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位组员初次入书时,以及未按原著行事时,“意志”便会凭空浮现,加以警示。警示不成,便会干涉。
卫岚道:“你把曲韫玉带回来第一天就没按剧情来,‘意志’可出来警示你了?”
“是没有。”
被问你还要杵在地板上多久的莫良,赶紧假眉三道地喝了口茶,掀被上床。
等他躺进来,卫岚才接着道:“曲韫玉的那位青梅竹马,也就是云霜姑娘,虽然描述不多,但捶姐姐的的确确有把她写进作品内。送信的情节也是原著没有的,可‘意志’却没出来干涉。在我看来,很可能是捶姐姐自己都没有想好这三个人的结局。她没想好,自然也就不会有这份执念。
“所以你倒是可以促成这门好事。一来有情人终成眷属,你的功德簿上又可添一笔辉煌记录。二来,也是最最重要的一点,你良心上不会受谴责,导致每晚夜不能寐。”
莫良又干咳一声,心道岚子对他真是知无不尽啊。
“那我明天就把信送过去?”
卫岚点点头。
“……不过你怎么知道曲韫玉的心上人叫云霜?”
“书里明明写的清楚,是你自己不看。”
“写了吗?哪里?”
卫岚懒得搭话。
直视卫岚鄙夷的眼神,莫良干咳一声,继续刨根问底儿只怕是要被这位监修大人笑话,事前准备不够严谨了。
莫良改口道:“可按照刘夏的性子,不是个轻易放人的主儿。我该怎么把这剧情安排的水到渠成,又不颠覆捶姐姐对国舅爷的设定?”
“想知道呀?”
“啊。”
卫岚隐住眼底的笑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道:“可我实在困极,明日再告诉你吧。”
说完便闭上眼,装作入定。
莫良却犯了难,掰着手指头道:“可我明个儿一早还要上朝,下了朝还要去送信,中午又约了人见面,只怕回来又是晚上了。”
“呼,呼,呼。”卫岚鼻息渐急。
“要不……你明晚再留宿一晚?”
卫岚睁开一只眼,眼里笑意更深,嘴上却是淡淡道:“唉……好吧。那我明晚再陪你一晚好了。”
莫良这才心满意足,这才肯安心睡觉。
卫岚凝注着莫良的睡颜,嘴角已笑成了弯月。
无论夜有多长,天总会亮的。
人也是。
无论睡梦中有多么香甜,也总该醒的。
莫良该醒了。
卫岚已穿好衣服和鞋袜,站在床前轻轻摇他。莫良还在梦呓,翻了个身又沉睡过去。
“怎么还像个小孩子。”
说这句话的卫岚,目光带着三分无奈,七分宠溺。
他俯下身,在莫良耳边轻悄悄说了一句话,莫良马上醒了,身子坐立起来,差点撞到卫岚的下巴。
“现在几点了?”
“放心吧,误不了你上朝。可你若是继续这样赖床不起,等你管家带着侍女进来打算伺候刘夏晨起时,却看见……”卫岚手指指向坐在座椅上的刘夏空壳,“总是不好的,不是?”
莫良混沌的脑子猛然警醒。
再看刘夏,外袍已然不见,身上仅剩入睡穿的内衫。
莫良定定看着卫岚,吃吃问道:“你……你是几时起来的?”
卫岚却把手指放在唇间,嘘了一声道:“你听。……外面有人来了,你若再不附身进去,那可相当不妙。”
说完这句话,卫岚便隐了身形,只有莫良能瞧见。
窗外忽忽悠悠一盏明灯渐渐靠近,随之房门叩响,听得福安道:“小爷,四更将过,您该起身上朝了。”
莫良只得快速入了刘夏身,回了句:“进来吧!”
福安掌灯,引捧着朝服的侍女进来。却见主子已坐在椅子上,不禁吃了一惊。
莫良道:“没什么,小爷口渴,多灌了几杯茶,反倒睡不着了。”
“哟,爷,这会正是最冷的时候,您好歹披上件外衫呀!”福安赶忙将房内灯点亮,寻思着去寻不知让卫岚扔到哪里去的外衫。
莫良道:“不必那么麻烦。过来给小爷换朝服。”
待朝服换好,莫良以备轿为由支开福安和侍女,回头对卫岚道:“时间尚早,你再睡会吧。我会吩咐下去,不让任何人进来扰你。”
卫岚笑笑,比比手势,意思是你去吧。
莫良去了。去的是不安心的。
轿子抬到朝房前,有官员过来打招呼,莫良没心思理。朝上垂帘之后,太后说了些什么,莫良也没心思理。
他一门心思,全在卫岚身上。
昨晚他们睡下时,时候已不早了。卫岚又是几点起床惦记吆喝他,又是怎样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翻身下床,打点好了刘夏?又是怎样将桌上食盒换成了剩下丁点茶水的茶壶和茶杯,让莫良说出那番话时,管家不疑有他?
心满满的,又有点堵堵的。
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初夏,他们第一次相识的情景。
只要在人类社会,永远避免不了阶级。灵界虽然掌管万物之通灵、意念和肉眼不可见的能量、数据,却也的的确确是人类社会的一支。
故,灵界自然也存在阶级。
卫岚无疑活在上层社会。
莫良第一次见卫岚时,只能和三五个小伙伴一起,缩在角落里,远远眺望被仆人拥簇,立于高台之上的他。
那时的他们,还只是十二岁。
十二岁的卫岚,便已散发出高贵淡雅的气质,立于人群中就像一株临风的玉树,让莫良很难忘记。
在此之前,莫良对上层社会的人,总是保持一些偏见的。——无论哪朝哪代,哪国哪界,平民阶级对贵族阶级总会心生不满的。
后来机缘巧合下,他们再次相见。那时莫良和几个小伙伴偷偷溜进禁猎区,拿着自制的鱼竿,却不钓鱼,而是甩长杆用鱼漂打鸟玩。
莫良的准头自是不错的。
“真厉害。我还是第一次见用鱼竿打到鸟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便是卫岚对莫良说的第一句话。
被人夸奖总是很愉快的,而且还是被一位本该高高在上的人夸奖,那心情就更愉快。
“也给我玩玩好不好?作为报答,我把我的滑板送给你。”
那时莫良觉得,这孩子真是个异类。贵族家的小孩接受的高等教育其中一条就是,不要与平民亲近,那样不但有失身份,而且还容易被穷人家的小孩弄脏昂贵的衣服。
更稀奇的是这个孩子还提出了交换礼物作为报答。
对于从来没有玩过滑板的莫良来说,这个条件充满诱惑。还有就是,他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个贵族小少爷。
卫岚很聪慧,莫良只把诀窍说了一遍,他一次便挥杆打中了枝杈上的鸟。
“只是我运气好而已,运气好。”
知道莫良苦练不下千遍才得以成功打中鸟时,卫岚可是哄了好久,才将他萎靡的心情稍稍恢复些。
以此为契机,莫良和卫岚便成了朋友。经常厮混在一起,玩一些刺激的小孩子大冒险。
莫良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们偷偷溜进去的禁猎区是卫岚家的私人林地,而被他祸害的鸟也是卫岚的父亲花大价钱买来的。
大人们追责的时候,莫良和几个小伙伴能平安无事,自然也是卫岚保护了他们。
似乎从那时起,卫岚已将帮助莫良当作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第8章
“刘大人。真巧,在这里碰见您。”
莫良一路恍惚,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朝,又是怎么独自游走在这喧嚣街道上来的。
柳清风正巧看见了他,命马夫停下,下车问候。
莫良愕然抬头,看清是他,面露疑惑道:“柳公子……”
柳清风却笑得越发亲切,过来执起莫良双手,殷勤道:“刘大人,你我真是有缘。……刘大人怎么穿着朝服?莫非是要公干?……怎的不见衙兵随扈?”
莫良先是一怔,看看自己,随之苦笑道:“心事缠身,竟然忘了还穿着这一身。”
“哦?”柳清风合起扇子一击掌,“想来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事惹得大人不顺心?”
他知朝中事刘夏不会轻易和盘托出,便笑道:“在下正要到大亨楼恭候刘大人大驾,不想在这里遇见您。不如刘大人乘车与我同往?”
可他还要先去送信……
然而不知怎的,被柳清风一双真挚相邀的眼注视,莫良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柳清风笑笑,亲自扶他上车。
不论什么季节,什么时候,大亨楼总是像过年一样热闹。
酒楼里永远不乏富甲一方的商贾,富贵荣华的豪门,以及名满江湖的豪杰、世家子弟。
莫良和柳清风上来的时候,楼上的几十张桌子,空着的已不多。
柳清风早已打点好。他们一进来大亨楼的伙计便迎了上来,将他们请到楼外的阳台上,偎着栏杆,吹着小风。等酒菜上桌的时候,还可以欣赏栏上摆着的几十盆菊花。
菊花开得正艳,鱼也正是鲜肥。
品鱼赏菊,对花饮酒,不但风雅,而且自在,正是种雅俗共赏的享受。
今日柳清风做东,而这上桌的鱼,更是他事先吩咐,要选用最好的食材,采取苏杭一带的做法,将鱼腥尽除,鲜香尽显。
香味引来不少人侧目。
要说柳清风的确是吃客中的行家。虽说来大亨楼的人不少,但像他这样特别会吃的人还真不多。
柳清风有自信他置办的这一桌子菜能叫刘夏满意。然而菜全部上齐到现在,刘夏始终未动一筷。
他竟满腹心事尽显,眸色也全是忧郁,像极深秋时节山谷里的浓雾,烟波朦胧,覆覆郁郁。
这是那个刘夏?那个满面红光、极尽享受,只会把痛苦建立在别人身上的刘夏么?
柳清风看着他,看了好久,久到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
他笑了笑,笑得很是勉强:“莫非……今日的菜色不合刘大人的心意?”
这话问的很是小心,也是一次极其隐秘的试探。因为他已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了。
世袭将军之子,出门总是要佩戴一把剑的。现在,他的右手已然悄悄按在了剑柄上。
莫良并未察觉。他眼皮微抬,凝注着柳清风的笑脸时,眼里又生出些许歉疚。
“我……我吃不下。”
柳清风还在笑,笑得更勉强:“莫非是因为大人方才口中的‘心事’?”
莫良点了点头。
柳清风放在剑柄上的手稍稍松开,但是眼底隐藏着的警惕却并未松懈。
“不瞒你说……”
——这便大大超出柳清风的意料了。他的确是想从刘夏嘴里套出些情报,却不曾想到刘夏会自己主动开口。
“不瞒你说,我有一位很要好的朋友。”
——刘夏有朋友并不稀奇,但是能让刘夏说出“很是要好”,那就很稀奇了。
刘夏结交的都是些酒肉朋友,他自己心里应该也很清楚,这些人绝对称不上是“很要好”。
“他助我良多,可我……却从来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事。”莫良说完这句话,想起今早卫岚为他做的事,忧郁的目光又黯淡了几分。
柳清风笑的很是奇异:“也许……等他有求于大人时,自然会张这个口。”
莫良摇摇头:“他不会这么做的。”
柳清风道:“这么说,这个人倒是很‘特别’。”
莫良点点头,道:“他在我的朋友中,的确是最特别的一个。”
柳清风哈哈笑了起来,道:“在下懂了。刘大人是因为您这位朋友单方面为您付出,您心中过意不去,却又不知该如何回报,因此苦恼。”
“对!对对对!”莫良一拍大腿,“柳兄,你真是懂我!”
柳清风“咳咳咳”了片刻,才道:“其实这并不难办。倘若对方真无事相求,那便投其所好。”
莫良垂下头,道:“说来惭愧,我虽与他十分要好,却并不清楚他喜欢些什么。”
柳清风笑道:“这很正常。即便是要好的朋友,也不一定全然了解对方。刘大人不必自责。”
他顿了顿,接着道:“这世间能打动人心的,无非金银珠宝,高官厚禄,美女佳人。以刘大人之能,定不难办到。”
莫良叹了一口气。高官厚禄,金银珠宝,美女佳人。就冲他那个家世背景,岂非生下来就拥有的?哪里轮得到莫良给?再说,莫良也给不出。
柳清风听出莫良对这个答案不尽满意,便道:“当然,这世间也的的确确存在一些超凡脱俗之人,非凡间俗物可以打动的。如此,刘大人不妨另辟蹊径。想想看,他对您究竟有何需索。”
“什么意思?”
柳清风笑了笑:“人生来所求人、事、物,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满足自己。图财、图权,是为满足贪欲;图色,色.欲;交友,无非是不想让内心空虚——当然,也有从朋友身上谋利谋益的。所以说到底,所行一切,均是为了自己。”
“……”
“如果您的这位朋友,一不图财,二不图色,那么就只剩下一个答案了。”
“……”
“答案就在刘大人心里。”
莫良默然很久,才对柳清风道:“听君一言,茅塞顿开。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站了起来,眸色中充满了感激,也有些许抱歉。他抱了抱拳,道:“今日承蒙柳兄盛情相请,可我还有要事在身,恐怕不能陪柳兄饮酒了。失礼之处,还望海涵。改日定当设宴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