一起去前院和你父亲赔罪,求他原谅。”柳悄忽然拽住段夙清的肩膀,拉着他就准备往前院走。
段夙清却没有被拉动,依然倔强地站在原地:“这是父亲对孩儿的惩罚,我甘愿领受。”他都已经让父亲那么失望了,怎么还有脸面求父亲。
“不行,我不允许!你如果要开始炼体,那你从此以后就不是我的儿子,我就当从未生下你!”柳悄死死攥住段夙清的胳膊,“咔嚓”一声,盛怒的柳悄忘了控制力道。即使修为跌落,她也是一个筑基修士,直接将手中瘦弱的胳膊捏断了。
段夙清却像没有感受到疼痛一样,母亲如今的模样让他感到十分陌生。他依稀记得年幼时,母亲虽然身体不好整日卧病在床,但对自己却是温柔爱护的。
他那时最喜欢的就是让身边的小厮带自己在外面疯玩一通,然后满头大汗地回到院子里。母亲这时候会温柔地从床上坐起来,一边温声教训他,一边用手帕擦去他额头上的汗。
可如今,面前这个披头散发,身上只着中衣,连形象都不顾拽着自己歇斯底里的真的是他曾经那个温柔似水的母亲吗?
是自己,将她变成这样的吗?
因为他的废物、他的不努力、他处处比别人差,让母亲不断失望下去,最终变成这样。那如果,自己不再是她的孩子,她是不是就不至于失望,就会恢复从前。
段夙清跪了下去,俯首贴在地上,“母亲,我已经下定决心要修炼此炼体功法。自母亲生下我至今,就一直在被我拖累,如今更是要炼体给母亲带来耻辱,是我对不起母亲。从此以后,孩儿不愿牵连母亲,愿母亲与我断绝关系。”
他知道母亲说得或许是气话,但他却是真的不愿再拖累母亲。
柳悄看着面前小小的身影,又看了看自己。她们也曾有母子温情的时候,如今却变成这样。
她闭上眼睛,掩去眼神中的复杂痛苦,“好,我柳悄从此以后就没有你这个儿子!”
她对这个孩子的观感真的是又爱又恨,一方面,这毕竟是她的亲身骨肉。并且从小贴心懂事,甚少给自己添乱。但另一方面,这个孩子也是她跌落云端、人生巨变的罪魁祸首。她无法毫无芥蒂全心全意地去爱这个孩子,也没办法置之不理。或许,彻底斩断这一切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果然,母亲也早就在等着这一刻了,拖着一条断了的胳膊,段夙清将头埋得更深,都已经嗅到了泥土的腥臭。
“夙清叩谢母亲养育之恩,在此起誓,日后绝不拖累牵连母亲。但若有朝一日,夙清有能力,定会报答母亲的恩情。”
“我不用你报答,日后相见,就当陌生人。我不是你的母亲,你也不是我的儿子。我们毫无关系,两不相欠。”
既然要断,那就断的彻底。
段夙清跪在地上,看着母亲走进了屋内,那扇门在他眼前缓缓关上,不留一丝空隙。
段夙清一臂已断,强忍着疼痛站起来,身上已经沾满了尘土。一步步艰难地走回自己的偏院,刚刚有下人跑出去,等会肯定会有人过来请大夫。虽然很想保持清醒,但疼痛和疲惫双重袭来,他到底还是倒在了床上。
迷迷糊糊间,他感到自己的胳膊先是传来刺骨的疼痛,让他忍不住皱眉。紧接着,一股柔和的灵力散开,险些疼醒的他又舒服的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后,段夙清就发现周围的场景已经变了。问了福生才知道,父亲已经将他挪到前院来了,他从此就一个人在这独立的院子里生活。
应该用不了多久了,等自己离开段家,等母亲彻底忘了自己,应该就不会再被拖累了。
第十三章
南浔镇近来有些冷清,崇华门的开山收徒大会已经定了在最近的桐城。所以南浔镇凡是适龄者,这几日都往桐城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