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噌地一声,明朔的剑直指一名卫兵的脑袋,该官兵立马大喝:“此乃神通候军营,尔等胆敢造次!”
储玉啐:“那你便睁大眼看看我等敢是不敢!”
齐德隆趁着四人争执,往那横木桩下一钻,就这么混进去了。
一进大门,便是一路通行无阻,接连与几队营兵擦肩而过,还撞上了不知道多少士兵,但齐德隆好歹穿着南粤的官家服饰,倒也没被为难。
于是齐德隆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大营里转悠。
可是这儿的营房太多了 ,还都长得差不多,齐德隆转来转去头都晕了:“那个兄弟们!”
提刀路过的一队营兵驻足回头,被一个陌生的面孔叫兄弟,六张脸上如出一辙的迷惘。
齐德隆昂首挺胸地走上前去,一脚踢在凸起的土块上,幸好兄弟们眼疾手快,不然他这回就得行大礼了。
齐德隆手忙脚乱地站好:“谢谢各位兄弟,年轻就是好,看这肌肉紧实得,额……那个,麻烦问问,骁粤住哪个棚?”
几个士兵面面相觑,纷纷摇头:“我们营里没有骁粤这个人。”
“胡说!”齐德隆双手一背,“我刚还看见他往这边来了,就是那个穿白衣服,腿有点一跛一跛的那个?”
“一跛一跛?”一人道。
另一人道:“您说的是方侯爷救回来的那位公子?”
救??
齐德隆五官一皱,怎么还用上“救”这个字了?骁粤是遇上打劫的了?
哎呀这不重要!
齐德隆甩了甩头:“那他到底住哪个棚啊?”
六只手不约而同地指向齐德隆身后。
就这??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齐德隆手一摆,扔下句“谢了”,大步迈上了木阶,毫不客气地掀开了帐帘,迈着四方步进了那间黑漆漆的营房。
“果然是你小子!!”
骁韩云坐在床上看着一张地图,被忽然闯进来的人吓了一跳,飞快摸出了藏在枕下的匕首。
齐德隆刚冲到床前,便被淬寒的白刃指上了鼻子,心脏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齐德隆慌忙往后一蹦,指着骁韩云的鼻梁骨,大喝:“你你你你……你要干嘛!!”
骁韩云也是受了惊,眼中藏锋卧锐:“这该我问你。”
“呵!”齐德隆被气笑了,手指的方向一转,指着自己的脸,“你问我???你还有脸问我??”
骁韩云皱着眉,齐德隆上前一寸,他便抬起匕首,齐德隆只得背着手在床前来回踱:“你就这么跟着方裕物私奔了有没有考虑过我的人身安全??有没有考虑过储玉的人身安全??有没有考虑过蓝珺瑶的人身安全??”
“……”
听到了熟悉的名字,骁韩云稍稍放下了些警惕。
齐德隆继续指责他:“我生怕你在这兵荒马乱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倒好,还拿刀对着我,”齐德隆欲哭无泪地吁了口气,喟叹道,“骁粤啊骁粤,原来是这种人,你吃里扒外,你背信弃义,你狼心狗肺,你…你…你个背时鬼!”
骁韩云眼中的锋芒变成了疑惑:“何谓背时鬼?”
“装。你继续装。”齐德隆骂累了,干脆一屁股坐地上,咧着嘴喘气,“我歇会儿,我是老了,换给我年轻十岁,骂你三天三夜我都不带喘。”
骁韩云只是看着他,不语。
齐德隆对他这个眼神很是不满:“你这是什么眼神?不认识我了?”
“你别装糊涂啊,看你这样也病得不轻,你说说你到底是为什么啊?那天你跟祁宸不是相约去郊游么,好好的你干嘛跟方侯爷跑了呀?”
“…郊游?”骁韩云微微惊讶,原来骁粤跟祁宸的关系已经如此亲密,难怪骁粤每每提及祁宸便会露出那般灰暗的神情。
齐德隆观察了一下骁韩云,一张雪白如纸的脸上写满了惊疑和陌生。
??骁粤好像真的不认识他了。
齐德隆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道:“你?不会失忆了吧?”
骁韩云:“……”
“还记得勾股定理吗?”齐德隆白眉一拧就是一道杠。
骁韩云依然看着他。
他又道:“微生物之父巴斯德?计算机之父图灵?”
骁韩云还是看着他。
………
与此同时,方裕物的营帐外站满了士兵,却无一人敢闯入半步。
骁粤在看见祁宸的一瞬间,脑子里近乎一片空白。
他从祁宸眼中看到了嗜血的愤怒,那是恨不得将他揉碎了和血吞的眼神。
骁粤熟悉这个眼神,曾经祁宸不止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但曾经他总能从祁宸的愤怒中捕捉到吉光片羽的爱意,可是如今,任凭骁粤多用力地寻找,也再要看不清那样的爱意。
骁粤攥了攥手中的卷轴,垂下眼开始继续整理着折子和书卷,只是手止不住地颤抖,拿在手里的东西总爱往下掉。
良久后,他听见祁宸的声音近乎阴鸷地响起:“过来。”
过来……
这两个字也是骁粤熟悉的字眼。
“哈哈哈哈。”方裕物忽然大笑,在沉寂的营帐内格外悦耳。
祁宸看向他,他却道:“信王果真与本候心意相通,都不用本候言明,便知道本候要你免礼,真是本候的好皇侄呀!”
祁宸冷哼,冰冷的眸子里闪过锐意:“那定是心意相通,否则皇叔怎敢私自替皇侄保管私物。”
“私物?”方裕物故作疑惑地看向他,“不知皇侄所指为何?”
祁宸移步桌前,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光线,显得居高临下:“许是本王东西在皇叔的眼前待久了,您便认成了自己的,皇侄今日便将其讨回,”他说着微作停顿,“以免你我叔侄再生嫌隙。”
东西?
硬质的折子在骁粤的手中变形弯曲,原来他在祁宸心里只是个“东西”。
“噢?”方裕物甩开乌金折扇,笑着一指骁粤,“皇侄是说他?”
祁宸眼神纹丝不动,睥睨着眼下之人:“谢皇叔。”
他说着骤然俯身,一把抓住了骁粤的手腕,方裕物的折扇也随之而来,死死地压住了祁宸的手,缓慢道:“放手。”
方裕物的声线依旧松松垮垮,眼中的温度快速散去,像是冷血动物锁死了要猎杀的目标。
祁宸一掌推开了方裕物的手,振臂一拽,骁粤整个被巨力拖拽了起来。
骁粤骤然失重踉跄了几步,膝盖撞上桌角,在他还完全未及站稳之时,乌金折扇横扫而来,差一点锁了祁宸的喉。
祁宸退身一躲,骁粤从他手中脱出,被方裕物挡在了身后。
“本候说了,”方裕物轻摇折扇,“让你放手。”
骁粤的手腕被捏出了五道清晰的指痕,他迟钝的抬眼,目光越过方裕物的肩头,在与祁宸四目对视的瞬间,他看到祁宸眼里的愤怒,在极短的时间内变得异常坚定。
随即只听见“噌”地一声,方裕物立即将骁粤推了开去,祁宸拔出了方裕物挂于桌角的佩剑,森寒的剑刃顷刻之间便挥到了方裕物的喉咙前。
剑锋淬寒,刃似凝冰。
方裕物侧身一闪,乌金铁扇撞开剑刃,?口合 禾刂 氵皮 特?学 阝完长剑又震颤反劈而来。
第82章 第六卷 ·花灯红树红相斗(2)
祁宸持剑招招冲着方裕物要害而去,看得骁粤胆战心惊。
虽然知道八成是徒劳,但骁粤还是大喊了几声停手,最终只能冲出营帐,朝着聚集在营帐前的士兵们喊道:“你们快进去帮忙啊!”
营帐内铁刃相交之声层出不穷,夹杂着物件力拉崩倒之声,提刀持枪的士兵们跃跃欲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始终无人敢上前。
想来也是,在里面打架是南粤两军的主帅,况且以那二位的身手,谁能插得去手。
骁粤胡乱住一人,将让往屋里拽:“你快去帮忙,快去!”
可怜的士兵一脸委屈,夹着胳膊跟骁粤使上了对抗力,盔甲的领子都扯歪了:“公子属下不敢,那…那是侯爷和信王……”
骁粤拽不动他,干脆放弃,反手又去住另一人,扑了个空。
众将士见状轰然退散开去数米,上阵杀敌都没让他们如此退却过。
骁粤心急如焚,目光注意扫众将士的脸,看着他们脸上“求求你不要杀我”的表情,他心下一横,转身冲回了营帐。
骁粤才离开一下,方裕物的书桌上已经被斩成了两半,书籍卷轴和折子凌乱四散,在二人脚下已损坏大半。
乌金折扇扇口开锋,在方裕物手中飞速旋转,呲啦一声划破了祁宸胸前的外衫,祁宸提剑回身,方裕物的衣角顿时被割下一片。
骁粤大喊:“你们住手!!”
显然没人理他。
祁宸听了骁粤的声音更是怒火中烧,几乎招招死手,兵刃撞击声如同鼓点般密集地盖过了骁粤的呐喊声。
忽然,一块飞起的木凳砸向沙盘,方裕物退身去护沙盘,祁宸的剑立即如影随形地跟了上去。
方裕物为了护住沙盘,反应稍稍慢了一步,森冷的剑锋冲方裕物直劈而去,骁粤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挡在了方裕物的面前。
祁宸大惊失色,收剑已然来不及,即使剑锋已偏,白刃仍是落在了骁粤的背上。
在痛感袭来之前,骁粤先听见了方裕物是大喊——
“——骁粤!!”
骁粤在方裕物的怀里缓缓倒地。
利剑在他的身后砍出一道口子,方裕物看了一眼染满鲜血的掌心,像是猛地被攥住了心脏,怒吼着大喊:“来人!!传军医!!快传军医!!”
帐外的士兵蜂拥而入,姗姗来迟的储玉推开拦路的人,冲上前扑倒在骁粤旁边,看到滴血的衣襟顿时眼眶一热:“倌人!!”
明朔拉住她:“他在流血,别碰他!”
祁宸扔掉手中的剑,发狂地扑上入推开了方裕物,“骁粤??骁粤!!”他一把将骁粤的头抱进了怀中,“谁让对你过来的!!谁让你过来的!!”
“不……”骁粤死咬着牙关,渗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听见祁宸颤抖到变了调的怒吼,可是剧烈地疼痛刺激着他每一处神经末梢,紧咬的双唇怎么也分不开,只能死死地抓住祁宸的手腕。
骁粤害怕。
他害怕自己松开手,祁宸又会发疯一样提剑砍向方裕物。
……
另一边的营房里,齐德隆还在不遗余力地对着骁韩云唱着《精武门》——
“I wanna know 你行不行,Y…You gonna know,别怀疑你自己的本领,You gonna know,我是冠军……”
骁韩云被他逗笑了。
骁韩云其实想跟他解释自己不是骁粤,可是这位老先生一直在很努力地帮他恢复记忆。
而且这老先生也很有趣,他耍的花样骁韩云从未见过,像是什么相声、广告、网上冲浪等等一系列字眼骁韩云都觉得十分有意思。
“You gonna know……”齐德隆忽然停下喘了几口粗气,继续来,“w……we got to show,我有一条…特别了不起的神经,啊啊啊——哎呦喂!!”
齐德隆突然被一双手掀开去老远,迎面撞上屏风,一把老骨头险些散架。
月牙儿冲动到榻前,一双大眼惊恐地瞪着:“喜…喜福不好了!不好了!!”
骁韩云看她着急,道:“慢慢说,出了何事?”
“小郎君他…小郎君他…”
“骁粤他怎么了?”
骁粤??齐德隆再次凑上前,看了看骁韩云的脸:“他不就是骁粤吗?”
月牙儿按着齐德隆的脸,再次将他推开,指着大门喘着粗气:“小郎君他被我皇兄砍了一刀!!”
骁韩云一愣:“…什么?”
月牙儿的大兔牙直发抖:“就是我皇兄他……反正小郎君他流了好多血。”
齐德隆刚一站稳就被月牙儿的话吓得膝盖一软,骁粤被砍了??
这是方裕物的地盘,谁敢砍骁粤??
而且骁粤不就在这儿呢吗??
骁韩云有些起急,掀开被子下了床,摇摇晃晃地险些跌回床上。
月牙儿一把搂住他的胳膊:“喜福我扶你过去!”
骁韩云点点头:“多谢公主。”
齐德隆完全被遗忘在角落里了,骁韩云和月牙儿的背影已经消失,他还杵在桌前发呆。
公主??喜福??
这什么跟什么啊!!
……
方裕物的营帐前站了很多人,直眉怒目的祁宸,面似沉水的明朔,哭哭啼啼的储玉,以及一帮眼观鼻鼻观心的士兵。
祁宸自被军医请出营帐后,便如同石化了般,站在那儿就没再动过,浑身散发着是“上前者死”的阴森气场,周遭的人站在冷风中兢兢战战地喘着气,四下除了风声,只剩储玉偶尔抽搭的啜泣声。
祁宸恼怒不已,从骁粤离开郦都的那一刻,他无时无刻不被恐惧包围着,尤其是知道他与月牙儿朝着西洲而来之时,他便再也无法入睡。
他不止一次设想过,如若有朝一日骁粤知道了他的欺骗和利用会变成什么样。
骁粤也许会恨他,会怨他,但这一切都不重要,因此祁宸一定会留住他,也一定能留住他。
可是当骁粤连夜快马出城追着方裕物而去的时候,祁宸慌了,对他顺从有加的骁粤似乎从没有被驯服过,他第一如此强烈地感觉到即将失去的恐慌,恐慌到他发了疯一样地想将骁粤找回来,发了疯地想杀了方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