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色与白骨尽头,出现了一扇木门。木门嵌在河对岸的黑暗中,不知祸福。
纪明川想要的东西,十有八九就在木门内。
另一边,翻卷的雾气中隐隐约约露出了几片黑色的魔气,想来纪明川很快就要出来了。
沈秋庭飞快权衡了一下,拉着白观尘的手三两步蹿进了木门内。
纪明川好不容易破开难缠的浓雾,正好看见两个人进门。
感应到有人进入,木门缓缓合拢,通往木门的白骨桥也悄然散开,重新化为无数白骨被血河淹没。
功亏一篑。
纪明川一口气憋在心里,气得脸色铁青。
周晓芸依旧安静地站在血河中央,惨白到如同白纸的指尖掐了一个复杂古怪的法诀。
一只漆黑的凤尾蝶从她指尖出现,又在夜色的掩护下静悄悄地没入了纪明川的体内。
纪明川像是察觉到了不对,内视一番,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周晓芸摸了摸手腕上系着的银铃,不甚明显地勾了勾唇角。
这凤尾蝶来自外面的黑气,哪怕纪明川是炼虚期大能也没有办法发现。
天意让她见到了害她全镇死于非命的凶手,等她有了足够的力量,自然会将这人挫骨扬灰。
她放松身体,放任冰冷的血水将自己重新吞没。
来日方长。
尽管出自邪术,木门内的场景却并非龙潭虎穴,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房间。
一张木板床,一张桌子,加上三把简陋的小凳子,桌子上摆了个瓷瓶,里面插着一把枯萎的花。
房间四壁上刻了除尘的阵法,房间内干净又空旷,有些居家式的温馨感。
房间门在他们进来的那一刻就悄然消失了。
沈秋庭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墙壁,有些头疼。
也不知道这里又是个什么路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沈秋庭在观察房间里的环境,白观尘便一步不落地跟着他。
他唯恐自己现在没有修为看不出房间内的蹊跷,有心想让白观尘看一看,回头看见白观尘的样子,无声地叹了口气。
都走火入魔了,还是不动灵气为妙。
沈秋庭也顾不得别的了,把人带到凳子上坐下,仔细检查了一下白观尘身上的伤势,看见他手上无数细碎的伤口,蹙了一下眉,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细碎的伤口落在白皙的肌肤上,一片刺目的鲜红,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像是感受到了他算不上好的情绪,白观尘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下意识把手藏了回去。
沈秋庭被他的动作气笑了:“手伸出来。”
白观尘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把手伸了出来。
沈秋庭气顺了不少,皱着眉仔细看了看他的手,又问:“带药了吗?”
白观尘又乖乖地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伤药。
沈秋庭把伤药倒在白观尘伤痕累累的手上,低下头,用手把药粉慢慢抹开。
他的头发随着低头的动作垂下一缕,扫过白观尘的肌肤,带来微微的麻痒。
白观尘垂下眸子,注视着沈秋庭黑亮的头发,混乱的识海渐渐安稳下来。
好像只要这个人在眼前,那些绝望混乱的情绪就都温顺下来了一样。
沈秋庭上完药,对上白观尘的眼神,微微一怔,问:“还有哪里有毛病?”
白观尘很乖巧地开口:“头疼。”
沈秋庭见他这个样子,有些犯愁。
依照他的推断,白观尘这个样子应该不是一回两回了,若是每次发作都活像是没了脑子一般,旁人说什么便听什么,他们师门那点家当还不够败的。
沈秋庭满腔师兄的责任感不由自主地开始作祟,一边给白观尘揉太阳穴,一边教育道:“往后不要别人说什么你就听什么,要是别人管你要乾坤袋你还要给?”
话一出口,他才觉得依照自己现在的身份说这种话实在是很没有立场,于是气恼地在白观尘头上狠狠按了一下。
白观尘疑惑地抬眼看他,说:“只听你的。”
他想了想,又把腰间挂着的乾坤袋解了下来,解除了上面私人的禁制,往沈秋庭的方向一推,意思很明显——都给你。
透过打开的袋子口,可以隐约看见其中一片璀璨的灵石灵宝光芒。
白观尘出身好,又是高阶修士,乾坤袋中的身家自然丰厚。
沈秋庭被里头的光芒晃花了眼,可耻地心动了一下,把乾坤袋重新塞回了白观尘的手里,敷衍地安慰道:“你先收着,我缺钱了再找你拿。”
白观尘听了这句话,深信不疑地重新收好了乾坤袋。
他要好好替他保管好才是。
沈秋庭把人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见没有什么外伤了,把白观尘哄到木板床上,给人摆好了修炼的姿势,道:“接下来跟着我念的口诀运行灵力,知道吗?”
白观尘眼睛黏在他身上,乖巧地点了点头。
沈秋庭叹了口气,伸手盖住他的眼皮,板着脸教训道:“闭上眼睛。”
掌心被长长的睫毛轻轻刷了一下。
沈秋庭不知怎么觉得有点别扭,放下手,心道哄孩子也没有这么累的。
他见白观尘已经安静下来了,便开始背诵起凌云阁中的《清心诀》。
来来回回背了四五遍,见白观尘状态已经安稳下来了,沈秋庭方才住了口,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外伤他可以给上药,走火入魔最为凶险的神魂伤,就要白观尘自己解决了。
沈秋庭记得,自己上辈子死之前白观尘明明还没有这个毛病的,也不知道这百年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总不至于是死了道侣才落下了心魔。
他乱七八糟想了一通,精神渐渐松懈下来,忽然觉得眼睛有些疼。
大概是方才过白骨桥的时候被乌七八糟的气息灼到了。
沈秋庭揉了揉眼睛,没怎么当回事儿,继续在原地守着白观尘恢复。
第13章
后半夜的时候,沈秋庭眼前逐渐模糊,头脑也昏涨起来,没熬住趴在桌子上小睡了一会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醒过神来,才一睁开眼睛,就发现了不对劲。
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片模模糊糊的黑暗。
他闭上眼睛的时候房间内还明亮的很,怎么眯了一会儿的功夫就成了这个样子?
身后有人在接近。
沈秋庭绷紧了身子,在来人向着他的肩膀伸手的一刹那,死死抓住了对方的手,稳准狠地向外一掰
没掰动。
沈秋庭当机立断,松开手从桌子上爬起来就打算跑。
“是我。”
清冷的声音响起,身后人按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按在了原地。
沈秋庭稍稍松懈了精神,问:“房间里怎么了?”
算着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白观尘原本是过来打算叫醒他,听到问话愣了一下:“什么怎么了?”
沈秋庭迟疑地眨眨眼睛:“黑了?”
他眼前模模糊糊能看见一些东西,却看不清楚,像是被人为调到了将将入夜的时候。
白观尘终于发现了他的问题,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沈秋庭感觉眼前一阵风过,像是有一团黑漆漆的东西晃了晃,疑惑地问:“刚才是什么东西?”
白观尘沉默了一下,冷漠地得出了结论:“你眼睛出问题了。”
“怎么可能,刚刚明明就有东西过去了……”沈秋庭顺口反驳了一句,眨了眨眼睛,忽然明白了白观尘的意思,悚然一惊,“等等,你是说,我瞎了?”
他下意识想要摸一下眼睛,却被白观尘一把抓住了手腕。
“别动。”
紧接着,沈秋庭觉得双眼一凉。
白观尘皱眉按下他不安分的手,用灵力探了探他的眼睛。
眼部经脉完好,只是经脉血肉中依附着一层暗红的血煞。
白观尘收回了手,道:“你的眼睛是被血煞之气所伤,回去用灵力温养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
还能治,甚好甚好。
沈秋庭悬着的心放下了半颗,摸索着重新坐下,这才想起来问:“仙师,你的状况如何了?”
眼下就白观尘一个能打的,他自己又莫名其妙的瞎掉了,要是白观尘走火入魔,他们两个就只能在这个鬼地方饿死了。
白观尘神色莫测地打量了坐着的人一会儿,才吝啬地说了两个字:“无事。”
两个人也没了别的话说,便在不大的房间里各做各的事情。
沈秋庭瞎了也安分不了,便在房间里走动起来。
白观尘正在检查房间内是不是有什么阵法,见他晃来晃去晃了三四圈,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你在做什么?”
沈秋庭循着声源看过去,因为眼睛找不到聚焦点,表情显得格外纯良无辜:“仙师,我在努力适应没有眼睛的生活。”
白观尘冷漠地看了他一会儿,不想跟他多费口舌,继续检查去了。
沈秋庭心里不自觉有些惋惜,这么看起来,还是昨天晚上那个走火入魔的比较可爱。
至少还知道听他的话。
他一边惋惜着,一边伸手摸上了墙壁。
冥河结界最后的目的是为了获得魔神的力量,沈秋庭原本一直以为这个说法纯粹是骗傻子的,可现在看起来,倒也不尽然。
至少白骨桥和这间莫名其妙出现的屋子就很有问题。
沈秋庭眼下成了个瞎子,只能用触摸的方式来获取信息,触觉反倒灵敏了不少。
掌下的墙壁像是某种特殊的木材,摸起来有种粗糙的纹理感……
等等,纹理?
沈秋庭的指尖顺着纹路走了一段,忽然一顿,脑子里模模糊糊闪过什么东西。
他喊了一嗓子:“仙师,劳烦过来看一下!”
白观尘闻声走了过来。
沈秋庭察觉到身边来了人,指了指面前的墙,道:“看看这墙上的纹路是个什么东西,我眼睛不行。”
他这使唤人的架势实在是太过熟练,白观尘看了他一眼,到底不打算跟残障人士计较,走上前摸了摸。
这纹路极其细微,跟墙壁使用的木材浑然一体,如果不上手,仅用肉眼几乎分辨不出来。
白观尘捏了一道法诀,灵力线顺着纹路游走,很快便爬满了整面墙壁,隐藏的图案也显现了出来。
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每一根羽毛都纤毫毕现。凤凰作回首状,空白的眼睛看向墙外,巨大的双翼舒展开,铺满了整整一面墙。
沈秋庭看不见,只能在一旁干着急:“是什么东西?”
凤凰是上古时期的神鸟,原本不该有什么问题,只是白观尘看着墙壁上这只凤凰,总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
白观尘皱了皱眉,跟沈秋庭描述了墙上的东西。
凤凰。
沈秋庭思索了半晌,才终于想起来方才隐隐约约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儿。
当年被他烧掉的那本书的封底,就绘了一只回首凤凰,那只凤凰通体乌色,唯有一双眼睛是血红色,看起来又邪气又古怪,才让沈秋庭一直记到今天。
他脑子里电光火石地冒出了一个念头,问:“仙师,这只凤凰的眼睛在什么地方?”
白观尘迟疑了一下,握住沈秋庭的手,带着他摸上了凤凰眼睛的位置。
感受到微冷肌肤的触感,沈秋庭愣了一下。
他这师弟一向不怎么喜欢跟人接触,莫非百年的时间还改了性子不成?
他只当是事急从权,也没多在意,记下眼睛的位置,偏头问:“有刀吗?”
白观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还是从乾坤袋里找出一把包裹着刀鞘的小刀递给了他。
沈秋庭拿着刀掂量了一下,摸索着找到刀柄,□□之后,飞快地在食指肚上划了一道伤口,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他趁着流出的血还新鲜,迅速抬手把血抹在了凤凰眼睛的位置。
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白观尘还没反应过来,沈秋庭的血就以及歪歪扭扭地糊在了凤凰的眼睛上,还有一些被溢出了眼眶,看上去有些滑稽。
白观尘拧紧了眉头:“你做什么?”
血气与身体命数息息相关,若此物当真邪佞,他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秋庭重新把刀塞进刀鞘,偏头扬唇一笑:“仙师放心,我心中有数。”
其实他心里也没什么数,只是来都来了,不如试试;死都死了,了不起再死一次,反正一回生二回熟。
白观尘自然不知道他满脑子的混账想法,冷着脸给他丢了一瓶伤药,便仔细地盯着墙面的情况,以防有不测出现。
伤口并不算严重,沈秋庭接过瓶子胡乱抹了一把药上去,便伸长脖子问结果:“仙师,这凤凰可有什么变化?”
白观尘实在看不下去了,拿过药瓶重新给他涂药。
沈秋庭不知怎么的,有些别扭起来,讪讪道:“又不是什么大伤,这么麻烦做什么?”
白观尘抓住他不安分的爪子重新涂了药,刚刚放下药瓶,墙壁的地方忽然有了动静。
他回头看去,只见被沈秋庭涂得歪七扭八的血液像是被什么诡异的力量控制住了,齐齐汇聚在凤凰的眼眶中,凝结成了一颗饱满的血珠子。
血珠在眼眶中滚了两下,像是凤凰动了动眼珠子,活了过来。
白观尘手中出现了一把灵力凝成的灵剑,他上前一步将沈秋庭挡在身后,低声叮嘱道:“身体有什么不对及时告诉我,保护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