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驯兽师入场,舞台镁光灯亮起,大厅的灯光徐徐暗淡下来,宾客们立刻兴致盎然地鼓起掌来。
一只雄壮威武的雄狮,在驯兽师的指挥下,缓缓步入众人视线,它的面前,是三个不同大小的火圈,金红色的火焰热烈燃烧,不断发出轻微爆响,台下的掌声瞬间更加热烈了。
林尽染对这种无聊的表演毫无兴致,他怀里的秋洛却冷不丁竖起了耳朵,眼神古怪地盯着舞台上的狮子好家伙,那不是前几天差点把自己吃掉的大猫嘛!
雄狮显然并不高兴被人类当做娱乐的对象,它不断喘着粗气,爪子刨地,在驯兽师的皮鞭抽打下越来越不耐烦,数次试图撞击玻璃墙,又被驯兽师逼了回去。
台下的观众们显得有些紧张,但看见草原的霸主一次次做出高难度表演时,又被取悦得哈哈大笑。
秋洛甚至开始同情这只可怜的狮子了。
却在此时,雄狮一不留神从滚球上跌落,被驯兽师大声叱骂了一声,狮子的忍耐力消耗殆尽,怒火终于在此刻爆发开来。
它不再理会驯兽师,转而向着玻璃墙一侧的小门撞去。
平日里那扇小门仅供工作员进出,本应是锁死的,万万没想到,上面的锁像是出了问题,雄狮用力撞击两下,竟轰然洞开!
雄狮一声惊天大吼,猛地冲出了表演台,大厅中众多宾客,一瞬间陷入了惊恐的尖叫中!
失去了玻璃墙的保护,人们疯了一样往外挤,惊叫、呼喊、撞击和摩擦声此起彼伏,场面顿时一片混乱,好好一场夜宴彻底沦为灾难。
而这灾难的中心,恰好是离表演台最近的主桌。
人们尚未反应过来,雄狮已经猛地扑入人群,一爪拍倒了林尽染面前的圆桌,脆弱的玻璃碎了一地。
核心地位的象征,眼下却成了危险的最前沿。
在狮子扑过来时,其他人都第一时间躲开了,唯独双眼失明的林尽染行动不便,甚至险些被慌不择路的人群撞倒。
耳边的嘈杂淹没了感知,脚边一片狼藉,他紧紧抱着秋洛,在黑暗的世界里寸步难行。
直到一声近在咫尺的狮吼声,几乎贴着他的后脑勺响起,喷洒而出的腥热之气吻上后颈皮肤,激起一阵危险至极的战栗感。
僵在原地的林尽染霍然变色,心猛地下沉,一股无限逼近死亡的寒意,沿着脊椎骨直窜天灵盖!
保镖们在陈秘书的指挥下,好不容易从混乱的人群里挤进来,正好撞见这恐怖的一幕。
众人吓得连惊叫都忘了,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甚至闭上眼,目不忍视即将发生的血腥惨剧。
当死亡即将来临的那一刻,时间仿佛会变得无比漫长。
林尽染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前所未有的清晰,他甚至还听见了怀中黑猫剧烈的心跳,以及沉重的呼吸。
从秋洛踩着他的胳膊跳上肩头,到响彻整个大厅的一声长吼,近距离音波带来的强烈震颤,几乎使他一侧耳朵耳鸣失聪。
在这漫长又短暂的一瞬,林尽染被黑暗蒙蔽的双眼,仿佛真切地看见了什么,一束光,一抹影,那感觉一闪而逝,快得无法捕捉,又好像只是他临死前的幻觉。
在外人眼中看见的,却是一头庞大雄狮和一只弱小黑猫,完全不对等的对峙,可黑猫的吼叫声大得惊人,竟然把狮子给镇住了!
雄狮瞪圆了眼,瞬间想起了前几天在兽园,被眼前黑猫支配的恐惧!
在人类肉眼捕捉不到的光谱中,狮子隐约看见黑猫身后一道暗红色的虚影,朝它无限逼近而来。
生物的本能对精神上的压迫感尤为敏感。
狮子顿时萎了,它本来也不敢吃人,跳下来也不过发泄一下不满,没想到竟然好死不死又碰到了这只该死的黑猫。
它凶,秋洛比它更凶!
雄狮嗷得一声连连后退,众人震惊的目光里,方才还威风凛凛的狮子,竟被一只小猫吓得掉头就跑。
这一刻,迎接它的却是从三个方向激射而来的麻醉针。
随着狮子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一场闹剧终于尘埃落定。
从狮子冲破玻璃墙扑入人群,到试图攻击林尽染,而后被秋洛莫名其妙吓跑,最后被保镖们放倒,这一切的发生说来冗长,实则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
有些坐得远的宾客还没回过神来,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就已经结束。
全场有片刻的静默。
惊魂未定的人们不约而同朝场中央望去,保镖们已经冲上来团团围住了林尽染,将他和其他宾客们分隔开来,另一组人手来处理狮子。
场面很快被控制下来,身处于漩涡中心险些丧命的林尽染,这时却异常的平静。
他慢慢挺直了僵硬的脊背,手指颤抖着抚上肩头趴着的黑猫,呼吸放慢了,心反而跳动得格外剧烈。
他“视线”落在秋洛身上,掌心一手湿腻的冷汗,面无表情的脸色透着病态的苍白,黑沉的眼底,却是难以掩饰的惊涛骇浪。
他无比的确信,方才的某一时刻,他真的看见了什么。
“黑猫有灵”——这道卦象居然是真的!
秋洛有些萎靡地趴在林尽染肩头,整只猫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疲劳状态,掌心肉垫隐隐传来一阵灼烫感,它低头瞅了瞅,那颗黯淡的红痣,此刻正鲜红如血。
不远处,秋凛护着“弟弟”站在人群之外,贾祝决缩在大哥怀里瑟瑟发抖,双手抱着脑袋,神色惊恐莫名,像是害怕极了。
“小洛,你怎么了?”秋凛皱起眉头,紧张地捏住了对方手腕,只觉皮肤冰冷如霜,全然不像个活人。
贾祝决咬着牙不敢说话,刚才某个时刻,他差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秋凛一根一根掰开“弟弟”紧握的手指,正想安抚对方,眼神忽的一凝,那里原本该有的一颗红痣,似乎消失了。
他记得小时候父母特地请了相师来看相,对方指着红痣赞叹,说是气运加身的命格。
秋凛向来对这些玄学敬而远之,眼下却总觉得着实有几分古怪。
在保镖们的护持下,林尽染抱着秋洛往外走,一路行来,宾客们无不对他肩头的黑猫投以敬畏的眼神。
方才那惊人的一幕,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大厅里的人们议论纷纷,尚未从震撼中回过神。
唯有笃信黑猫的梁复导演,那一刻的激动,简直无法言喻,他甚至不顾保镖的阻拦,跑到林尽染面前,希望高价买下秋洛。
被林尽染毫不留情地拒绝。
※※※
好好的小年夜被一只狮子毁于一旦,林家大部分人都人心惶惶,生怕遭到林尽染迁怒。
这个夜晚,不知道多少人夜不能寐。
卧房里,林尽染坐在书桌后,沉默地听着陈秘书汇报初步调查结果。
“……玻璃墙的门锁生了锈,但负责维护的工作员坚称他有定时检查。我会派人尽快查到真相的。”
林尽染低头抚摸着秋洛的后颈毛,此刻的黑猫尤其温顺,睡得十分安稳。
男人发出一声极轻的笑,意味深长道:“我不需要知道真相,我只要这件事,得到我想要的结果。”
陈秘书一愣,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林总非但没有生气,却仿佛显得有些高兴似的,若非亲眼所见对方差点命丧狮口,他都要怀疑这一切是自家老板自导自演,借题发挥了。
待陈秘书离开,卧房里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林尽染静坐片刻,拉开手边的抽屉,在其中摸索片刻,取出一只紫檀木匣。
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根占卜木签,以及一条粗线红绳,绳上系着一只暗金色宝珠,光华流转。
他又想起一禅道长占卜时,反复叮嘱的话:“宝珠必须戴在有强大灵气的黑猫身上,灵气反哺才可使你复明,一旦戴上不可取下,机会只有一次,切记。”
隔着无尽黑暗,林尽染“注视”着秋洛,一遍又一遍抚摸它,终于缓缓取出红绳,系上黑猫的颈项。
宛如一场没有退路的豪赌,赌注就是余生全部的光明。
打上死结那一刻,林尽染仿佛被一支枪顶上咽喉,等待着一场末日的审判——一只猫给他的审判。
可是漫长的时间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尽染低沉沉地苦笑一声,嗓音嘶哑得像是被烈火灼烧过。
他在期待些什么荒诞的事呢?不过是道士骗人的把戏罢了。
这一生,双目失明,孤家寡人,大概就是他的命运。
林尽染沉默地抱着黑猫在床上躺下,窗外一轮圆月,孤高出尘,如水的月光透过落地窗,缓缓流淌在地板上,一点点照亮了床单的一角。
秋洛从男人怀里翻了个身,猫脖子上的宝珠彻底暴露在月光下。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宝珠的光芒越来越盛,将漆黑的卧房照得亮如白昼,那强烈的光线刺得林尽染的双眼隐隐作痛。
只短短一瞬,金光消失殆尽,周遭重新被黑暗笼罩。
林尽染脊背僵直,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原本黯淡无神的瞳孔放大又猛地收缩,指尖轻微颤抖,呼吸几乎被忘却,心脏跟着凝滞,又开始疯狂跳动。
砰、砰、砰
他怀里有个安静沉睡的青年,俊朗的脸孔,细碎的黑发,侧脸的轮廓被月光勾勒出立体的棱角。
青年静静躺在那里,整个人宛如一个发光体,清晰地倒映在林尽染瞳孔之中。
第8章 猫跑了
静谧的夜浸在皎洁的月光里,四下里静得针落可闻。
这一刻,自己的喘息和心跳声是如此清晰,仿佛凭空在耳边放大了数倍。
整整半分钟时间,林尽染一动不动,哪怕双眼干涩得发疼也不敢眨上一眨,生怕惊走了眼前这一场幻梦。
数不清多少个昼夜,他从梦中醒来,眼前的世界依然一片漆黑,他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只是黎明尚未到来。
夜里他甚至不敢入睡,仿佛一旦入睡,他就会困入一个黑匣子,永远都看不见第二天的朝阳。
他越来越不敢出门,脾气越来越阴郁,一个恶性循环的怪圈,他在泥沼中下沉,再也踏不出去。
只有像他一样失去光明的人,才能明白色彩是多么珍贵的东西。
青年不知梦见了什么,轻轻嘟囔了一声,将林尽染从失神里惊醒。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试探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青年的发丝,指腹传来顺滑微凉的触感。
指尖缓缓下移,轻轻落在对方脸颊上,肤色是健康的暖白,温暖柔软得让人流连忘返。
青年眉目极为英俊,鼻梁高挺,红润的薄唇微微翕张,修长的颈项下一对凹陷的锁骨。
这张脸有几分熟悉,仿佛自己曾经见过。
林尽染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唯一可以看见的人。
青年长期保持健身的流畅身材,以全无保留的姿态暴露在男人眼中,小腹被薄薄的肌肉覆盖,两条人鱼清晰分明。
睡梦中的秋洛翻个身侧卧,两只手一把搂住了林尽染的腰。
林尽染脊背僵硬地被青年搂在怀里,他很想他醒来,又害怕对方醒来。
两种冲突的欲望在他脑海里疯狂交战,最后,他终于忍不住捧起秋洛的脸颊,想要以最亲近的方式真正感受对方的存在。
温热的呼吸在越来越近的缝隙里交织,一个轻如羽毛的吻落下来,落在一个毛茸茸的……
毛茸茸的?
林尽染眼角突地一跳,愕然发现青年消失了,他眼前再次陷入黑暗!
他双手捧着的是一颗猫猫头,小黑猫已经被他弄醒了,一脸震惊地瞪圆了眼,两只毛茸茸的前爪抵住男人近在咫尺的脸。
“喵喵喵?”他的未婚夫是个欲求不满到连猫咪都不放过的变态吗?
想不到你是这样的林尽染!
猫咪身上的男人同样是一脸震惊,他抓着小黑猫反复摸,再三确认那确确实实还是一只猫,青年的影子也彻底不见。
难道方才那真的只是一场幻梦?还是上天给他希望又拿走的玩笑?
林尽染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精神气都随着皮囊干瘪下去,胸腔剧烈起伏一下,猛地开始咳嗽起来。
秋洛见他咳得厉害,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似的,有些担心地钻到对方怀里,直起身,毛爪在他胸口轻轻抚顺。
这家伙该不会晚上没按时吃药吧?
小黑猫一溜烟跑到书桌旁,果然发现了佣人端来的托盘,里面的胶囊和药碗动都没动,中药都凉了。
它两只前爪捧起胶囊,像人类那样直立着跑回床边,把药丸塞进男人手里。
“咪。”药不能停!
万一林尽染病死了,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它怎么办!
林尽染咳了很久,平复下来时,脸颊还泛着一抹病态的潮红,他用手指拨弄着掌心的药丸,想着黑猫连日来一系列举动,陷入沉思。
这只猫……也许刚才他看见的青年并不是幻觉。
林尽染顺着秋洛扯他裤脚的力道,来到桌边,端起冷掉的药碗一饮而尽,重新抱着黑猫躺回床上,两只眼直勾勾“注视”着秋洛,希望他能赶紧变回人。
可是半个小时过去,小黑猫趴在他怀里昏昏欲睡,一点动静都没有。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林尽染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心想着方才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英俊青年,要是能再看一眼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