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士缕缕胡须，笑道：“方才本院给他们出了一道题，却无人能答出。你不妨试试。”
　　身后一名学子抱着一个铁罐走出，放到地面。院士说道：“这壶是三百年前本院初建之时皇高祖御赐的。高祖曾言，谁能在不损坏壶的情况下看到壶底的字，将来必成我大魏栋梁。”
　　院士双手张开，接着道：“可惜这一届的学子中无人有此智慧。”
　　他身后一干学子们皆惭愧地低下了头。
　　院士微笑道：“黑子，你年纪虽小却聪慧过人。你不妨试试。”
　　就听身后有人悄声道：“就凭这个小黑鬼？”院士向后看去，那人立时闭上了嘴。
　　小黑炭也听见那学子说他，垂头推辞道：“院士，我哪里配……”
　　院士略有深意地往莫良他们躲着的那棵树方向瞥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缕缕胡须对包龙图微笑道：“你虽然只是本院的杂役，但以你的人格品性，本院认为有资格。来，试试吧。不论成功与否，都不会有人怪你。”
　　小龙图只好讷讷称是，将扫帚放好，小心捧起那铁壶细看。
　　这壶较为特别，中央空空，盖子被焊死无法开启，壶体上部有八个眼睛大小的圆孔。然而从壶体圆孔往内壁望去，却看不见壶底。
　　学子们见小龙图摆弄一阵也寻不到章法，大有幸灾乐祸的心态。哪知小龙图忽然抱着铁壶跑到水缸前，将水注入铁壶内。
　　马上有学子叱咤道：“胡闹！胡闹！这可是高祖所赐，书院宝物，怎能注水？”
　　有人附和道：“可不是吗！铁器注水，还不得生锈。”
　　院士却缕缕胡须，并不言语。
　　小龙图看水注入得差不多了，便抱起壶走到太阳底下，小眼睛又从洞孔中窥视。
　　院士走到他跟前，问道：“可看清壶底写的什么？”
　　小龙图正要张口，院士将手一摆，又将耳凑前，只听小龙图轻声道：“壶底只有四个字：学达性天。”
　　院士哈哈大笑道：“妙！妙！”对众人宣布道：“从今往后，本院特准包龙图勤工俭学，同你们一起到学堂读书。”
　　院士发话，众人不敢多言。小龙图连忙跪谢。院士将他扶起，道：“虽准你入学堂，但打扫也不可偷懒。”
　　小龙图兴高采烈道：“是！是！多谢院士！”
　　院士又在小龙图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便带领众学子回学堂了。
　　小龙图快步跑到大树前，轻声道：“两位，请出来吧。”
　　莫良小声嘀咕：“没想到这小子不但讲义气，还聪明得很。小小年纪便懂得光折射的原理。”
　　原来往壶中注水之后，光的折射便使壶底好像浮起一般。这时候从圆孔往壶内窥视，自然可以看见底部的文字了。
　　两人从树后走出，小龙图行了一礼，道：“院士说，外人不得擅入书院，命我送二位出去。”
　　莫良又嘀咕：“想不到这老头也非泛泛之辈。还好没让他看见我长相，否则知道刘夏偷溜进来又要鸡犬不宁了。”
　　摸摸小龙图的头，问道：“小孩，你叫什么，今年几岁呀？”
　　小龙图显然吃了一惊，有些羞赧着道：“哥哥，我叫包龙图，今年八岁。”
　　现在大多数孩子，娘老子不会教，见着外人满嘴“叔叔”“阿姨”的叫，哪里知道越往小叫才越受用？莫良平日被小孩们叔叔、叔叔的叫惯了，现在这句哥哥听得肚里十分舒坦。
　　“哦，跟当今圣上同龄呀。却不知是你聪明呢，还是圣上聪明？”
　　卫岚摇摇头，你又何必去逗弄一个小孩子。
　　小龙图答道：“我虽未见过皇上，但他既然能成为皇上，做这人中之龙，必是有过人之处的。我却只能做个杂役，自是不如皇上的。”
　　料他一个八岁孩子，就算再聪明又哪里懂得人情世故？他只觉得同为八岁人家能当皇上，他再努力却只能身为这书院杂役，读书还得偷学，这么一比，肯定就差了许多。
　　莫良道：“你这番话，乍一听，不可取；可仔细思量呢，反倒有几番禅机在内。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倒识大体。”
　　小龙图又高兴又难为情，嘿嘿嘿不住傻笑。黑脸泛上两朵红云，反倒觉着可爱了许多。
　　这小娃娃一看就是少有人夸。这也难怪，这孩子天生黑面，异于常人，同龄娃娃肯定把他当成怪物不肯接近，大人们也势必对他恶言相向，好生排斥。恐怕除了他亲爹亲妈还有刚才那个院士，再没人对他和善过。
　　出了书院门，莫良掏出一锭金元宝，叫住小龙图：“小娃娃，拿去。”
　　小龙图惊诧地看了看元宝，又看了看莫良，双手一推道：“我不要。我爹常说，我们人虽穷但志不能穷，自己有多大本事就赚多少钱，万万不能要别人的，更不能去偷。”
　　这番话说出来，莫良对他又多几分好感。
　　卫岚忽然道：“为什么不能要别人的？”
　　小龙图道：“我爹常跟我说：‘做人就要骨气傲如石，不食嗟来食。倘若习惯了什么都要别人施舍，很快就会丧失了奋斗的志气’。”
　　卫岚与莫良互看一眼，眼里皆生了几分敬意。
　　莫良笑道：“那你每天偷听人家讲学，算不算‘偷’？”
　　小龙图小脸一红，道：“我知道偷听是不好的，所以我每天下了工也会多做一些活儿相抵。”
　　卫岚一拍莫良肩头，道：“行啦，你就别捉弄他了。”看住小龙图道：“这元宝你收着，本是我祖上欠你包家的。”手往后一伸，一握，再伸到前面来，竟多了张借据。
　　“现在连本带利如数奉还。”
　　小龙图挠挠头：“怎么……别人欠我家钱，我却从来不曾听爹娘提过？”
　　卫岚微笑道：“因为这是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在世时的事了。他老人家仗义，一直不跟我祖上催要，仙逝时也未曾跟后人提起，你们自然不知。但我家世代却不敢忘怀。”
　　小龙图眨眨眼：“……哦。”
　　莫良干咳一声，心道：“你胡说八道的本事比我还高。”
　　小龙图低头看着借据，上面的字他认识得不多，迟疑着。再一抬头，卫岚早已拉着莫良悄悄溜走了。
　　回到马车上，莫良哈哈笑道：“这话也就哄骗小孩。五十两重的黄金，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要是有能力出借，还不催债，子孙怎么会穷成这样？小黑炭回家免不了挨一顿打的了。”
　　卫岚也笑道：“你还真别小瞧了他祖上。他祖上可是养活着十几个昆仑奴的，借五十两黄金又算得了什么。”
　　莫良眉头一皱：“昆仑奴？”
　　卫岚道：“嗯。捶姐姐设定的这位包大人，祖上可是了不得的豪门。家仆不但有昆仑奴，还有新罗婢。而这其中又有一位特殊的昆仑奴，他性情温良，踏实耿直，包小姐芳心暗许，最后喜结连理，入赘为婿。因此包家后人混有昆仑奴的基因，有时就会出现一两个黑的。”
　　莫良直翻白眼：“这也行？”
　　卫岚让自己靠的更舒服些，懒洋洋道：“那你难道要捶姐姐昭告天下：我就是把包拯弄我作品里，还给他改名叫龙图？脸皮再厚也是有底限的嘛不是。”
　　莫良又翻白眼：“我以为她脸皮厚到永无止境。”又道：“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会有江湖人士牵扯进来了。……你别告我以后还有展熊飞，还有公孙束竹！”
　　“那倒真没有。”
　　小皇帝可是小黑炭未来的老攻，弄这么两个人天天跟在小黑炭身边，还不得醋淹皇帝庙？
　　正自说话间，马车已到了国舅府。福安迎在台阶下，将莫良小心搀扶下来，神色匆忙地在莫良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小爷，太后急召您入宫。胡公公已在大厅候您多时了。”
　　老实说，莫良对这位亲姐太后一点感觉也没有。
　　虽然太后和刘夏是亲姐弟，但皇宫有皇宫的规矩。刘夏是外臣，不便在后宫内走动，所以姐弟俩很少见面。莫良来到书中的三个月来，除了例行上朝外，还未与这位“亲姐”有过交集。即便太后有什么吩咐，也是托小太监传个话来。
　　现在急召他入宫，看来，先前埋得种子要开始发芽了。


第14章
　　胡公公一听刘夏回了府，不等对方走到见客厅，便迎了出去，见礼道：“国舅爷，太后传召。事不宜迟，快快随奴才进宫见驾吧！”
　　莫良淡淡回了声知道了，卫岚见他神情有古怪，便知他又要逢场作戏了，便恭敬侍立在身后，看他想怎么演。
　　只见莫良不是顺着胡公公请的手势前行，而是看住一旁的福安，问道：“韫玉如何了？”
　　一旁卫岚以眼神示意：你这也太假了吧？前脚还在驯服阶段，后脚马上就走宠溺路线？
　　莫良以眼神回他：没关系，捶姐姐笔下的人物智商、情商都不高。
　　听主子问话，福安先是瞧了胡公公一眼，见主子完全无避讳之意，也只好当着胡公公的面据实回禀：“回小爷，海大富和素芝正……正好生照顾着，公子他好得很。”
　　“嗯。韫玉睡那间屋不太见光，他本就瘦弱，别再阴出点病来。一会儿你派人收拾一下，叫他搬我屋里，以后跟小爷同吃同住。”
　　福安一愕，心里觉得不妥。可见主子态度坚决，只得赔笑躬身回是。
　　卫岚继续眼神示意：你让他睡你屋，我呢？
　　莫良眨眨眼：你现在是我重金聘请的门客，自然不能睡我屋里了，我会找间像样单房给你住。
　　见卫岚低哼一声，莫良赶紧吩咐福安道：“也叫下人收拾一间独院出来，给卫大侠住。记住，这位大侠喜静喜光，另外知会全府，一定好生伺候着卫大侠，不得怠慢！”
　　福安知道这人是主子重金聘来的江湖高手，自然不敢得罪，连连称是。
　　莫良握住卫岚的手，笑道：“卫大侠有什么事只管告诉福安便是，他会料理好的。”
　　卫岚皮笑肉不笑道：“好说，好说。夏爷抬举卫某了。”一边说，还一边加重了捏着莫良的力道。
　　莫良忍着手疼，继续强挤出抹微笑道：“另外韫玉那边，有劳卫大侠帮忙照看。”
　　卫岚又用了一点力，道：“呵呵。这个自然。”
　　两人相视，哈哈哈大笑。莫良则趁机将手抽出，悄悄抖了抖散疼。
　　胡公公张了张嘴，似有话要说，却碍于刘夏一众家仆在场，不便张嘴。去往皇宫的一路，刘夏坐车，而他骑马，更是没机会交谈。所以刚一进宫门，胡公公赶紧着道：“国舅爷，借一步说话。”
　　引到边角，胡公公看了看左右，才小声道：“国舅爷，太后可不大高兴啊。”
　　莫良打断他道：“又是哪个蠢奴才惹我姐姐不高兴了？”
　　胡公公的表情就有些发苦，心道：“惹太后不高兴的人就是你喽，是你自己骂自己是蠢奴才的，我可没说。”嘴上道：“奴才也不知道哇！只是……只是听说太后她听到了一些风声……是关于您的……具体是什么事，奴才就不得而知了。”
　　来到凤曦宫，太后屏退了宫女太监，对莫良道：“弟弟，哀家听说，你将曲向文的儿子绑回了府中？”
　　莫良心想：我都绑了三天你才得到信儿。啊，一看就是我府中眼线偷懒，回去一定得寻个理由扣他们的月俸。
　　嘴上淡淡道：“是哪个奴才多嘴？区区小事，怎劳太后烦心。”
　　太后轻轻一拍凤椅，薄斥道：“还想瞒着哀家？你将那厮绑回府中作甚，全当我不知道么？”
　　莫良佯做一惊，太后看了叹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已冠年，却不思娶妻生子，以续刘家香火，竟然豢养男娈，生出这断袖之癖来！你……你可对得起刘家列祖列宗？”
　　莫良撇撇嘴，你若是知道我还打算弄死刘夏，让你们刘家从此绝后，你不得背过气去，到鬼界去陪老皇帝作伴？
　　太后见刘夏不说话，以为自己语气重了，忙去拉过亲弟弟的手，让他随自己一起坐在凤椅上，拍着他的手背，语重心长道：“你平日怎样胡闹，哀家都依你。但是这件事，你一定要听哀家的话。快快把那姓曲的解决掉，免得让各位臣工暗自看你笑话。”
　　莫良故将脸色一沉，道：“谁敢看小爷的笑话，活腻歪了么！”见太后又重重叹气，想起这姐弟俩感情十分要好，便将话语偏软了些，道：“姐姐，我是真的喜欢他。他在我身边，别提多快活。你若是下旨杀了他，那……那就是要了我这弟弟的命！”
　　太后一怔，脸上露出怒色。气道：“那狗奴才究竟使了什么邪法，给你迷成这样？简直该死！哀家要灭他满门！”
　　莫良心想：我靠，不是吧？这样就灭满门，你这婆娘心也太恶毒了些！真不愧跟刘夏是亲姐弟。
　　嘴上哀求道：“姐姐，你若伤他一根汗毛，我……我……我就咬舌自尽！”
　　“你！”太后扬起手来，又强自忍住，沉声道：“倘若哀家一定要绝了你的念想呢？”
　　正面刚一波？莫良一寻思，这不行。捶姐姐笔下的刘夏虽是个恶霸，但对他姐姐却是尊敬得很。如若吵起嘴来，岂不是颠覆了原著的设定？
　　硬的不行来软的！
　　莫良挤出上一本穿成太监时，在皇帝面前的怂货样，又悄悄拧自己腰眼，生出几滴眼泪来，拉住太后的手，苦着一张脸道：“姐姐，我知道你最疼我了。你绝不忍心看我失了韫玉而痛不欲生的样子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