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来他很早以前便见过柳觅青了。
????那是他父皇的寿宴上，柳觅青随太傅出席，出去透气时被几个大臣的孩子搭话了。那几人的父亲在朝中有些权势，行事也比较嚣张，大约是没认出柳觅青来，所以说话不是很好听。
????那时候的柳觅青还有些心气，又是家里宠着大的，被冒犯后知道要反击，结果几人就那么吵起来了，推推搡搡的还落了水。
????当时的步惊衍刚丢了爱妻，出去散心正好撞见了一切，看见柳觅青皱着眉反驳的模样以为是妻子，所以在他落水后立刻就出手相救，知道自己认错人之后便离开了，这件事也不再忆起过。
????以至于后来柳觅青再去缠着他时，他完全没想起来，能拒绝的情况都拒绝了。偶尔在街上碰见了被迫看几眼，那副低下的样子也很难让他想起妻子，只觉得烦。
????但今天再看，他却发现那个柳觅青似乎又回来了。
????就是不知道柳觅青是不是还把他放在心上。
????“只是一会。”步惊衍软了声音，神色温和起来，“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柳觅青闻言再一次笑起来，一双凤眼斜挑着，眉梢都抹了让人心动的艳丽，“你不觉得有点晚了吗？我困了。”
????他说完也不再纠缠，直接迈开步子上车，往里一钻便不再管外边了。
????但他上来了，步惊辞却没有，而是在跟步惊衍说着什么，声音不大，柳觅青也听不清楚，便探了个脑袋出去。
????“……谢谢你。”
????“你在说什么？”柳觅青打断了步惊辞的话，不满道，“上不上车，不上我自己回去了。”
????“回。”步惊辞说着冲步惊衍露出一个笑容，随即也跟着上了车，坐好后冲车夫说道，“走吧。”
????车轮缓缓滚动，远离了喧嚣的醉仙楼后在空荡的街道上发出的声音有些响，但车内却异常的安静。
????从寒冷的室外到温暖的车内，柳觅青一下被困意席卷，但一想不能在这睡，只能摇摇头甩掉瞌睡虫，把目光放到一旁的步惊辞身上，却见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有点疑惑：“怎么了吗？”
????“没什么。”步惊辞垂下眸子，唇边笑意依旧不散，“要是累就睡吧，到了我叫你。”
????“没事。”柳觅青道，“你刚刚在跟他说什么？还道谢。”
????“说你啊。”步惊辞笑道，“我说你很好，谢谢他那么不重视你，才让我捡到宝。”
????“他又不喜欢我，你这么说，他也不会生气。”
????“那也不好说。”步惊辞弯起眼睛，“以前是他瞎，现在他发现你好了，肯定会后悔，但是想追回你，也追不回了，怎么不生气。”
????“别傻了，他心里只有他的妻子。”
????柳觅青说着没忍住叹了口气，本只是感慨一下原身傻乎乎的，却没想到步惊辞误会了，蹙着眉问道：“你还想着他？”
????他是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但落到柳觅青耳朵里却成了另一番意思，一下精神了一些：“怎么，担心我给你戴绿帽？”他说完看步惊辞愣了，忍不住暗笑，“你放心吧我……”
????“的确担心。”步惊辞打断了柳觅青的话，“我真担心哪天你忽然觉得还是他好。”
????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柳觅青愣了，嘴张着半天没能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看他这模样，步惊辞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在他唇上点了一下，就像按了开关一样关上了那个小盒子，“怎么了？”
????“没，在想为什么。”柳觅青垂下眸子，也不敢想太多，“你是因为不喜欢他所以才这样的说的吗……”
????“不，换作别人我也不喜欢。”步惊辞懒洋洋笑道，“暂时是这样。”
????“暂时？”
????步惊辞没回答，而是闭上眼往柳觅青腿上躺，被推了也不动，像滩泥似的死赖着，直到柳觅青放弃了任他靠着，才微不可闻地说了一句“真好”。
????“嗯？”
????“我以前很怕跟人有太亲近的关系。”步惊辞小声道，“如果我害了你，你会怨我吗？”
????“只是我的话，不怨。”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的事。”柳觅青道，“不过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好好活下去。”
????“会的。”步惊辞拉过柳觅青的手，在手上把玩，“觅青，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护好你。”
????柳觅青听他这么说，想到他的结局，心里有点难受，“就算面对盛家也一样吗？”
????步惊辞手上的动作一顿，沉默了许久才像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嗯”了一声。
????“那你知道，只要我背靠柳家一天，盛家的眼睛就不会从你身上离开。”柳觅青道，“你可能得不到什么，反而处处受限。”
????“无妨。”步惊辞声音轻缓，很是无所谓，“你是不是柳家人，对我来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和我成亲的是你，不是柳家。”
????“你这话说的……”柳觅青笑起来，表情却有些难过，“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跟柳家毫无瓜葛了，你也会这么说吗？”
????步惊辞闻言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柳觅青的脸：“就算真的真的有那一天，你还是我的景王妃。”
????“可是我们之间也只是名义关系吧？值得吗？”
????“值得。”步惊辞想也没想便答了，“就冲我们的关系，也值得了。”
????“那如果我只是想利用你，等到时候了再一脚踹开你呢？”
????“很荣幸，我还有那个价值，如果能帮到你，那就更好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是认真，眉眼始终是弯的，眸中的温柔像水一样涌进了柳觅青心里。
????他们前后认识不过几日，连朋友都不知能不能算，这个人却冲着这段只有名义的关系跟他说这种话，到底是多傻。
????车内一下陷入了沉默，柳觅青不说话，步惊辞便也闭着眼不说话，他在想上辈子的事，也在想这辈子的事，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履行承诺。
????外头又开始下雪，步惊辞能听见风刮过的声音，被马蹄车轮的声音盖住像一曲杂乱的小调，恰到好处的安静惬意。直到脸上滴落一阵凉意，他才猛地睁开眼，正好撞见柳觅青抬手擦去了原本沾上眼睫的泪水，然后重新冲他展露笑容：“步惊辞，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不是这里的人。”
????马车跑到王府前停下，马低低嘶吼两声，车内因这停顿嘈杂了一瞬，很快又陷入一片寂静，就像在等柳觅青说出下一句话一样。
????“就算这样，我也是你的景王妃吗？”


第十五章 秘密
????柳觅青的声音很轻，很快便在车内消散了，但步惊辞依旧听得真切，却有点反应不过来他的意思。
????他知道柳觅青打小在京城长大，自然不可能是那个意思，那难道……
????步惊辞心里有了个猜测，但没说什么，只是皱着眉，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要怎么跟你说呢，这事听起来可玄乎了。”柳觅青说着拍了一下步惊辞的脸，“起开。”
????“唔……”步惊辞搓了一下脸，有点无辜，“爱妃下手可真狠。”
????他说完见柳觅青抿着嘴笑起来，这才起身拉过他的手，领着他下车。
????润雨撑了伞过来，步惊辞接到手中后便没让他们跟着，而是自己带着柳觅青往花园走去，“你的意思是你从别的地方来的？”
????“对。”柳觅青想了想，又摇头，“可能跟你想的别的地方不太一样，我是从另一个……跟这里完全不一样的世界来的，可能再过个百年，或者数百年，这边也会跟我们那边一样。”
????他说的内容对步惊辞来说的确太玄乎，想了一会也只想明白他是从另一个世界里来的这一点，至于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他着实想不出来。
????见他沉默，柳觅青叹了口气：“不信？”
????“怎么会。”步惊辞笑道，“只是有点想象不出来而已。”
????“就算我说了，你想象出来了，大概也很难相信吧。”柳觅青皱起眉，微抿着嘴，看上去有些严肃，“比如我告诉你，这里其实是一本小说，你们都是故事里的人？”
????“你这……倒是有点像志怪话本了。”步惊辞苦笑道，“无所谓了，反正百年后也不过是史书上的一笔。”
????“你这么想得开，那就容易说一点。”柳觅青笑起来，眉心舒缓开来，“我要是说我知道未来，你信吗？”
????“信啊。”步惊辞弯起眼睛，“我也知道。”
????“我很认真的。”柳觅青撇嘴，“你说你知道，那你说说看啊？”
????两人说话这会到了花园，步惊辞伸手拉过柳觅青往水榭里走，趁他扫开雪这会收了伞，缓声道：“比如……我知道真正的未来里，我们应该没有任何交集。”
????听他这么说，柳觅青说不惊讶肯定是假的，但又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在逗他玩，陷入了犹豫，连着手上的动作也停了。
????步惊辞见状走过去帮他把雪扫开，又解下外衣铺到美人靠上，这才拉着他坐下，握着他的手把玩，“怎么，不信？”
????“信，因为你说得对。”柳觅青抬手摸了摸鼻子，垂下眸子有些犹豫，“我就是知道跟着步惊衍不好，又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才拉你当挡箭牌的，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唔……那还是我运气好了。”
????“也不一定。”柳觅青有些不安地抽回手，却又无处安放，只能交叉握着对起手指，“爷爷他们……柳家人的确对我不错，但那是在不知情的情况，如果哪天他们知道真相了，肯定会生气的，到时候别说帮你，别迁怒你就好了。”
????“太傅是很讲理的人。”步惊辞柔声道，“再说你得到这身体完全是意外，既不是你干的，也不是你想要的，不是吗？”
????抬眼撞见他眸中的笑意，柳觅青一个“是”字卡在喉咙里好一会，最终咽了回去，摇了摇垂下的脑袋：“也不一定，虽然不是我想干的，但……的确是我想要的，我……我想要一个活下下去的机会……”
????“活下去”三个字就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在步惊辞心上那根紧绷的弦上拨了一下，让他忽然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感觉来，声音越发温柔：“你原来……怎么了吗？”
????“其实也没什么，我从小身体就不太好，只能用药之类的东西吊着，后来越严重，没能撑住。” 大约是早就接受了自己会死的事实，柳觅青说起这件事时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语气也很平缓，“所以我能重生在这副身体里，我很开心。”
????“不会舍不得吗？家人？朋友？”步惊辞问道，“不想回去原来的地方吗？”
????柳觅青摇头：“在那边我已经死了，我父母早就做好准备，就算我死了，他们还有我弟弟呢，朋友……”他说着忽的叹了口气，“小时候父母送我去学校……学堂？没两天就生病，一整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里，后来连医院都没办法离开，他们只能找老师来教我，哪有机会交朋友。”
????“那你想在这边交朋友吗？”
????“我说想的话，你要当我第一个朋友吗？”柳觅青说着顿下来，头垂得更低了，“不过我也不能干嘛，没了柳家我就是个普通人，什么都做不了，顶多就给你剧透一下。”
????“也不是不行。”步惊辞想了想，“说起来你之前还问过我年岁，你在那边，也是这个岁数？”
????柳觅青摇头：“我死的时候十九岁。”
????“还真……年轻……”步惊辞一时有点说不出话，柳觅青在他心里的形象一下就生了点变化，不同于他从太傅口中听说的原来的柳觅青，而是他这两天看到的那个有点小孩子脾气的柳觅青。
????“还好吧，我都成年了，是个大人了。”
????步惊辞闻言低低笑起来：“嗯，是个大人了。”
????他这么笑，柳觅青有些不满地横他一眼：“你分明就当我在开玩笑。”
????“怎么会。”步惊辞抬手揉了揉他的头，不再提这话，“你把这么大的秘密告诉我，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什么秘密？”
????“其实我是从将来来的。”步惊辞道，“从没有你的将来来的。”
????他说得有点绕，但柳觅青小说看过不少，一下就反应过来了，惊讶道：“你是重生的？！”他问完看步惊辞点头，更惊讶了，“所以你知道自己会死？”
????“知道。”步惊辞道，“我都记着。”
????“你真的知道？”柳觅青添了几分疑惑，“你知道怎么还不干点什么？别人重生都是秒天秒地的，怎么到你这混得这么惨。”
????被他说中情况，步惊辞有点哭笑不得：“爱妃啊，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嗯？”
????“你看，你说你只是个普通人，就算知晓未来也不能做太多事，难道我就不是个普通人吗？”步惊辞无奈道，“如果回到更早的时候，我能救下母后，说不定真的能逆转，但现在……要斗倒盛家，谈何容易。”
????“为什么？”
????“盛相在朝中数十年，门生众多，一呼百应，他的女儿又是当今皇后，其势力不可小觑。我虽是嫡长，但也不过如此，拿什么同人斗？其他官员也不蠢，如此悬殊的情况，如何站队难道还需要思考？”
????“怎么听你这么说感觉好绝望的样子的。”
????“你能明白，我很开心。”步惊辞笑道，“再说我也不是非要争这皇位不可。”
????“那不可能的。”柳觅青道，“有你在一天，盛家就不可能安心。”
????步惊辞点头：“现在还有父皇护着，等将来……我也只能尽力护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