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抱就出了问题,拥上对方的那一刻,安非约尔便感觉到对方的身体此刻僵得厉害,额头更是一片湿冷。
他猝然松开他:“主人?”
时倦的手攥着他的衣摆,骨节凸出的部分苍白得剔透。
没有了支撑,对方的身体直接倒下来。安非约尔慌乱地搂住他:“主人?”
时倦连呼吸都是紊乱的,长睫颤抖得像是摇摇欲坠的枯叶:“疼。”
安非约尔跪在地上,紧紧抱着他,小心地拨开他颊边的长发,低头轻轻吻上他的太阳穴。
残余的神力连同精神力一起释放开来。
这一次的疼痛持续时间并不长,时倦醒来以后,最先感受到的就是搂着他肩膀的力道。
安非约尔擦去他头上的汗:“还难受吗?”
时倦:“还好。”
安非约尔让他在枕头上躺好:“你神魂的问题就没有解决方法?”
时倦没有回答,脸色依然苍白,嗓音也有些哑:“刚刚为什么生气?”
“……你知道了我复活你的事。”
时倦平日里太冷静强大,很少有这样看着脆弱的时候,安非约尔最见不得他这副模样,不过对视几秒便垂下头,躲开他的目光:“那天以后,你对我就没什么底线了。”
时倦看了他一眼:“那你为什么知道我神魂有问题?”
安非约尔一愣。
“我的神魂会出问题,是因为神体没了,神格没有了容器承载,只能附着在神魂上。”时倦道,“可是神魂本身强度不够,被迫承载的时间长了,才会开始崩裂溃散。”
安非约尔抿了抿唇。
“从小位面到现在,我在你面前发病不止一次,可你从来没问过为什么。”时倦目光扫过他抵在一起的指尖,落到他的脸上,“情绪波动过大,我的神魂也会跟着混乱。而系统刚好有一个可以检测熵值的功能。”
“它第一次过红线,是小位面深也杀了你的时候。”
然后就是两年的昏迷。
时倦声音没什么情绪:“当年的意外,你还记得。”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安非约尔终于出声:“是。”
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要忘记。
可他偏偏成了那百分之一。
时倦道:“记得多少?”
“全部。”安非约尔眸中阴影一眼望不见底,“我从昏迷到醒来,中间发生的一切,都听得到。”
——别回头。
——往前走。
这么多年,所有人都说他走到现在着实是上天眷顾,否则实在很难解释他究竟凭什么从被忌惮,被打压,被暗算,四面楚歌,还能平安无事。
却无人知晓,他不是被上天眷顾,只是神明愿意垂怜。
以至于后来原神星那一役后,他每一次在夜里惊醒,每一次浑身发抖,每一次心脏被攫到战栗得无法呼吸,总会想起那一天,然后告诫自己。
往前走。
往前走。
“你会喜欢我,是因为这件事吗?”时倦问。
安非约尔不自觉皱眉:“怎么可能?”
时倦:“我也不是。”
安非约尔一愣。
“你愿意复活我,那是你的自由,和我无关。”时倦道,“我现在跟你在一起,也不是因为你复活我。”
安非约尔连呼吸都放轻了。
时倦金眸安静地注视着他,无波无澜地道:“是因为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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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像一场经年的大梦初醒, 恍然间像是沉默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安非约尔蓦然俯下身, 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去拥抱他。
时倦看不见他的表情, 只能感觉到对方的发丝蹭着他的脖颈, 许久才有沉闷的声音从肩颈处响起来:“主人。”
“嗯。”
安非约尔听见他的声音, 呼吸间的气息将那漫长的崎岖一一填平, 从此唯余锦绣康庄。
他从来没想过能从对方嘴里听见那句话。
像时倦这样的神, 永远站在高处俯视众生才是常态, 愿意接受那些儿女情长已经是命运恩赐浩荡, 可绝不会有人想到他能主动走下来。
别人不敢, 他也不敢。
就像刚刚在飞行器上看到高耸大楼下的时倦,他的第一反应也是自己看错了。
他低声道:“可我好像什么都给不了你。”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安非约尔都始终觉得自己没什么值得对方喜欢的。钱权名势, 对方拥有的从来都不比他少。
年少时他尚能凭借着一腔未撞南墙的孤勇跟着对方。自从那次被其他信徒们欺负, 恰好被回来的时倦看到以后, 对方便再没有过一离开就是一年半载的情况。时倦几乎不会拒绝他的请求, 他便仗着这份偏爱一得空便拉着对方溜出原神殿。
玻璃盒子包装的青团,花盆里娇艳的山茶花,五颜六色的吸管星星, 跨年夜里的漫天烟火, 从清晨到日暮接连不断的钢琴曲,所有人类喜欢的东西他都拉着对方接触过, 妄图把所有缤纷灿烂的一切都给对方。
长大后开始明白自己和对方的差距有多大,而且那么多年送出去的东西也从来没见到对方有过情绪波动,便知晓那些凡人喜欢的东西于对方恐怕和原神殿的一块砖没什么区别,放着还占地方, 只能克制着自己不要打扰。
哪怕后来时倦在小位面气运残缺,命途坎坷跌落云端,他抹去自己的记忆投身小位面想要保护对方,却发现无论走到何种低谷,如何满身泥泞伤痕,对方靠自己就能再度爬起来。
时倦自己就足够强大,无论身边站的是谁都没法让他更进一步,不拖后腿已经是旁人能做到的最高程度。
这样的神,究竟为什么走下来,凭什么要走下来,谁值得他去动凡心。
时倦恢复了几分力气,抬起他的脸:“我也不需要你给我什么。”
安非约尔的呼吸蓦然一滞。
“如果一定要的话,”时倦抬眸,“你可以试试再多喜欢我一点。”
再后来的事情就比较不受控了。
时倦几乎是意料之中地感觉到自己唇上一凉,疼得睫毛一颤,很想再跟他强调一遍伤口裸露易感染的问题。
倒是安非约尔注意到他的变化,总算想起某个被跳过的问题:“你还没告诉我,你的神魂究竟怎么办?难道要一直这样?”
时倦:“会好的。”
“真的?”
“我的神力可以自愈。”
原本神魂濒临溃散只是因为承载的神格力量超出了所能接受范围,如今他的神体恢复了,神格有了地方待,自然不会再对神魂造成伤害。
安非约尔眉头微皱:“那刚刚算怎么回事?”
时倦默默拭去唇上的血,留下一抹殷红:“伤口总要有个恢复的时间。”
安非约尔抓住他的手指,从床头抽了张湿巾,将对方手上的血迹擦干净:“那就是痊愈之前还会疼?”
时倦不说话,默认了。
安非约尔眉头拧得更深,最后松开:“那我以后得把你再看紧一点。”
“……”
时倦愣是没想到他的思维是怎么跳到这里的。
“刚刚疼完,你好好休息。”安非约尔一点点拭去他唇上的红色,将湿纸巾团成团扔进垃圾桶,“我还有事要办。”
时倦应了一声。
对方走到一半突然又折回来,手将他散开的长发捋了捋,俯身亲了一下:“晚安。”
**
等第二天,他们就发现联邦这一晚上过得着实和“安”扯不上什么关系。
具体情况还要从昨晚说起。
两人在大楼底下的见面不知道被哪个看了去,虽然安非约尔考虑过被人认出来戴了面罩,可惜时倦银发金眸的模样太过惹眼,加上两人在夜里搂搂抱抱实在很影响大半夜孤独压马路的单身狗们心态,那位看到了不算还特地拍了照,发到好友圈里留了满屏的尖叫,接着又不知道是圈里哪位朋友又转发到自己的好友圈里。
中间转了几道暂且不谈,人民群众的眼睛太过雪亮,传播多次以后,毫无意外,有人凭着面罩上那双眼睛认出了安非约尔,然后就是照片在整个星网的疯狂传阅。
安非约尔收到消息时天才蒙蒙亮,发消息的人是里别。
里别道:【陛下,照片传播速度太快了,现在怎么办?】
安非约尔调出那张照片。
拍摄者估计很有经验,抓住了他们抱在一起的时间点,时倦的长发被夜风吹起,而自己正好偏头,弯起眸子,朝眼前人一笑。
他看了一会儿,直接拨了通讯。
里别和伊列亚不同,不待对方问便有事说事,干脆利落:“陛下,刚刚有媒体联系我了,询问采访的事。”
安非约尔一掀眼皮:“哪家的媒体联合大典来问八卦?”
里别道:“大典仪式本来就已经结束了,剩下的时间原本就是方便各国国主们交流和民众提问的,而且是直播。”
以如今网络的发达程度,哪怕是国主也需要知名度方便管理和获得民心。
虽然问题肯定会提前过滤太过尖锐的部分,但这不妨碍某些要热度不要命的企业以及好奇心过盛的民众。
谁没有好奇心呢。
尤其对方还是身居高位私生活干净神秘得叫人心痒的类型。
安非约尔知道这些,但就是知道才会烦。
里别又问了一遍:“陛下,现在星网上热度太高,需要出动网监吗?”
热度高,完全制止难,但若只是遏制也不是做不到。
安非约尔垂眼看着地面。
接着,一旁忽然响起门锁的声音:“安非?”
安非约尔回头:“怎么那么早?”
“醒来就起了。”时倦望向一旁的投影,没走出房间门,“打扰到你了?”
里别没见过时倦,托过去就是专门跟人打交道的缘故,陡然看见自家陛下房间里突然出现另一个人,还是星网上照片的另一个主角,他的面部表情还能维持,至少没崩:“先生,早上好。”
安非约尔道:“没打扰,在说昨晚我们被拍的事情。”
时倦听着这话:“被拍?”
“就在楼下。”安非约尔拉着他进了会客厅,“照片已经上了星网头条,我在想要不要把它撤了。”
时倦刚醒睡意还没消,本来想顺口应一句“那就撤”,余光瞥见一旁里别的眼神,忽然想起来:要是对方真的想撤,那就不会拿这件注定要被压下去的事打扰他了。
他长睫垂下,问道:“会影响吗?”
安非约尔:“除了可能会在娱乐版面霸占一段时间,估计不会有政事上的人关心。”
时倦“嗯”了一声:“那它在网上挂着有什么关系?”
安非约尔愣了下,意识到对方的意思:“那要是有记者问起来……”
“是什么就说什么。”时倦道,“有什么问题?”
**
原神星。
“神使大人,请问大人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深也作为神星唯一的神使,自然而然在原神离开后成了众神徒们的暂时性领头人。
他做完一天的祷告,穿过神殿的长廊,便遇到前来询问的信徒:“大人他很忙。”
神徒道:“当初在联邦飞船上大人不是出现过吗?都过了这么久了,他会不会被那群联邦人囚住了?”
深也声音温和:“大人若是不想,你觉得这世上还有人能困住他?”
神徒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大人就是最强大的!”
“那就是了。”深也经过他身边,偏着头笑道,“大人若是想回来自然会回来,不回来也有他的道理,这不是我们有资格管的,懂吗?”
神徒下意识道:“明白。”
深也拉了拉长袍,来到两座大殿中央的花园里,忽然看见什么,脚步一顿。
最中央最肥沃的那块土壤里种着朵花,花瓣白色打底,上头丝丝缕缕的红色如墨般自中央蔓延。
很多很多年前,安非约尔还住在原神殿的时候一次外出带回了那株名唤“抓破美人脸”的山茶,花株自茎折断,以半死不活的模样被扔进花盆里,最后却开得比这满院子的花还热烈。
他走后,时倦因为常年在外没法照看,便由橘猫将它从花盆移栽到了土地上。
再然后就是时倦撕了空间,烧了神体,回来后被深也发现端倪。他每天被一个人一只猫就着神体的问题纠缠得受不了,最后干脆地离开原神殿。
他走过南方的莫加干沙漠,走过北方的索尔冰川,走过上万英尺高的高空柯桥,走过神星万水千山,却早已不记得这里还有过这么一株他曾经垂眸看过的花。
亦如他毫无留恋抛却的神星。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深也都没能想明白,为何对方能做到那么绝情。
比如这株山茶,比如这偌大的原神星,只要离了他的眼,哪怕曾经再喜欢,再如何搭上性命去守护,他都能抽身抽得一干二净。
唯一不曾放弃过的……好像只有那个人类。
花期已至尾声,它像是要燃尽自己最后的生机,绽放得比世界更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