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里嚼着两颗茶叶,眼神沉冷,带着凌厉的恨意,望着封野。
顾晓寒似乎注意到了顾崇晟的恶意,走到封野身边,揽住他的肩膀,把封野挡在了自己的怀中,冷冷地瞪了回去。
这只是宴会小小的一角,没人注意到这场暗潮涌动的闹剧。
封野扯了扯顾晓寒的衣角:“走吧,他已经疯了。”
封野最后淡淡地望了顾崇晟一眼,似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没有必要了,既然顾崇晟已经陷进了他自己创造的恶果之中,那就没有必要再亲自动手了。
半个月后,接到匿名举报,警察署查封了东街后巷的一条贩毒产业,对这片灰色地带来了一场彻底的大清洗,拔萝卜带泥一般扯出一片权贵资本。
顾崇晟正在名册之中。
顾继德得知此事,呕出的血染了半边床,整个人苍老了十多岁,头发近乎全白。
他拉着顾晓寒的手,求顾晓寒把顾崇晟从狱中捞出来,经历种种,就算他已经隐隐猜测到这一系列不幸之后的真正推手到底是谁,他也不敢去求证了。
顾崇晟是他花费了二十年心血教导出的儿子,他定不能再失去一个,就算顾家的财产拱手送人,也不能断了血脉香火。
顾晓寒缓缓抠开顾继德皱纹满布的手,勾起了一个温润的笑容,就像顾继德在那个茶楼第一次见到顾晓寒一般,谦谦有礼。
顾继德像是被人毒哑了喉咙,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一开口就是乌黑的血块,胸肺都撕扯起来。
“若今日进去的是顾崇礼你会救吗?”
顾晓寒神色淡漠。
“若今日进去的是我呢?”顾晓寒轻轻附身,轻柔的话语却像刀般捅进顾继德的心口,“嗯?父亲。”
他眸光微动,俊美的面容即像是天神,也像是恶鬼,他无情地诵读着阎王向顾继德下的最后宣判。
“顾崇晟可是贩毒。你知道他为了一己私利,迫害了多少原本幸福的家庭吗?”
“他犯的是罪,不是错。”
“我从小市井长大,不是圣人,没那个善心救他。”
“至于顾家的家产,恕我直言,也不是那么让我心动——”
“毕竟……”顾晓寒忽然笑了起来,语气之间全是讽刺,“这本身也不是您的家产,若是追根到底,这整个家原本应该姓秦吧?”
话音刚落,顾继德猛然瞪眼,目眦尽裂,他呜呜了两声,却说不出话来。
“我母亲当初让我改姓,我拒绝了,若是改了,可就进不了顾家大门了,您说是吧。”顾晓寒自顾自在椅子上坐下,“哦,对了,我还听说了一个消息,您想知道吗?”
他从桌上抽出一张报纸,慢条斯理地抖了一抖,用清润的嗓音念道:“顾崇礼走私案宣判结果已出,于三日后枪毙——”
他缓慢地拖长了声音,像是要说得更加清楚。
顾继德猛烈地咳嗽,雪白的床单上顿时洇出一朵乌黑的罂/粟来。
顾晓寒合上了报纸,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顾继德,看着这个既可怜又可恨的老人,抿着嘴讽刺地笑了。
“你放心,就算没有我,您那大太太舍得让顾崇晟在狱里受罪吗?”
大太太和顾崇晟外公那边下了许多功夫,给顾崇晟整了一个精神分裂证明,险险地把他从狱中捞了出来。
顾崇晟似乎被折磨得没了半条命,整个人瞪着干涩的眼睛,像两颗突出的灯泡,死人一般被抬回了家中。
他像是真的疯了,认不得周围的人,发了狂得到处找东西,在地上打滚撞头,吓得一屋子人都不敢靠近他,连大太太都被抓出了一道伤口挂在脸上。
好不容易找人把他绑住了,他嘴一张咬掉了自己半只舌头,只好被人用帕子堵住,像囚犯一样锁进了房间。
“嗯……嗯!嗯!”
顾崇晟疯狂地挣扎,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大太太于心不忍,给他摘了嘴中的布。
“茶……茶,我要茶!”顾崇晟眼神无光,猛烈地晃动着身体,身体中的病瘾发作,谁都不认了。
顾晓寒走进了房间,顾崇晟在瞬间安静了下来,浑身惊恐发抖,眼珠剧烈转动,喘着粗气。
“茶?”顾晓寒笑了一声,手中握着一罐花茶,“想要吗?”
剧烈的欲望压下了心头的恐惧,顾崇晟含糊不清地嘶吼,目光紧紧地盯着顾晓寒手中的东西,似乎那才是救命稻草。
顾晓寒轻笑一声,打开铁罐,乌黑干涩的花瓣被稀稀疏疏地洒在地板上,转而践踏成齑粉。
顾晓寒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他,当着顾崇晟的面,让佣仆把碎片和粉末扫干净。
“熟悉吗?这可是你自己搞出来的东西,换了个包装就认不得了?”
大太太在一旁,惊惧地盯着顾晓寒,他手中的茶叶,正是她随手从仓库中拿出的那种——那不是王氏老家的茶吗?
怎么会?
怎么可能?!
这竟是顾崇晟贩卖的毒品?
难道是自己一步一步造成了儿子变成如今的模样吗?
……若她那天没有拿那罐茶,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大太太在惊疑之中痛苦地捂住了嘴巴,原来他们从很早开始,就已经陷入了这难解的圈套,永远也走不出来了……
第37章 京剧名角与废物少爷(18)(已修)
三月五日,一张传票寄到了顾家,通知顾崇礼的死刑在八日上午九点正式行刑。
顾继德瘫痪在床,顾崇晟疯了大半,顾家唯一能去的便只有顾晓寒一人,他也不得不去。
封野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非要跟着一起去,因为说实话,无论出于恶意还是善意,出于正当防卫还是蓄意报复,一个人的死亡总不是轻如鸿毛的,即便是恶贯满盈的罪犯因自己而受刑,心中总归会有一丝微妙的不适感。
这件事情封野也有参与,断不能让顾晓寒一人去面对,更何况,封野自觉得自己暗地里做的阴招损多了。
两人坐在开往刑场的汽车之中,气氛有些沉重,两人不说话,司机也噤若寒蝉,老老实实地看着前放,专心开车。
顾晓寒坐在一旁默默生着闷气,他不想让封野去,不希望封野和这些事情沾上边,太脏了。但他更多的是在气自己,气自己还是不够强大,怎么能让放在心尖上的这个娇少爷去为他殚心竭虑呢,封野这种苦也没吃过的小少爷,为了他差点跟家中决裂,还为了他去做那些脏手的事情……
顾晓寒越想眉头凝得越紧,几乎能夹死苍蝇,封野看着忍不住伸手去戳,却被顾晓寒一下抓住了手腕。封野扭了扭,挣脱不开,顾晓寒气得看不都看他,只紧紧地箍住他的手腕,愤愤地捏了一下,像是在温柔地宣泄自己的愤怒。
“诶呀,男朋友,别生气啦。”
顾晓寒不知道封野口中的男朋友是什么意思,但是听多了也知道这是一个亲密的词语,眉头稍稍舒缓了一下,仍旧捏着封野的手腕不放开。
封野轻轻笑了一声,从后座的另一边挪进,半个身子都贴着顾晓寒,把头靠在他的肩窝讨好一般地蹭了蹭。
“别气啦。”封野换了一只手,掐着顾晓寒的下巴,把人转过头正对着自己,直视那双微微愠怒的桃花眼,“我知道你想保护我,但是我也想保护你的,晓寒,我也是一个男人,总不该活在你的荫蔽之下。”
“虽然有的时候我也乐地当一个废物,”封野在顾晓寒下唇摸了一下,企图让他开心一点,“但想到你这么优秀,我决定我还是不当废物了,至少要给我宝贝儿争光是不是?”
封野说不了两句话就不着正形,笑嘻嘻地蹭上去撒娇耍赖,那殷红的唇瓣就在顾晓寒眼前晃来晃去,像花中蜜糖诱惑蝶,唇齿间都散发着丝丝甜气。
顾晓寒终于还是忍不住,低下头亲了上去……
一股子甜桂花味。
顾晓寒在封野唇角咬了一口:“吃的什么这么甜?”
封野刚刚在顾晓寒生闷气不看他的时候,偷偷吃了两块桂花糕,这下被抓了个正着,只好转过头,装作没听见。
顾晓寒盯着封野后脑勺那个可爱的小漩儿,终于浮出了一点笑,半垂着眼帘,静静地注视着封野。
汽车到了刑场,早就有警察署的人在门外等着,穿着笔直的制服,腰间绑着枪,冲顾晓寒一行点了点头,转身带他们走了进去。
两人被领进一个空旷的房间里,这房间十分空旷,却没有封野想象中刑房那么阴森可怕,反而是干干净净的,头顶有一扇大天窗,光透进来,显得格外明亮。
房间前面拦着很粗的铁栏杆,栏杆中有一个小门,房间里原先有十多个警官,见家属来了,都纷纷散去,仅剩了行刑的那几个人。
封野被顾晓寒抓着手不松开,自觉脸皮厚,也没有顾晓寒厉害,当着狱警的面,握着他的手秀恩爱。
其中有一个狱警冲顾晓寒点了点头,从刑房另外一边门中,领出一人来,正是顾崇礼。
顾崇礼在狱中似乎被折磨了许久,原本健康的身材竟变得骨瘦嶙峋,他上身套了一件单薄的灰色狱衣,下身是配套的裤子,没有鞋,光着脚踩在地上。整个人像被套在一个过大的灰布口袋里面,隐约能见到肋骨微微凸起,全身都呈现着一种死寂的灰白色。
在见到顾晓寒的那一刹那,顾崇礼情绪忽然失控了,直冲地想要往外奔,他被狱警狠狠反扣住双手,满眼猩红,目光如箭一般射向两人紧握的双手,忽然发疯一般笑了起来。
顾崇礼的声音像灌了一百斤沙子,说是鬼哭狼嚎也不为过,在空旷的刑房中更加疯魔。
狱警死死压制住顾崇礼,其实他不用这么用力,顾崇礼好几天粒米未进,出了早上被逼着喝进去的那一杯葡萄糖水吊着他的命,其实他早就已经犹如强弩之末,憋着一口怨气,奄奄一息。
顾崇礼被绑在刑场中间,他忽然抬头剜了一眼封野,破锣般的嗓子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清他的话——
“封野,你故事讲得不错……可是老虎和龙都死了,接下来……”顾崇礼被风呛住,猛烈地咳了两声,啐出一口血痰,“接下来就该是槐树了,呵呵呵……”
顾晓寒敛额抿嘴,看着这人说胡话,转而包住封野渐渐拧起的拳头,轻柔地安抚,指尖插入他的指缝中。
封野沉默不语,被顾晓寒牵着转过了身。
这时,墙上的时钟准点响起,封野心头一跳,直到身后传来震耳的枪鸣,封野无法形容那种声音,他似乎在记忆最深处听见过比这更为残酷的哀嚎,是焰火出炮后的轰鸣,是大型机械倒塌后的余震——他下意识回头去看,没有见到骇人的血色,却陷入了一片温热的黑暗之中。
“别去看。”
顾晓寒抬手遮住封野的双眼,让封野转过身来,把他揽入怀中,目光深深地望着恋人的头顶,像抱着一个易碎的宝物。
在刚刚那一瞬间,顾晓寒心中竟有一丝惶恐,他应激地护住了封野,虽然面色不显,但心中震颤不已,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好像有什么快要离他而去了。
到春末五月,顾继德已经到了苟延残喘的地步,根本下不了床,人也说不出话,连顾晓寒也认不出来了,吃喝拉撒都要让人伺候。
顾崇晟疯得更加严重,每天都被锁在房间里,哭着吼着要吸毒,即使顾晓寒见一次扔一次,却仍保不住大太太的“爱子心切”,见不得顾崇晟痛苦寻思,卖了自己的珠宝首饰,还回娘家借钱,到处寻渠道给他找食。
至此顾家已经全部交由顾晓寒打理,他做什么都很妥当,无论是买卖还是投资都管理得井井有条,外界都夸奖是天降奇才。
心思涌动过后,便有人四处打听,想向顾家说媒,把自家的闺女嫁给顾晓寒。
封野近日不乐意极了,每天都能听说那顾家门槛火热,几乎要被媒人踏烂。
顾晓寒本没有搭理这些事情,每来一个说媒就送到大太太房里,不是要说媒吗,顾家还有一个少爷也孤家寡人,大太太着急忙慌看起来比他儿子还恨嫁,那就去顾崇晟面前慢慢说。
他原本以为这样就完了,却见封野憋着闷气,好几天不让他碰,哄了几天哄不好憋得火大,直接登报宣布了自己命定封野,此生只他一人了。
封野见过结婚离婚登报的,没见过表白还要登报的,还是两个根本不为这个时代所容忍的不伦之恋,又感动又心疼。
随着脱离时间相近,青年越发沉闷,一得空见到顾晓寒,两人就往榻上滚。
顾晓寒刚体会到封野的冷淡没多久,又再一次体会到了他的热情,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受宠若惊,心中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两人方才来来去去了一番,封野趴在床上,任由顾晓寒给自己捶腰捏腿,一边看着手上的红痕,一边抱怨:“你属狗的吗,手腕上都咬红了,我怎么见人?”
“哪里?我看看。”顾晓寒凑近揽住封野,眼底带着一抹笑意,封野伸出手给他看,却被轻轻地抓住了手腕。
那一刹那,封野忽然全身一颤,无名指被套进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不用去想都知道这是什么。
顾晓寒看着封野一副被惊得傻傻愣愣的样子,不禁低声笑了,胸膛贴在封野背后,发出令人心悸的震动,他握住封野的手,伸到他面前。
封野眼见两颗白金的圆环,一只套在他的手中,一只套在顾晓寒的手中,双手交缠般扣着,两只戒指偶尔相撞,分明是凉凉的,却比烧红的铁烙还要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