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娟迟疑片刻，重新坐回床沿。
　　殷强又冲回楼道，上上下下翻找，什么人都没看到，正想骂人，忽然听到下方传来动静。
　　他伸头往下望，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从楼道里气喘吁吁地爬上来，殷强等着他爬上来，渐渐看清男人的面容。
　　戴着眼镜，五官平凡，很斯文。
　　熟悉的脸。
　　殷强是见过陈辉的，当年殷明铮闯进陈辉家里偷盗的事闹得很大，殷强和陈辉见过几次面。
　　想到陈辉以前栽赃殷明铮，害他跟着丢脸，想到他是个恶心的变态，想到他放亲子鉴定书害得一家子鸡飞狗跳，想到他刚刚居然推自己……
　　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
　　伤口疼得厉害，喝了酒的脑袋又在隐隐发胀。
　　殷强的眼睛渐渐变得血红，长期在家里殴打发妻儿子，早就让他习惯性地用暴力宣泄自己的怒气。
　　他不由分说冲下楼道，对着刚走上来的陈辉就是用力一脚，陈辉当场飞下楼。
　　是的，飞。
　　后脑勺撞在楼梯上，脖子往旁边拧，身体因为惯性继续往下滚动。
　　殷强还不泄气，冲上去抓起陈辉的头，像殴打殷明铮和周娟一样，抓住陈辉的头往墙上撞。
　　“救命……救命……”
　　陈辉眼镜早就掉到不知哪里去，眯着眼睛，虚弱地喊叫，双手挣扎着抓住殷强的手，“放手，我要死了，快放手……”
　　“牛逼啊威胁我？啊！推我！来啊！”殷强大怒，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手抓着他的脑袋往墙上用力撞。
　　“殷明铮让我来的……他约我十点在这儿见面……”陈辉脸色青紫，努力掰开他的手，“放手……”
　　殷强眼睛血红，“放屁！你昨晚想掐死他！”
　　“我停手了！我停手了！”陈辉说道，“他说会跟我走，我就停手了！”
　　“放屁！你就想搞死他！搞死我！你他妈去死！”暴怒的殷强完全不听他的话，越说越怒，抓着他的头继续往墙上用力砸。
　　一下一下。
　　接连撞了十几下。
　　陈辉握住他脖子的手慢慢松开，身体也软下来。
　　殷强却并没发现，酒精和疼痛在他血管里燃烧，整个人非常亢奋，继续抓着陈辉撞墙。
　　“杀了你！去死！去死！去死！”
　　病房内。
　　周娟不安道：“你爸爸怎么还没回来？”
　　殷明铮躺在病床上，整个人瘦弱得快要陷进被子里，“气消了就会回来。”
　　周娟皱紧眉头，“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她站起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想做点儿事分散注意力，看到床头柜的塑料袋，她伸手将塑料袋收起来放进抽屉里。
　　拉开抽屉，发现里面躺着一瓶白酒。
　　“这里怎么有酒？”周娟拿起来一看，很普通的纯度很高的白酒，殷强常喝的那种。
　　“给爸爸准备的。”殷明铮睫毛微颤，掩盖住黝黑的眼眸，“可能用不上。”
　　“怎么用不上？”周娟将酒拿出来塞进自己的手提包里，“带回家，你爸肯定很高兴。”
　　门忽然被撞开。
　　周娟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殷强浑身是血，狼狈地闯进来，神情狰狞又可怕。
　　“殷强……”周娟见到他如此可怕的模样，被殴打的记忆涌上心头，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殷强沉默地盯着她，目光很异样。
　　“殷强？”
　　殷强忽然冲过去拉住她的手，“我们快走，去京城。”
　　周娟被他拉得踉踉跄跄，“怎么了？为什么要去京城？”
　　“走！”
　　殷强将她拖出病房，拖到走廊上。
　　周围人用惊讶的眼神盯着他们。
　　周娟用力甩开他，“殷强，你到底要干嘛？”
　　殷强握住她的肩膀，神色亢奋又诡异，“去找我们儿子，找魏家，他们一定可以救我！”
　　“你疯啦！”周娟大声说道，慌忙朝病房内看，然后用力将他拖到走廊一边，“我们不能去！”
　　“要去，一定要去！”殷强说。
　　“不能去！”
　　“娟儿！”殷强怒吼一声，凝视着她，眼泪忽然从眼眶里滚下来，哽咽着道，“我杀人了。”
　　周娟愣住。
　　“我真的杀人了，会坐牢的……”殷强忽然哭了起来。
　　周娟第一次见到殷强哭，像个孩子一样，眼泪鼻涕糊满整张脸。
　　“杀人啦！杀人啦！”
　　尖叫声响彻云霄，一个清洁工冲到走廊，惊恐地大声道，“楼道里有个死人啊！”


第25章
　　警察将殷强拷起来带走。
　　殷强回头望着周娟,眼眶泛红，“娟儿，救我！一定要救我！”
　　周娟嚎啕大哭。
　　殷明铮慢慢从病房中走出来,走到她身边问道：“妈,发生什么事了？”
　　周娟转过身,抱住他用力地哭，“明铮，我只有你啦！”
　　殷明铮反抱住她,轻轻拍打她的背部,天真地笑起来，“嗯，以后我们相依为命。”
　　下午第三节 课间休息，舒宁低头用Q和翻译公司的人聊天,接收八百块的尾款，忽然听到前方王申申惊叫着站起身，口中骂道：“哇靠！”
　　“殷强在蓝州医院砍死了人！”
　　舒宁抬起头,“谁？”
　　王申申转过身,一只手挥舞着手机，一只手指着舒宁旁边的空位,“殷强啊！殷明铮的爸……养父！”
　　舒宁微微张嘴,“真是殷强？”
　　“那还有假！微博都上热搜了！”
　　听到动静的同学们立即打了鸡血。
　　“什么？真的？”
　　“真的假的？哇塞！”
　　“哪里哪里？我看看！”
　　周围人蜂拥而至,团团围住王申申，几颗黑脑袋拥挤在一起，盯着王申申的手机。
　　教室里的其他人也打开手机上微博，龙盘山中学管得不严，并没有像其他学校没收手机，至于初一三班这样的渣渣班级,更不会收。
　　于是，宽敞的教室里，同学们三三两两地挤在一起刷手机。以前课间好歹会有人学习、做作业，王申申爆出来的消息太过劲爆，连最爱学习的班长程小雨也放弃做作业，和同桌凑在一起低头看新闻。
　　舒宁在听说杀人者是殷强后便打开微博，滑动屏幕翻到热搜第十条，赫然写着
　　家暴男孩父亲怒杀恋.童.癖。
　　“家暴”“恋.童.癖”两个词语足够吸睛，等点进去看内容，更是狗血无比，热搜蹭蹭蹭往上涨，居然挂到热搜尾巴。
　　微博内容：楚州市蓝州医院内，一名恋.童.癖袭击被家暴的男孩儿，男孩儿父亲一怒之下在楼道殴打恋.童.癖，至其死亡。更神奇的是，男孩儿住院就是被父亲殴打所致……
　　舒宁点开配图，第一张便是殷强头发凌乱，满脸惊恐地被警察拷走的图片，身上还穿着他买给小反派的蓝色短款羽绒服。
　　确认无误，的确是殷强。
　　第二张图片从楼道上方向下拍摄，幽暗的步梯楼道里躺着一名黑衣男子，手微微摊开，上面还有烫伤，有点眼熟。
　　男人脸上打着马赛克，脚上穿着黑色皮鞋，周围的阶梯上都是淋漓血迹。
　　联系到标题的“恋.童.癖”，舒宁微微睁大眼睛——陈辉？
　　殷强居然把陈辉打死了？
　　世界玄幻了吗？
　　“哇靠！殷强终于杀人了！”龙乔站在他身后喊道。
　　舒宁差点跳起来，转头怒目而视，“你是鬼吗，走路没声音！”
　　龙乔无语，“舒哥，我站你后面半天了，你自个儿聚精会神，没发现怪我？”
　　龙乔一屁股坐在小反派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满脸兴奋，“殷强那家伙，天天喝酒打老婆，早晚要犯事，看，这不杀人了嘛。”
　　“喝酒打老婆就要杀人？不见得。”舒宁摇摇头，想起当日殷强扔酒瓶到楼下，他和爸爸上门质问，殷强直接推殷明铮顶缸，自己跑到主卧躲起来的情形，不太相信这种只敢窝里横的家伙有勇气杀人。
　　平时打打周娟和殷明铮就算了，真要他和成年男子干架，若打不动立马怂成一团。
　　或许喝了酒？
　　舒宁心头一动。
　　喝了酒，再怂的人神志不清，有可能会动手。
　　到医院里喝酒，殷强也够能的。
　　“咋不可能？他喝酒就打老婆，我妈妈经常念叨，打人打习惯了，会成惯性。”龙乔拍着桌子道，“在家里打老婆打习惯了，出了门遇到事，喝二两酒，一上头就容易操起刀子往人身上捅。”
　　龙乔摊手，“我爸也说过，殷强早晚会出事儿，这不就出了嘛！”
　　王申申也跨坐在椅子上，像个发表演讲的智者，满脸深思，“这件事告诉我们，千万别喝酒，也千万别打老婆孩子啊。”
　　“对了，死的那人是谁？恋.童.癖？”
　　舒宁用肯定的语气道：“陈辉。”
　　“陈辉？谁来着？”龙乔仰起头，片刻后睁大眼睛，“靠！是他？以前想欺负殷明铮，没成后冤枉殷明铮偷东西那个？”
　　斜上方的女生也凑过来八卦，“对，就是那个人，前不久来学校骚扰过殷明铮，在校门口打了一架。”
　　“就他就他！”女生的同桌也说到，“恋.童.癖嘛，听说他妻子知道他恋童后，带着女儿坚决离婚，那人的精神出了问题，以前在洪州市那边骚扰过男孩子，事发后又跑回楚州，啧，真够恶心的。”
　　“那殷强为什么要杀陈辉呢？”舒宁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殷强和殷明铮水火不容，在知晓彼此没有血缘关系后，更是针锋相对，见面就横眉怒目。殷明铮昏迷住院，殷强根本不管，他怎么可能因为陈辉袭击殷明铮而杀陈辉？
　　不知情的人看到微博内容，还以为殷强是为了殷明铮出头，愤怒至极，失手杀人。
　　然而知晓真相的舒宁，完全不这么认为。
　　这件事处处透露着古怪。
　　从结果上说，不断骚扰小反派的恋.童.癖身死，以后再也不会来骚扰小反派，天天殴打周娟和小反派的殷强，很可能因为杀人坐牢或者死刑，以后也不可能再殴打小反派。
　　一次性解决两个人渣，一劳永逸，不管事实真相到底如何，舒宁喜闻乐见，额手相庆。
　　下午放学，舒宁拎著书包飞奔出学校，打车前往蓝州医院。
　　来到1105，病房很安静，周娟不在。
　　因为雇佣周娟看护小反派，舒宁辞退了护工，周娟一旦不在，整间屋子里只有小反派一人。
　　白色的病房，白色的床单和被子，小反派躺在病床上，头上包着纱布，只露出一个漆黑的脑袋，头发乌黑发亮。
　　“明铮，今天感觉怎么样？”舒宁慢慢挪到病床前。
　　小反派并不想见到他，也不想他照顾，可舒宁还是厚着脸皮来了，不知道小反派会不会生气。
　　“很好。”殷明铮神色平静，眼睛漆黑，如同点墨。
　　他整个人纤细瘦弱，苍白透明得像快要融化在一堆白色里，然而整个人又飘忽着奇异的氛围，存在感极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
　　某个刹那，舒宁觉得他像一头虚弱的成年豺狼，哪怕伤痕累累，瘦弱不堪，却无法忽视他的可怕和危险。
　　舒宁很快甩掉这种可笑的想法，明明躺在床上的是一头乖巧的小狼崽子，书上描述他疯狂、狠辣，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的他再凶，再狠，只是一头幼兽，哪怕用力撕咬，也造成不了多大伤害。
　　舒宁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班上的同学知道你生病，无法上课，就凑钱给你买了几本参考书。”
　　他将手中的塑料袋子放在床头柜上，拿出里面新买的书本。
　　《七年级作文指导》《初一数学解析》《刘金阳初一英语》《七年级科学丛书》。
　　这几本都是舒宁在书店里精挑细选过的，比较简单，适合基础薄弱的小反派学习。
　　他不清楚小反派到底要住多久院，课程已经落下不少，若是再不补上，后面肯定会更糟糕。
　　从进病房开始，他没有提一句关于周娟和殷强的话，更没有提陈辉，表情平静，语调轻快，如同以往的每一天。
　　殷明铮安静地盯着他。
　　舒宁随手拿出《七年级作文指导》打开，“我觉得里面的作文写得很好，每个自然段后面都有评论和注解，非常适合初学者。”
　　殷明铮依旧没说话。
　　舒宁有点儿尴尬，但他脸皮早就练得比较厚，拉过旁边的凳子坐下，强行继续话题，“前天班主任还让我们写景物，哪，这里就有一篇写景的文章，叫《春日池塘》。”
　　抬头看向床上的小反派，小反派已经转开了头，双目望着天花板，神情认真。
　　舒宁疑惑抬头，天花板啥都没有。
　　知道他不喜欢自己，舒宁轻轻叹气，捏著作文指导，念起了《春日池塘》。
　　“今年三月，我跟着爸爸回到奶奶家，奶奶家在农村，房子很大，房前有一个大池塘……”
　　舒宁声音平缓，将作文念得很有感情，每念完一个自然段，就把后面的名师点评念出来，比如“写景的顺序由远及近，层次感分明”“很有空间感”“细节描写充满了感情”之类的句子，希望小反派能听进去，以后写作文不要交白卷。
　　一篇只有五百字的作文，舒宁边念边讲，足足讲了一个小时，有些口干舌燥。
　　整整一个小时，殷明铮没说一句话，就连注视天花板的动作，也未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