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赚钱,他是知道的。但是怎么快速在天黑之前赚到钱,他是一点都不知道。
今晚要住哪里?最便宜的床位也要十五块。
郑照皱眉, 就算他有十五块钱,他都不会去住被褥从来没换过,充满了蟑螂臭虫的简易宾馆。
此时,天刚蒙蒙亮。
“日结,日结,工地杂工,包一餐,包来回。”工头扯着嗓子喊。
话音刚起,一群人就围了上去,工头挨个收身份证,没几分钟,手里就厚厚的一摞了,可还有人不断的往他手里塞身份证。
“满了,满了,走!”工头又扯嗓子喊了一句,就连忙带着一堆人坐上辆面包车离开。
郑照抬头看到头上的横幅,卖出一张身份证,买入一条不归路。他摸了摸身上,没有身份证,似乎这次系统连记忆都给的不全。抑或是,这次系统根本就没有为他提供社会身份。
“这烈日当头的去工地干活,简直是在卖命,还不如挂逼呢。”身边一个穿着蓝T恤的青年撇着嘴。
另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大些的则不这么想,“要挂逼了,当然给多少钱都做。”
青年不屑的说道:“活又重钱又少,不值得做,越老越活回去,还不如回去种地。”
眼看着要两人要动手了,旁边的人连忙把他们拉开。
天渐渐亮起来,六顺广场上剩下一百多个没找到工作的人,他们就静静的站着。解释挂逼这个词,用现在的景象再贴切不过了,这些青年就是挂在广场上。
那个吵架的青年就是其中一员,只不过他是蹲在地上。等到那些诸如献血之类的乱七八糟活计也被抢走,广场上的人就都散了,
“挂逼喽。”青年站起伸了个懒腰,回头奇怪的看向郑照,“喂,刚来的吗?”
郑照闻言回神,轻声说道:“是的。”
“哈,那你估计不知道挂逼面是哪家店,我带你认认门,可不太好找。”青年热情的搭住他肩膀,“我叫赵博,二十整岁,你看起来没我大,叫我博哥就好。”
“郑照,十九。”郑照说完突然发现,原来仅仅是活在这个世界就很难。
双峰面馆,赵博放下筷子,把吃完一半的挂逼面推向郑照,“只收你一块钱,吃吗?”
“不用,谢谢。”郑照摇摇头,尽管赵博是好意,按理该卖他两块五,但他走进面馆坐下已经竭尽全力了。
赵博见此就又把碗拿回来,两三口就吃完了挂逼面,满足的拍了拍肚子说道:“等我有钱了,非得去吃一顿好的,唉,成记烧腊要二十八一份。”
走出小面馆,赵博带着郑照在周围闲逛,哪个网吧电脑更好,哪个超市晚上试吃多,哪个巷子里妞最靓。
他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郑照,嘿嘿笑着说道:“没准她们愿意倒搭钱跟你修车。”
六顺管皮肉生意叫做修车,不脱衣服只露屁股,十五分钟搞定,方便快捷又平价。至于安不安全?反正五十块钱一次,他们连明天都不去想,哪还管什么安不安全。
郑照皱眉低头,陋巷污水满地,实在无法落脚。
赵博见他停了下来,也没接着往里面带路,只说道:“你看起来不像是该混这里的人,能走就走吧。”
郑照问道:“你为什么不走呢?”
赵博又蹲在地上,在兜里抹了半天摸出一根烟,“我懒啊。”
郑照想了想,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过往,不禁轻叹道:“我也懒啊。”
赵博闻言与郑照对视,两个不禁都笑了起来。等笑够了,赵博对郑照说道:“你要是不想努力很简单啊,找个酒吧进去就行。”
郑照抿起嘴唇,神情颇为认真的说道:“我嫌脏。”
“得了,这有什么脏的?谁办事前不都洗得干干净净的,我看你就是放不下面子。”赵博吐出烟圈,抬头看着郑照说道,“这六顺是真没混头了,累死累活才赚一百多。酒吧招男模,卖酒提成能到百分之二十,一个月能轻松上万,不比在六和混强得多。”
他了解得这么清楚,应该是早想着要离开六顺了。郑照不动声色的看向赵博,既然早有打算,那他今日搭话的目的就有些不单纯。
赵博的烟已经快抽没了,只剩个滤嘴,他狠狠的吸了一口,就丢到地上用脚踩灭。
“我不在乎跟你说这个话,我知道,光我自己这幅邋遢模样人家八成是不愿意要的,可你干干净净的,他们没准能接受买一送一。”
郑照闻言哭笑不得,仍是说道:“我做不到,另请高明吧。“”
“你这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赵博站起身,像是没有骨头一般倚在垃圾箱上,“怎么着都是交个朋友,今晚你要是想通了就来找我,等进了酒吧我第一个月工资可以分你一半。”
今晚……郑照不禁问道,“今晚你睡哪里?”
“我身上只有九块钱了,还能睡哪里?”赵博丝毫不愁今晚住在哪里,甚至对于他来说,住在哪里是最好解决的问题,“大街两边都是商铺,等商铺拉下铁皮卷帘门,随便找家店在门口铺几张硬纸皮,躺下就可以睡上一觉,要是门口的地方抢不到,那就去睡六顺广场,那可是六六顺大酒店。”
郑照听完低头想着,他现在去借纸笔道路边给人画肖像应该还来得及。
“嗡——”手机震动。
郑照从口袋里取出手机,却没有直接接通,而是又看向路边写着回收旧手机的店铺,准备接完电话又去卖了手机买画具。
“喂喂,请问是郑照先生吗?这里是S市第三人民医院,牛香兰女士在做保洁工作时突然摔倒,她在星海大厦留下的紧急联络人是您,如果您认识她,请尽快赶往我院。”
郑照闻言愣住了,牛香兰是谁?他的系统是不是坏掉了……
“没有坏。”一直默不作声的系统突然出现,“有实验对象反馈资料庞杂难以立即掌握,因此世界初始化已经从传输资料升级为传输记忆。”
他当然是回忆过,毫无所获。
系统见此提醒道:“分区错了,不是你的记忆,是身体自身的记忆。”
郑照微怔,随即放任本能。等记忆看完,他不禁叹了口气。
牛香兰是个农村妇女,丈夫在外打工,隔三差五托老乡捎一些钱回来,儿子参军入伍眼看着要复原,这样的生活在偏远山也算是令人羡慕。十二月中旬是退伍军人离队的日期,山里银装素裹,牛香兰每天都在村口等,可她等到的不是儿子,而是儿子的死讯。
车祸死亡,司机撞事逃逸。
一开始牛香兰根本不信,拒绝去领骨灰,但到了后来她不得不信,整个人都垮掉了。逢年过节才回一趟家的丈夫在处理完儿子的丧失后,就又离开村子。
渐渐的村里传言,她丈夫根本没去打工,而是在县城里安了个家。
牛香兰听见后疯了一样跑去县城,在县城了乱转,结果真在菜市场见到了丈夫。她尾随丈夫一路,在菜市场门口看到了一个怀里抱着儿子的女人。她上去撕打怒骂,可都是白费力气,丈夫已经是别人的了。
那一刻,牛香兰就明白她真的是孤零零一个人了。也就在这一刻,她开始疯狂求子。
偏方,神佛,跪到传言中x能力特别强的男人脚下,牛香兰无所不用,只希望能老有所依。但上天对她一点都不仁慈,在四十五岁那年,她绝经了。
闷在家里的那整个冬天,她去农销店买百草枯,老板娘看出了她的死志,拼命的劝她,告诉她实在不行去花钱买个儿子,从小养一样亲。犯不犯法,牛香兰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又有奔头了。
来年开春,冰雪消融,她坐着车到了S市,拼命打工做活攒钱,在四十七岁那年买了个儿子,就是郑照。
男孩一直黑户,直到七岁的那年遇到人口普查才上了户口。初中毕业后,他成绩稀烂,根本不想去上学,可是牛香兰却死活坚持让他读了高中,盼望着他能考上个大学,然而奇迹从不会降临到她身上,这个夏天男孩什么都没有考上。
终于,六十五岁的牛香兰晕倒在星海大厦的厕所里。
天气正燥热,郑照把手里放下手机对赵博说道:“我去一趟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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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世界编号:3
66路公交车靠站, 郑照浑身只剩下一块钱。
“帅哥,要专家号吗?肿瘤内科和神经内科都有。”穿着夹克的黄牛从到郑照身边低声问道。
郑照有些无奈,“要不起。”
S市第三人民医院门口的人络绎不绝, 无数从外地来的病患将人生最后的希望押在这里, 他们手捧着买命钱进入此门只求活命。神经内科是三院的王牌科室, 不光本省的患者认它, 还有新疆西藏的患者不远万里慕名求诊。
医生护士忙得不可开交, 导诊台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郑照便直接上楼去往神经内科, 电话里面说牛香兰可能是脑血栓,等待进一步确诊。
天色渐晚,郑照等到了核磁共振的结果。
“不用太担心了,脑血栓算是最常见的缺血性脑血管病, 你母亲出于急性期, 需要溶栓治疗, 包括各种检查用药的话,费用大概要在1万左右, 有保险吗?”医生看向郑照, 医院上演的从来都是人间百态, 这对母子一看家境就很不好。
郑照摇头说道,“没有。”牛香兰干活从来不要五险一金, 只想拿到手的钱更多。
医生道:“两个小时内进行溶栓治疗效果最好,你母亲的情况严重,还需要做手术, 以免加重脑栓塞的症状。”
郑照看向躺在病床的老人,她真的很老了,头发花白,皮肤松弛,脸上手背上都布满了老年斑。在原身的记忆中,她不算是个好母亲,也不算是是个坏母亲,尽管两人相依为命,但关系并不亲近。
上小学的时候,原身还是个认真学习的好学生。一次学校要交书本费,班主任为了让学生们都记住这件事情,便在讲台上说到,谁没带钱就别来上学了。如果年龄稍大些,他就会知道这句话是吓唬人的,可刚满七岁的小孩子当真了。原身听话的把这件事记在手上,晚上回去问牛香兰要钱。牛香兰告诉他晚两天,可是原身哭着喊着不敢去上学,怕被老师赶出来。
牛香兰见此对原身说道,那他以后就不用去上学了。原身听了又真的以为自己不能上学了,躲在家里伤心的哭。两天后,牛香兰把钱给原身,原身拿着钱去了学校。老师收了钱没当回事,同学们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但原身却不再是那乖乖听话的人了。
但是假如牛香兰当时能拿得出那二百块钱来,会不给原身吗?
汹涌而来的记忆退潮,郑照叹气,能怎么办呢?至少不能让一个人等死。
他问道:“可以先进行治疗吗?钱明天我就会送来。”
医生对于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了,头也不抬的说道:“五万以下我有权签字,但你现在至少要先交上一部分。”
这个条件着实很好,但是他现在拿不出这一部分。此时此刻,郑照无比清醒的认知到,为何绝大多数的人都在蝇营狗苟的被名利牵着走。活着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不是因为人弄不清自己存在的意义,而是因为活着本身。
生存和繁衍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所有人都是基因的奴隶,肉身会衰败,基因却将永存不朽。
医生转身走出门,郑照坐在床头看着牛香兰。
她为什么会发疯似的想要一个儿子?因为她怕自己躺在床上不能动的时候,无人照顾,只能活活等死。医院不会把人赶出去,但是也不会拼尽全力去救她,挂水熬着,消极治疗到不行的那一天。
郑照拿起手机,打给牛香兰将近二十年未曾再见的丈夫,电话里传来连续而短促的嘟嘟声。一次两次三次,郑照放下电话,他早就已经把她拉进黑名单了。
“你好,请问牛香兰是在这件病房吗?”门外突然传来声响,似乎是一个男人在询问护士。
“是在这里。”护士回答道。
郑照抬眼看向门口,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进来。男人站在原地扫视着病房,看到郑照时愣一下,半晌才回过神,把果篮放到了牛香兰旁边的桌子上。
“你就是牛姨的儿子吧,她在公司总提起你。”男人说着就从商务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我是陈启辉,明天娱乐的老板。牛姨在我们公司做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发生这种事我们都很伤心,这是两千块钱,算是我们的心意。另外我个人又加了一千块,希望你能收下。”
“多谢,真的感谢。”郑照没有推辞,直接从陈启辉手里接过了信封,但也没有提一万块钱的事情。
一万块钱对一些人来说天文数字,对另一些人是随手的花销,但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这笔钱尽管不是特别大,但也不是特别小,但绝对不好得寸进尺。牛香兰的病与明天娱乐没有什么干系,没有五险一金也是外派她的保洁公司的问题,于情于理,这三千块钱都是善行。
陈启辉这次过来的目标就是送钱,送完钱也没打算多留,见郑照收下信封,便又说两句关心话,随意找了个借口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前,他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郑照。世界还真的挺奇妙,牛香兰是怎么出生这样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