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眠小幅度动作地往他后面看去,只见城门之后,确实停着一辆装潢华丽的马车。
回都回来了,孟笑当然也不怕他使诈。他看了方汀一眼,别有意味地轻笑了一下,然后率先走向城门后停的马车。
苏锦眠下意识就要跟上,方汀持剑拦住。他对孟笑这个少城主都没什么好脸色,更遑论是面前一个未知来路的毛头小子?他声音沉了沉:“小公子只让我把少城主请回去,至于你们几位,还是走过程进城吧。”
他说的“走过程”,是指像旁边排队的普通人或修士一样,拿通关文牒受检查确认无误以后再进城。
苏锦眠顿在原地,有些尴尬。洛无见此正要出声,走在前面的孟笑停下脚步,寒声道:“怎么,现如今我这个锦州城少城主带朋友回自己家,都要先向你通报一声?”
方汀顿了顿,他埋下头:“属下不敢。”
孟笑冷声一笑,这回却是站在原地不动,等着苏锦眠他们上来。
锦州城是座大城,路修得又宽又平坦,哪怕是坐在马车上,苏锦眠也没感觉到半点颠簸之感。
孟笑坐在最边缘,他看着苏锦眠,欲言又止了半天,才轻声说:“阿眠,到了城主府,你不要与我走得太近。”
苏锦眠抬头看他,不知道平素总喜欢主动着他说话的孟笑怎么突然转性。
孟笑看着他半懵的模样,心情不自觉好了许多。他想要伸手揉一揉苏锦眠的头,但最后还是止住,无奈道:“孟隋要对付我,你跟我走得太近,我不放心。”
苏锦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
未时,城主府。
城主府处于锦州城正中央,锦州城本就是座大城,哪怕驾着马车,到了地点,也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苏锦眠从马车上下来,看着和孟笑幻境里别无二致的大门,心底那股惧怕消了不少。
孟隋提前得了消息,早早在大堂里等着。方汀提早把苏锦眠他们带去安置,于是偌大一个大堂,就只剩下了这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弟两人。
孟隋看着许久未见的兄长,他眼里呈现着一种奇异的光,就好像面前的人不是与他争权位争得头皮血流的异母兄弟,而是久别重逢的好友。
又或者比好友的关系还要近一些。
室内一片沉默,孟隋与孟笑相视无言许久,还是前者先开了口。
他面含一种诡异的笑:“大哥,好久不见,”
孟笑伪笑:“其实如果可以,我们最好这辈子都不要见了。我不在锦州,没办法跟你争什么,你又何必非要逼我回来。”
孟隋看上去不是很同意他的说法,摇了摇头:“母亲走之前特意叮嘱过我,要与兄长打好关系相互扶持。咱们都是姓孟的,可不能被其他什么姓洛的姓季的撬了墙头。”
他说到这里,似乎觉得很有趣:“我这也是关心大哥,大哥怎么能不理解我?”
孟笑沉默了一会儿。说起来他母亲跟小姨都是红颜薄命,当年方芷在他母亲没了两个月之后就嫁过来的时候孟笑心里不是不恨的,但她嫁过来还没一年就因病命陨,且期间对孟笑也没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事,于是人走了以后,孟笑一开始的怨念渐渐消散,又开始惦念起那个女人代替了母亲的那点好来。
但很快他又将心思敛好,孟笑嘲讽道:“既然你也承认我这个兄长,跟我就没必要假惺惺的了吧?”
孟隋道:“我将我心意都表明出来了,兄长不信,我也没办法。”
他不愿意说自己目的,孟笑也不想再跟他多拉扯。他看了看外面天色,做了一个起身的动作:“既然没办法交互真心,那就没继续聊的必要了。城主在哪里?我去看看。”
这会到了锦州城,他反而没那么着急,称呼也从之前在洛无他们面前的“父亲”变成了没什感情的“城主”。孟隋是知道他对孟行真实感情的,见他心口不一,只觉得心底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般,有点痒。
他也跟着站起身,往前一步挡住孟笑要离开的动作,笑道:“多年未见,我都还没跟兄长叙完旧,大哥怎么就这么着急想要离开?”
孟笑盯着人,神情淡然:“你想做什么?”
若要打一架,这个时候的孟隋,是打不过他的。
他又想起前世孟隋为了困住他使的那些下作手段,心下有些不悦。
谁知孟隋只是微微一笑:“大哥说的哪里话?弟弟一片赤忱真心,大哥说得,就好像我图谋不轨一样。”
孟笑眯着眼睛看他,半笑不笑,似在审视。
孟隋摊了摊手,做无辜状:“难道这么多年不见,大哥真的半点都不想我?”
“想。”孟笑一顿,盯着他的眼睛里添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怎么不想?我做梦都想你去死,可你居然认为我血缘凉薄,我这个做兄长的实在委屈。”
孟隋并不觉得他说的话有任何威慑力,他盯着孟笑笑,却不说话。
孟笑转而脸色一沉:“我这回回来不是为了你,也不想跟你有太多牵扯——锦州城你若要便要,看在芷姨的份上,我不跟你争,你只要不把我卷进事情里就好。”
孟隋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看在谁的份上?大哥,你以前不是最恨我母亲的吗,怎么出去一趟,心肠反而变软了?”
孟笑只觉得他的状态不太对,他不欲再与孟隋纠缠,默不作声跨过孟隋的阻拦离开了。
另一边,方汀刚给苏锦眠安排好的房间里。苏锦眠看着隐在暗处的黑衣人,语气平淡:“你也想以前的事了吗?”
“想。”黑衣人勾唇,漆黑的眸子里看不清一丁点神色,“怎么不想。”
【作者有话说:接下来是孟笑的戏份会比较多(毕竟还是主剧情,感情什么的先放一放)】
第36章
孟笑回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里,孟隋每天与他上演着兄友弟恭的戏码。孟笑心情好时便陪他演一演,只不过说的话大多夹枪带棒;他故意话里带刺,偏孟隋似觉无所谓,一点反应都不给。孟笑伸出的拳头总打在棉花上,难受极了。
孟笑也去看过孟行,那个年轻时候意气风发的锦州城城主,也是在他面前总不苟言笑的父亲。病中的孟行不似往常沉稳模样,他白着一张脸,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对外界的一切事物都没有感知,好像浩大的天地只剩下这小小一方。
据孟隋所说,孟行昏迷已有一旬时间。他先前受伤也看过郎中,郎中说不是什么大病,何况他们修行之人身子骨本就更健朗些。于是孟行没将这伤放在心上,谁知道半个月以后,他突然陷入昏迷,并且一昏就是十数天。
孟笑自觉没心肺也淡亲缘,这时候却再笑不出来。他皱着眉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询问身边的孟隋:“他是怎么受伤的?”
按实力看,锦州城能排进大陆势力榜的前十,孟行能统领锦州,自身实力自然也不可小觑。能打过他的人不是没有,只不过多多少少也会顾一下锦州城,因为暗伤孟行几乎是向整个锦州城宣战,但如果真是那样,大陆上定然已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他不可能不知道。
而事实是,他自回来以后,并没有听孟隋说起过伤孟行的人,甚至他这几天出去,发现锦州城的城民们并不知道城主重伤的消息。
他神情认真,孟隋却似乎并不觉得孟行的昏迷不醒是什么大事。他盯着孟行,漠不关心道:“约莫一个月前,府里设宴,宴上进来了刺客——不过那些刺客手法不行,整场宴会上居然只死了两个人,他们自己还全军覆没了,兄长,你说这好不好笑?”
他语调到后面变得惋惜,说起那些刺客全军覆没的时候,甚至还忍不住笑了一下。
孟笑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觉得好笑?”
孟隋点头,他对上孟笑的眼睛,疑惑道:“大哥不这么觉得吗?”
这段时间与孟隋的一系列相处让孟笑深觉对方无可救药。他盯着人看了半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起脚往孟行修养的房间外走去。
孟隋紧跟在他身后,喊道:“大哥你要是真不觉得好笑,我不说了就是,大哥……等我一下!”
孟笑被他吵得有些心烦,他停下脚步,始料未及的孟隋没刹住车,正正撞进他怀里。
孟笑一把把人从怀里拽出来,他动作粗鲁,使劲又大,硬把孟隋的手腕抓住红印子。
孟隋偏不叫疼,他又委屈又开心地盯着孟笑,抿着唇一话不发。
孟笑放开手,不耐烦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什么都不想。”孟隋想了想,又改口:“舅舅那边知道你回来了,说想见见你。”
他说的舅舅指的是如今方家的家主方铭。
当年方家老爷子还在的时候对两个女儿颇为宠爱,谁知道这两个原本有着世上至亲血缘的女人最终姐妹变情敌,又都红颜薄命。二女儿去世的时候,方家老爷子才四十来岁,这对于修士来说生命才刚开始。但他接连受打击,得了心病,没过几年就郁郁而终。
孟笑小时候在方家住过,方老爷子当算得上是他有血缘关系的人里最疼他的一个,但方铭……与自己并无过多交流。
何况……孟笑余光瞟了一眼孟隋,想起前世,心道都过了一世还是没长进,我在你手上栽了一次,怎么可能还会有第二次?
孟笑嗤笑一声:“他想见我随时都能见,可我听你的意思,怎么好像倒要我主动去找他一般?”
孟隋叹了口气:“舅舅倒是极想来见你的,可他太忙抽不开身,这才让我问问你有没有空。”
“太忙?”孟笑想起方铭那个纨绔样子,丝毫不掩饰眼底的讽意。
他是挺忙的,忙着抢良家妇女,忙着流连那几个勾栏瓦舍,偏偏没时间主动找一趟自己的亲外甥。前世方家几乎就是败在了方铭手上,看来今世,这个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既然忙,我也就不去打扰他了。”孟笑道,“也省去他为了接待我还要专门腾出时间的麻烦。”
“大哥说得对。”孟隋语气没有半点起伏,“只不过当年你离开锦州时太匆忙,后面分出外祖父给你留的几样东西都还在方府,大哥真的不去看看?”
孟笑一顿,当年方老爷子走得突然,他最后一个有牵挂的血亲没了,又恰逢酩越峰新弟子试炼,他那时想起几年前路过锦州城鼓舞过自己的苏锦眠,于是离开锦州城,踏上了去酩越峰的道路。
他始终逃避着亲人去世这个事实,所以连自己外祖的葬礼都没参加,更不知道自己竟还有东西在方府。
但孟笑以为孟隋说的自己落在方府的东西是方老爷子死后分的遗产,他对那些东西向来不感什么兴趣,随口说道:“我对方家的东西没兴趣,你让他随意处置吧。”
孟隋一听就知道他想错了,纠正道:“是外祖留给你的东西,据说里面有……昭姨以前的东西。”
孟笑在听到“昭姨”两个字时头猛地抬起,他死死盯着孟隋,语气不自觉加重:“你说什么?”
孟隋丝毫不意外他是这个反应,他飞快地看了孟笑一眼,然后收回目光:“我原本是想把东西先拿回来的,但外祖父下了禁制,除了你自己,没人动得了。”
孟笑眼底猩红:“我在酩越峰这么多年,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传过消息过去的。”孟隋有些无奈,语气似是自嘲,“不过大哥你从来没给过回音,现在看来,我这些年送去酩越峰的消息,恐怕都被你让人拦了吧。”
孟笑沉默了。孟隋说的不错,他早早动了与锦州城断绝来往的心思,因此在上酩越峰第一年就吩咐了下面的弟子凡是锦州城传过来的信一律不用拿给他。这次若不是他离开酩越峰到了陵城,恐怕连孟行重病的消息都不会得。
但,孟笑想了想前世的这个时候,他回了锦州城的第二天就去了方府,方铭却并没有给他所谓“外祖父留下的东西”,也是那次中计,孟笑与孟隋攻守异势,他转为被动,最后毁了灵根。
孟笑对孟隋的话向来是信一半留一半,如果不是孟隋提到了他的母亲,这句话他会毫不犹豫地打进“不信”那一栏里;但既然孟隋提起了方昭,无论是真是假,他都不敢十全十地说这个消息是假的。
孟隋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攀上孟笑的臂膀,认真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神色认真:“大哥,你不信我吗?”
孟笑冷笑一声,他把孟隋问的答案直接放在了脸上,嘴上却说:“你也说了,我们可是亲兄弟,我又怎么会不信你?”
他拂开孟隋的手,假笑道:“剩下的事就麻烦你准备一下了,什么时候去方府、怎么去都由你决定,我毕竟这么多年不着家,若要亲自布置,恐怕麻烦。”
孟隋低着头,眼底闪过一抹精光:“是,都听兄长的。”
与孟隋分开,孟笑来到洛无院子里。
刚是晌午,下人把饭菜端上桌,洛无刚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收剑,一抬眼,就看到阔步走进来的孟笑。
他在水盆边上净了手,又用锦帕擦了擦,道:“刚赶上饭点了。”
两人在饭桌边坐下,却不急着动筷。像他们这种已经辟谷的修士,吃饭其实也就是走个形式,洛无本来就对食物没有太大的欲望,此时更是淡了食欲,他就静静坐在桌边,等着孟笑先开口。
孟笑神色如常地把今天与孟隋的交谈内容说了一遍,自嘲道:“我平日里最看不惯的除了季无谋就是你,却没想到还有找你帮忙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