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回道：“倒是难为他还有这样的心思。”
　　“是啊，我也没想到，无仪侯竟还有这样心系百姓的心思，可我总觉得，他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的事瞒着我？”相康抬头突然问向吴回，“吴将军，换成你是我，你会相信无仪侯的这番话吗？他真的只是在做石磨？”
　　吴回：“大人是怕无仪侯随您说谎？”
　　相康笑了笑，没说话。
　　吴回沉吟片刻道：“大人，恕我直言，我觉得可能性不大，毕竟作坊能做什么？无非就是那石磨，况且他骗您这个做什么呢？”
　　相康：“你真这么以为？”
　　吴回道：“若大人不放心，不如等晚上再派人悄悄潜入作坊里仔细搜查一番，他若当真有鬼，必然会在今晚有所行动，您觉得如何？”
　　相康点点头，满意道：“这个主意不错，吴将军可真是给我出了个好主意，多谢吴将军。”
　　吴回：“为大人分忧是属下的职责。”
　　相康含笑道：“将军不必客气，你我都是自己人，自己人。”
　　看着明显心情大悦的相康，一旁站着的锡差点将自己的一口牙齿咬碎了，他当然明白，就算吴回不说，相康也会这么做，毕竟他生性多疑，不找人探清楚，他怎么可能安心？
　　只是锡从来都是和稀泥，即使知道相康在想什么，他也只挑奉承的话说，然后就是贬低自己，拼命地拍相康的马屁。
　　本来这招数一直很有用，相康自负又多疑，锡就这么和了这么多年，也混成了相康身边的红人。
　　可偏偏现在多了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吴回，吴回和锡的招数完全不同，他给相康提建议，给相康出主意，偏偏他提的建议、出的主意还都管用，相康开始觉得新鲜，之后发现成效居然不错，就开始时常询问吴回的想法，反倒是锡，就如同今日在马车内那般，说了几句就不愿再听他多说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打发了他。
　　相康此刻心中也在想，若吴回真是死心塌地跟了他，将来肯定能帮他做不少事！
　　想到此，相康便对吴回道：“吴将军，其实我想让你帮我做一件事，这件事跟幽九魈有关。”
　　吴回揣测道：“大人是想让我去刺杀幽九魈？”
　　相康一愣，看着吴回感慨：“知我者，吴将军也！”
　　吴回思忖片刻：“大人有令，属下自当竭尽全力，不过——”
　　相康：“不过什么？吴将军可是念及与那幽九魈旧日的情分？”
　　“我与他哪儿有什么情分，”吴回一口否决，语气中还颇有几分对幽九魈的轻蔑，“他就是个疯子，一个大男人，为了另一个男人落得如今这副田地，甚至不惜与卑贱的奴隶为伍，这种人，活着也是恶心。”
　　相康看了吴回一眼，心道这吴回，果真是傲慢至极，他倒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那吴将军方才的意思是？”
　　吴回神色有些僵硬道：“幽九魈虽说死不足惜，但这人确实有点本事，当初在黑山森林，若不是他，我们还真未必能活着走出来，怕只怕我此番未必能杀得了他，反而打草惊蛇，到时候万一激怒了他，怕他做出什么对大人您不利的事情。”
　　相康暗道：看来吴回虽然狂妄，倒还有几分脑子。
　　相康轻笑：“吴将军放心，此番让吴将军独自前去，我也不放心啊！那幽九魈为人狡诈，吴将军虽功夫了得，可万一他使什么阴谋诡计，吴将军自然比不上他。”
　　相康给了台阶，吴回当然顺势下了：“属下也是这个意思。”
　　相康笑道：“所以此番除了吴将军，鹿吉将军也会同你一起，你二人是我白城数一数二的高手，若你们能够联手，相信不管那幽九魈有多狡猾，恐怕这次也要让他命丧九幽！”
　　吴回看了相康一眼，忍不住心中吐槽：九幽？那可是人家老家。
　　嘴上却问道：“那大人希望我们何时动手？”
　　相康眼神一沉：“自然是越快越好。”
　　吴回：“今夜？”
　　相康摇头叹气：“今夜不行，因为鹿吉受了点伤，可能还需要过几日。”
　　吴回吃惊道：“该不会是幽九魈打的吧？”
　　相康脸色有些不太光明：“正是。”
　　吴回哼笑一声：“大人，你确定让一个幽九魈的手下败将同我一起去刺杀幽九魈？”
　　相康轻咳一声：“鹿吉这次吃了亏，主要还是因为他过于轻敌，而且我相信有吴将军在，你二人联手，必能事倍功半！”
　　相康还真怕吴回反悔，好在他这么说过之后，吴回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那就等鹿吉将军养好了伤，我随时恭候。”
　　相康点头：“吴将军果然英勇，我能得吴将军助我，当真是如虎添翼啊！”
　　吴回很是受用的样子，仰头轻笑。
　　相康目的达成，也没在军中多留，便坐上马车离开了，与来时不同，离开军营的相康，明显心情十分愉悦。
　　锡知道，只因为吴回的缘故，他心中嫉妒的种子早已发芽，如今更是被几次三番刺激的茁壮成长，忍不住在相康面前说起吴回的不是。
　　“大人，您真的相信吴将军会对您忠心吗？”
　　相康看了锡一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锡咬了咬牙：“大人，吴将军当日能轻易背叛无仪侯，日后未必不会如此对您啊！奴才只是觉得，您不能太相信此人，需得再多多观察才是。”
　　相康眯眼看着锡：“是吗？”
　　锡一脸苦口婆心：“大人，奴才可都是为您着想啊！万一那个吴回有二心……”
　　“有二心又如何？难不成他还能杀了我，自己来当这白城城主吗？”相康低呵道，“他就是个仆人养的贱种，在王城被百般欺凌刁难，如今来了白城，是我，也只有我能给他机会，让他活的像个人！那么多穷凶极恶之人，我都能将他们收为己用，何况区区一个吴回？锡，你是觉得大人我老煳涂了？”
　　锡吓得一哆嗦，噗通跪在了相康面前：“大人，大人奴才怎么会这么想呢，您误会奴才了，大人，奴才对您可是忠心耿耿啊大人！”
　　“忠心？”相康冷笑，“锡，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你背着我做的那些事，只是因为我还用得着你，才由着你打着我的旗号暗地里搞小动作，但前提是，这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若有一日你做出什么超出我底线的事情出来，到那时可就别怪我不念这二十年的主仆之情！明白了吗？”
　　锡一惊被吓得满头冷汗，哆哆嗦嗦根本不敢抬头看相康，只匍匐在地，嗓子眼里挤出声音道：“明、明白了，大人，奴、奴才下次再也不敢了。”
　　相康冷哼一声：“滚出去，我最近都不想看见你。”
　　“是是，是大人。”
　　锡连忙钻出了马车，一秒都不敢耽搁。


第157章
　　鹿吉得到相康的回复之后，妖族和灵族也在当日终于吃上了食物。
　　给奴隶们盛饭的庖丁一边忙碌着，一边大喊：“你们都记住了！要感谢相康大人，如果不是相康大人，就凭你们前几日做的那些蠢事，早就该绞死你们这些黑心干的家伙！”
　　“相康大人仁慈，给你们饭吃，你们都要牢牢记住了！今天到底是谁救了你们！又是谁害的你们饿了这么些日子，日后都给我老老实实干活听到没有？可千万别再受他人的蛊惑，下次你们可没这么好运了！”
　　王癸捧着碗来到幽九魈面前，抿了下唇道：“我分一半给你吧。”
　　幽九魈抬头看他。
　　王癸道：“你也听到了，那些话分明就是说给你听得，妖族和灵族有了食物，但他们却未必会给你，我知道你很厉害，可饿了这么多天了，是个人都会受不了的，我分你一半，这样我们俩都能保命。”
　　幽九魈却道：“不必。”
　　王癸蹙眉：“你这人……是不是疯了？你真想饿死吗？”
　　幽九魈摇了摇头，回了两个字：“难吃。”
　　王癸的眼神，瞬间从质疑变成了肯定：这人果然疯了，饿疯了。
　　幽九魈不肯接受，王癸也没在继续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端着碗走到一边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灵族的大地被母亲牵着小手，一步步朝幽九魈走了过来。
　　大地走到幽九魈面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碗里的食物，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最终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它朝幽九魈递了过去。
　　“哥哥，这个给你吃。”
　　幽九魈抬头看向他，没接，大地抬头看了母亲一眼，母亲朝他鼓励地点了点头，大地转回头继续对幽九魈道：“哥哥，你给了我好吃的豆子，我娘说，欠别人的东西要还，这碗豆子还给你。”
　　幽九魈问道：“你不饿吗？”
　　“饿的，”大地咽了口口水，“但我可以跟母亲吃一碗，有吃的，就饿不死。”所以吃多吃少也没关系，毕竟他们早已经习惯了挨饿。
　　幽九魈沉默片刻，问道：”那明日呢？”
　　“明日……”大地大概没想那么远。
　　幽九魈道：“明日若他们还不给我吃的，你也要将你的给我？”
　　大地没想多久，一双圆熘熘的大眼睛清澈见底：“明日他们若不给你，我给你，反正我人小，吃少一点也没关系，我只吃一口，剩下的全给你，可以吗？”
　　幽九魈看着大地沉默片刻，才出声道：“有机会，我带你去见见我的爱人。”
　　大地不太懂：“……是你的亲人吗？”
　　幽九魈：“是，是我至亲至爱之人，你们的眼神很像，所以他应该会很喜欢你。”
　　“真的吗？他和我很像？”大地看了看周遭，“可是……我们奴隶是不可以离开囚栏的，我更不希望你的爱人来这里，这里太可怕了，哥哥，你要告诉他，让他千万不要来，来了就走不了了。”
　　幽九魈没说话，伸出手在大地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
　　他不喜欢与人触碰，除了无双，幽九魈几乎不会主动去触碰任何人，甚至别人想碰他都不行，大地是除了无双之外，幽九魈唯一愿意触碰的人，不过这种触碰自然跟对无双的不同，幽九魈只是觉得，如果无双也能生孩子的话，或许他们俩的孩子会像大地一样，拥有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
　　大地也是真的很喜欢幽九魈，幽九魈拍他肩膀，他很开心，双手捧着碗朝幽九魈道：“给你。”
　　幽九魈却摇了摇头。
　　大地不懂为什么，为什么幽九魈不肯吃，他想问，但大地的母亲似乎明白，幽九魈是不会要的，她低声哄了哄大地，朝幽九魈颔首，便牵着大地的手带着他离开了。
　　大地一直在回头看幽九魈，似乎还是意图想让幽九魈收下他的食物，但幽九魈并没有出声挽留他，大地最终被母亲带回到灵族的身边。
　　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大地这边刚走不久，妖族的垭也来了，她还没开口，幽九魈便拒绝道：“不必。”
　　垭顿时一脸失落，她看着幽九魈，咬了咬牙：“我知道，你拒绝了他们的食物，但我不一样，我的命是你救的，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所以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的，他们……他们不会给你食物的，我把我的给你，以后每天每天，只要他们一日不给你食物，我就会把我的给你吃。”
　　幽九魈直接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垭想去追，被人给拦了下来。
　　“没用的，他不会要。”
　　垭转头，发现竟是那晚在塔楼前拦下自己的灵族——小川。
　　垭抿了下唇：“可是他们是不会给他食物的，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因为我……”
　　“不是因为你，他跟鹿吉一样会打起来。”小川不喜欢听垭一直说什么“都是因为我”这类的话，他蹙眉打断了垭，“或许他天生就是鹿吉的克星，鹿吉作恶多端，连神都看不下去了，才会让他来整治鹿吉。”
　　垭抬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小川：“你……你说这种话，万一被鹿吉听到……他绝对不会、不会放过你的。”
　　小川抿了抿唇，低声用只有他和垭俩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我也不会放过他！”
　　说完，他后退一步，不去看垭惊愕的面孔，转身边离开边道：“你不用再给他食物，他是不会要的，你也不懂担心他会饿死，因为他根本不可能会被饿死，不是吗？”
　　垭听了小川的话，忽然想起那个幽九魈在囚栏来去自由的夜晚，不光如此，他还未刹迦带回了救命的丹药。
　　或许小川说得对，幽九魈根本不需要这些她们用命省下来的食物。
　　*
　　夜幕很快降临，因为有了食物，妖族和灵族在今晚都得以喘息，至少妇人不用再含着泪哄自己的孩子们吃泥巴。
　　但这个夜晚有注定与以前不同，他们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被欺辱之后，还能继续像没事人一样，习惯性地去忍受一切。
　　以小川大河为首，一群年轻的灵族们，大家聚集在一起，跟着小川一起，深夜悄悄出了草棚，他们要去找幽九魈，恳求幽九魈教他们不再让人族欺辱的本事。
　　大地也悄悄跟了上去，他小小一只跟在人群最后，中途还回头看了好几眼，确定母亲有没有醒过来发现，至少一直到他除了草棚，母亲都没有醒来阻止他，大地满心雀跃，却不知自己刚出了草棚，熟睡的母亲便睁开了眼，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不忍却又坚定。
　　她终于明白，自己不可能一辈子护着大地，大地的秘密依旧被知道了，如果他不能尽快学会自保的本事，那么终有一日，她的儿子会像妖族的那个孩子一样，被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