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吧闺名都告诉他了, 已经足够了吧?要不要像戏班子演的那样留个手帕做
当信物?
额, 还是不要了。
万一这个少年不是良人好归宿, 会耽误她跟别人成亲的。
赵小凤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醇娘在赵小凤处问清了话,只道心中悬而未解之事也有了着落, 回去的路上一直摇扇而笑。
古寺长廊清夜静美,风松烟桧萧然,郑照在空庭看斜月, 听见脚步声转身看向醇娘,“回来了。”
他不曾拦自己离去,却在等自己回来,醇娘手里的扇子一滞,她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低头把扇子收了起来,走到他面前道:“醇娘让表哥担忧了。”
“无事就好。”郑照看了她一眼,便往客房里走,“我和忧之睡外间的榻上,你睡里面的床。”
醇娘点了点头,跟在他后面走进客房,案上烛台蜡泪成堆,月光透过窗户照到榻上,陆云从正在酣睡,鼻鼾声豪。
她走到屏风时,不禁回头道:“表哥,我知道了女道士是谁?”
郑照正解衣,闻言看向醇娘,过客或去或来,他没想到醇娘真找到了女道士的来处。
“她应该是赵家的大小姐。”醇娘把今晚的事情如实说了,又道,“明日表哥能否与我同去拜访赵家?”
郑照点头道:“明早去后山前,我请僧人帮忙递个拜帖。”
醇娘“啊”了一声,她差点忘记了后山的女道士。也许最近几日不见它踪影,只是僧人没看见罢了。她走进里间,合衣躺在床上,一夜好眠。
翌日清晨,郑照和醇娘用过素斋便沿着青石板路往后山走。
后山人迹罕至,不如前山烧香拜佛的热闹。矮草贴地,巨树参天,野花星星点点布满了后山。树上鸟雀有人来,发出清脆的叫声,随着草木翕动,原来在山间嬉闹的松鼠跑得无影无踪。郑照手拿竹仗探路,也不知都惊走了什么,回头一瞥在石头缝中看到只青色狼蝎。
“应该就在附近。”醇娘拨开攀缘在石壁上藤蔓,找到一个古隧道的小石门,“和尚们说在附近采药时,偶尔会遇到那个女道士。”
郑照走到小石门前,石门内壁没有斧凿痕迹,应该为火烧水淬破开的。
这种攻凿山石的法子较为久远,古隧道至少也有七八百年的历史,实在令人望之却步。不过道士素喜在山洞隐居修行,可能是知晓一些还能走动的路段。
“两位,你们挡住了贫道的光。”
正思忖着,从洞中传来一个女声。郑照和醇娘连忙让开了石门口,一个黄脸女道士从门内走了出来。
她身穿肥大宽松的道袍,背后负剑,容长脸,细长眼,着实称不上好看,但步履从容,神态潇散,确实有高人风采。
这个女道士还活得好好的,看来江中遇到的就是赵家大小姐。
醇娘舒了口气,看向郑照道:“表哥我们回去吧。”
郑照见女道士无视他们往山上去,便也和醇娘往回走,兴化寺的晨钟回荡在山间。
回到客房时,陆云从正在院中做五禽戏。他看见郑照和醇娘进来,便问道:“乱萤可曾在散步时遇到一头撞死在树上的兔子?素斋虽好,但终非吾爱,愚兄想打打牙祭了。”
郑照摇头道:“没遇到兔子,但在隧道石门口遇到了道士。”也是守株待兔。
“原来那后山女道士真有其人?”陆云从停下五禽戏,“我以为是那群和尚以讹传讹编造出来的乡野之闻。”
郑照道:“真有其人,而且道长颇有风……”
话未说完,陆云从就大步迈出院子。
“采……”郑照叹了口气。
人已无影无踪。
他回房换下被白露沾湿的衣裳,取了笔墨就去外院马厩。把驴牵到草上,对着它画了幅《黔之驴》。
拜访别人,去前应送拜帖通知,去时应带礼物。他不在乎这些俗礼是他的事情,但别人在乎的话,他还是会做。
身无长物,以画为礼。
醇娘拿折扇把画上的笔墨扇干,两人携画去了王家住的客舍。
“姑娘。”丫鬟走进来对赵小凤说道,“今早递给拜帖的公子来。”
赵小凤问道:“娘回来了吗?”
丫鬟摇了摇头说道:“夫人还未回来。”
“娘已经出门快一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回来?”赵小凤绞着手帕十分纠结,“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万一是呢,总不能拖着,拖着拖着人就走了。”
好姻缘绝不能从手指缝里溜走。
她觉得自己想明白了,想透彻了,毅然决然的吩咐丫鬟道:“去请公子进来。”
丫鬟瞪着眼睛看她,她也瞪着眼睛看丫鬟。最终丫鬟屈服了,走到外面跟婆子传达小姐的吩咐,把外男放进来跟小姐见面。
对镜仔细打理了一下妆容,赵小凤莲步轻移,团扇遮面的到了主厅会客。
一迈过门槛,赵小凤愣住了。珠玉眼前,自觉形秽。
进来之前该沐浴更衣的,至少要洗个头。
她看了眼醇娘,昨晚唇红齿白的小公子,然后把目光落在了郑照身上,轻声细语道:“敢问公子何方人氏,尊姓大名,可曾婚……”
丫鬟连忙在赵小凤身后拉了她一把。
赵小凤停住话头,笑得温柔端庄,不情不愿的说道:“不知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醇娘见只有赵小凤一人进来本是高兴的,可看到她游移的目光最后落在郑照身上,不禁神色有些黯淡,却仍笑着说道:“我们有令姐的消息,想告知贵家主母。”
赵小凤眉目含情的说道:“两位可在此稍候,我母亲很快便会回来。”
醇娘抬起头,直勾勾的看着她,问道:“你不想知道消息吗?”
“小凤想知道的话,公子会告诉小凤吗?”赵小凤低头娇羞道。
她并不关心姐姐的下落,还有心思调情。醇娘面色渐渐冷了,手一抖折扇随之展开,轻摇着说道:“我们等你母亲回来。”
赵小凤闻言毫不在意,她拿起郑照送来的画,夸赞道:“好威风凛凛的……驴子?”
她说完不敢置信的眨巴了下眼睛,又仔细看了一遍,发现自己没看错,确实是一只神气活现的驴子和一只畏畏缩缩的老虎。
郑照道:“本来想画狮子和驴子的,结果提笔正好想到了黔之驴,便画成了老虎。”
画成狮子畏畏缩缩也不对吧?
赵小凤努力从记忆的角落找出关于黔之驴的典故,然后不得不承认他画得对。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至则无可用,放之山下。虎见之,庞然大物也,以为神。
就这样东拉西扯到中午,赵家夫人才回来。
“小凤!”夫人解下披风交给丫鬟,走正堂对他们歉然一笑,把赵小凤赶回了屋里,然后问道,“你们知道我女儿的下落?”
醇娘如实把船上遇到女道士的事情说了,来龙去脉很是详细。
夫人看着她们,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女道士可是白净脸蛋,眼角有痣?”
醇娘点头道:“是的。”
夫人点点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面色悲伤,双眼湿润,说道:“请恕老身不能见了客。”
郑照起身便带着醇娘告辞了。
回到客房,陆云从寻道士还未回来,醇娘烦闷的趴在窗边,歪头看郑照画驴。
“表哥,她为什么想死?”
“不知道。”郑照两三笔勾勒出驴子的形态,“也许她发现了一个秘密,死了就再也感受不到痛苦。”
醇娘想了想又问道:“可是表哥我也很痛苦,为什么我不想死?”
“因为想到死更痛苦吧。”郑照把草画得七扭八歪,那是驴子啃过的地方,“死代表着你将离开喜欢的一切,无法再和亲人朋友说话,听见他们的训斥和唠叨,告诉他们今天又遇到了什么事情。或者说,病死,毒死,砍头死,绝大多数死亡本身就很痛苦。”
“也许死后会下地狱,会成孤魂野鬼。”醇娘低头用手折扇一点点打开,扇面是悬崖兰花,“不知道现在做好事还来得及吗?”
“地狱,因果报应,都是恐惧。”郑照落下最后一笔,“以死控生,佛道皆是如此。我们何必怕死呢?死与生毫无关系。我们活着的时候,死亡不存在。死亡来的时候,我们已经不存在了。”
醇娘听完觉得有道理,却又觉得哪里有点怪,在窗前冥思苦想。
郑照把驴子吃草图拿到了她的眼前,她看了眼后笑骂道:“这头倔驴就知道吃,也不想想自己能活几年!”说完她愣了一下,又扬起头笑道:“确实不该乱想,尽管我有时候很痛苦,但几乎每天我都会开心一下,而且我相信所有痛苦都能够解决。”
也许不是所有的痛苦……她低头看看自己的男装,问道:“表哥,如果你是女子呢?你会是什么样呢?”
如果她是男子,一开始她就不用受这些苦,她可以随意哭笑,可以走马章台,可以光明正大的炫耀自己有过多少个女人,也可以毫不避讳的去找医生开壮阳药物。
当然,她也可以读书考科举,可以写字画画,可以沿着运河南下,四处随性游玩。
多该成为一个男子啊。
下辈子我一定要成为一个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修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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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世界编号:1
如果他是女子?
郑照被醇娘问住了, 他走回到书案前,提笔合眼仔细想了想,发现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
如果他是女子, 祖父会更早的逼迫父亲纳侧妃, 痛苦不堪的母亲也许那时就会离世。
如果他是女子, 父亲会给她定一门亲事, 在出事后祖父也不会把他接到身边。
如果他是女子, 大伯恐怕会把他打包丢去塞外和亲, 不会囚/禁在皇陵, 而是软禁在婚姻。
成婚后呢……他握笔的手一顿,睁开眼睛看画卷上的宫装少女,然后揉了下便掷到字纸篓里。不怨风霜虐,我本岁寒姿。
见他沉默, 醇娘起身把驴子吃草图放到绢缸里, 换了个问题问道:“表哥, 我们明日回去吗?”
她其实没想得到他的回答,因为她心里已经知道他是女子的结局。
两人易地而处, 自己可能在庆国公府里斗智斗勇, 毕竟与人斗其乐无穷, 而他会在高阳楼里,零落成泥碾作尘。
“不急着回去。”郑照在荷叶笔洗中洗净余墨, “我们还没吃到马骝山的特产,盘山坐地果。”
“什么盘山坐地果,就是海椹子。”陆云从满头大汗的走进门来, “乱萤你真没诓我吗?那后山我沿着古隧道走了一遍,别说人影了,连个猴子影都没有。”
郑照把笔依次挂回象牙笔架,问道:“忧之兄可找到小石门了?”
“小石门是好找到,那女道士可难遇到。”陆云从转身背身对醇娘洗了一把脸,“我一开始想着女道士总要回去,就守在那里等她,什么都没等到。你也知道我行事风风火火,这等不来我便沿着山势走了一大圈,也是一无所获。可能我去晚了,你们离开没多久,女道士就打道回府了。”
“也可能她是躲着你呢。”醇娘端起笔洗准备出去把水倒了。
“的确有可能。”陆云从擦干脸回头看向醇娘,见半满的笔洗里水清澈见底,不禁赞叹道,“笔洗里的水只见少不见脏,乱萤对水和墨的掌握已经到了如此,这用笔下去定是干净清爽,浓淡得宜。不知是何佳作,愚兄能否有幸一观?”
郑照摇头道:“佳作无从谈起,刚才和醇娘聊天,随便在纸上乱写乱画。”
“游戏之作出自乱萤的手也是佳作,愚兄家中还有一方兰篆闲章呢。”陆云从走到郑照的身边,笑着拱手道,“早听说乱萤书画双绝,今日乱萤不赏我一幅画,等回了无锡后,愚兄说遇见了郑乱萤,还同吃同住的几日,他们绝对都不信。”
郑照只能从绢缸里把驴子吃草图拿了出来,写好跋语,钤盖“苍烟落照间”印章,把此画送给了陆云从。
陆云从接过画,赏了又赏,看了又看,说道:“都说天下丹青在杭州府南北两位先生笔下,我今日见乱萤画作,便知他日必有青出于蓝。”
大梁书坛画坛有两位巨擘,南枝先生陈窗和北原先生董抱珠。他们年纪相差三岁,又都为杭州人氏。两人幼时都聪慧非常,早负盛名,因而彼此相交。
少年一同参加科举,一个落第一个中举,虽然仕途出现了不同,但他们交情甚笃,书信不断,一直牵连挂念。到了晚年,两人更是一起归隐,并称南北先生。
少而执手,长而随肩,涵盖相合,磁石相连,六十余载,毫无间言。山林钟鼎,并峙人间。
郑照看过他们的画,他笑道:“乱萤希望能不负忧之兄今日此语。”
陆云从道:“两位先生皆认为书画同源,尤其南枝先生画墨梅旷绝古今,乱萤红梅已经艳天下,若去杭州,定要去拜会他们。”
“正有此意。”郑照颔首道。
两人就此聊起江南江北的人物来,从携棋游公卿的苏之开,到画舫泊秦淮的蔻娘。与陆云从交谈,郑照觉得自己想要去的地方想要见的人都在不断的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