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如果还有这个机会的话。”小男孩有点遗憾的晃了晃手上沉重的链条。
游遇定定的看了小男孩一眼,对方的表情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和亲切感,他同样晃动手上的镣铐,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他们要把我们送去哪?”
“我们是被这伙人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地方,”小男孩微微眯起眼睛,警惕又疑惑的看向游遇,“你不记得了?”
“嗯,被人贩子捉住的时候敲到脑袋,变傻了。”游遇面不改色的扯谎。
小男孩保留质疑的看了他一眼:“……哦。”
他显然不大信这鬼话,但似乎对方的话是真是假对他没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游遇又问:“你知道这群家伙是什么人吗?”
小男孩压低声音:“他们身上总是穿着死气沉沉的黑袍,脖子刺了蓝色火焰蛇图腾,我猜得没错的话,应该是巫师组织的人。”
“巫师组织?”
“嗯,以前卖画的时候,我听说过一些他们的事,”小男孩脸上十分平静,完全没有小孩子被囚禁后理所应当表现出的恐惧,“那些酒馆里醉醺醺的酒鬼说,从前段时间开始,巫师们会从人贩子手里弄些新鲜的小孩,用来做祭品。”
“反正被他们买了来,不会有好事就对了。”小男孩无所谓的耸耸肩。
游遇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看着他:“你不害怕吗?”
小男孩无所畏惧的回视他的眼睛:“怕什么?巫术?鬼?还是死?”
游遇见过太多的恐惧和怯弱,此刻他无法从小男孩的眼睛里看到半点恐怖的苗头,只有沉沉一片黑色的平静。
这种死寂一样的冷静,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
于是他笑了:“你是画家?”
小男孩用一种超乎年龄的无奈表情摇头:“谋生手段而已。”
“你是怎么落到人贩子手里的?”游遇问。
小男孩:“被妈妈卖的,她一向厌恶我卖画不挣钱,而她刚好又急需钱,所以决定用我作为物资,和人贩子做一笔能让她快活很久的交易。”
“我很遗憾。”游遇朝他撇了撇嘴。
小男孩看着他:“你和我们不一样,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和家人走散被人贩子捉住了吗?”
游遇摇摇头:“或许吧,记不清了。”
小男孩:“哦对。”
游遇看向男孩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似笑非笑的说:“所以你说的室友,指的是我们会被埋在同一片墓地吗?”
“你想多了,我们不会被埋在墓地里,”小男孩将身子向后靠了靠,“我们应该会被遗弃在同一片乱葬岗,大概率尸体还会并排着摆在一起,因为我是9号,你是10号,巫师组织的人最讲究秩序和规则了。”
说着,小男孩抬起被镣铐束缚的手,不慎灵活的朝下拉开衣领,露出脖子下方刺成蓝色的9号数字。
游遇下意识也摸了摸自己脖子下相同的位置,眼中闪过些微不愉快。
他讨厌在没经过他许可的情况下,在他身上动手脚甚至留下可笑的痕迹,特别是现在迟南还住在他的身体里。
马车碾压过凹凸不平的石子路,车内狠狠颠簸了一下,虚掩的帘子晃了晃,车厢内漏进潮湿的雨气和晦暗天光。
游遇索性从位置上爬过去拉开门帘,门帘后是一扇上了锁的铁丝网车门。
他们就像囚犯一样被困在狭小的车内空间。
“这里也是一直下雨吗?”越过被锈斑爬满的铁丝网,游遇望向阴沉压抑的雨幕。
这里的雨和过去229天里的造梦世界一模一样,他不相信这只是巧合。
无止无尽的雨,一定是某种提示和线索,很可能是串起副本各层梦境的重要意象。
为什么雨一直不停的下呢?
迟南也通过游遇的眼睛,凝视着灰沉单调的天空。
9号小男孩似乎对游遇的问题感到奇怪:“这里?说得好像你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一样。”
游遇:“确实,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近。”
9号男孩看了他一眼:“是吗?据我所知人贩子不可能愿意出这么高的路途运费,只在本地挑商品,不然太不划算了。”
“这不重要,”游遇说,“雨下了多久?”
9号想了想:“连续下了好几个月,这一年来就算不下雨也是半阴不晴的天气,已经很久没遇到晴天了。”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调转了方向,朝大路右侧的一条小径驶去。
迟南透过游遇的眼睛,清楚看到车轮激起的泥水溅在道路两旁的高大石头雕塑上。
从十字路口开始,无数石头雕塑整整齐齐沿着主路的方向延伸在雨幕中,一座高大的建筑物立在地平线尽头,在浓重的雨雾中若隐若现。
从迟南的角度看,直通天际的建筑物被铁丝网割得支离破碎。
他的心脏在这瞬间似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揪住,类似难过的熟悉感蠢蠢欲动。
游遇右边的眼睛也微微有了些湿意。
“南哥?怎么了?”共享感官后,游遇也更方便觉察迟南的情绪波动。
迟南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我好像认识这里。”
游遇看着雨雾里的建筑物:“你不觉得它有些像基地大楼吗?”
“你到底在和谁说话?”9号看到游遇趴在铁丝网门边又开始自言自语,问道。
“不要介意,我有和自己说话的毛病。”
因为迟南无法读取他的脑内信息,所以每次他和迟南交流都需要发出声音,用自言自语的解释糊弄过去,一劳永逸。
好在9号并不是对旁人性格秘密感兴趣的人,他只看了一眼游遇,并没有往深了问的打算。
“那座建筑物是用来干什么的?”游遇问9号。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9号有些不可思议,“那是黎明塔,所有人梦寐以求想要靠近的地方。”
“黎明塔?”游遇低低念了一句,抬起眼睛用一种对方无法拒绝的真诚发问,“抱歉,可以仔细说说那座塔吗?”
9号定定的看了他片刻,他并不是个有耐心的孩子,但今天却愿意和这位眼睛漂亮的外乡小少爷多说几句话,他耸耸肩:“好吧。”
“很久之前这里还是没人愿意靠近的蛮荒边境,大概三十年前,那里,就是你看着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座高塔。”
“传说那座塔的最高层住着一个古老的神明,他能实现人类的一切愿望,慕名而来的信徒围着高塔建起一座城,名为造梦城,那座塔也被命名为黎明塔。”
游遇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能实现人类一切愿望?”
“是的,传说中是这样的,”9号抿了抿唇,“造梦城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去居住,现在聚集在那的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城外驻扎了军队守卫城池,轻易不放人进入,我们的愿望不配被神听到。”
“那位神明的长相有人见过吗?”游遇的语气难得有些着急。
9号掰着手指摇头,无聊的说:“看到那些雕像了吗?因为没人见过塔里的神明,所有雕塑脸上都没有五官。”
“信徒们用「无脸」来表达对高高在上神明的尊敬,”
9号充满嘲讽的撇了撇嘴,“其实神明一般都是中年人的模样,对吧?”
游遇:“不一定。”
“好吧,”9号继续说,“但是,听说这座城出了点状况,开始陆陆续续有居民搬离造梦城,但具体原因是什么我们无从得知。”
游遇眉头微拧:“从一年前开始的?”
9号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你不是都忘记了吗?”
“我猜的,”游遇说,“或许和永远下不停的雨有关。”
“可能吧,黎明塔里的神明生气了,雨下个不停,厄运接踵而来,”说着他无奈的笑了笑,“可是…对我们这种准备要死在乱葬岗的祭品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游遇没讲话,他看着窗外淅沥不停的雨,以及道路两旁的雕塑。
长期浸泡在雨水里,这些雕塑五官空白的脸上爬满滑腻青苔,似乎预示着残败和不详。
正在这时,系统无机质的声音自他们脑内响起——
[恭喜梦游人迟南、以及与迟南绑定的造梦人229成功抵达噩梦「哭泣的少年」第二层梦境,请二位根据梦境角色及事件发展做出正确的判断,祝二位好运。]
迟南总像个礼貌又喜欢提问的好学生:“请问有什么提示吗?”
系统:[画画的人]
说完,系统隐匿了声息,沉默蔓延车内局促的空间。
游遇的视线扫向9号被在背后的画板,随后微微垂下,落在他右手食指第二骨节微微隆起的茧子上。
是迟南先开的口:“我有个猜测。”
“嗯。”游遇的声音沉沉的,他似乎猜到了迟南的想法。
迟南沉默半瞬,说出自己的想法:“这个男孩子,可能是《哭泣的少年》的作者。”
系统的提示虽然只有短短四个字,但确切的信息几乎已经是明示。
这个噩梦本名为《哭泣的少年》,而他们跌落梦境第二层睁开眼就遇到的这位画画的少年,绝对不可能是无意义的偶遇。
一切都是造梦主经过精心计算的‘巧合’。
“画画的人,”游遇在心里念叨这四个字,血液渐渐变冷,“也就是说,这个噩梦本让我们回到画作诞生之前。”
「根据角色和事件发展做出正确的判断。」
这一瞬间他们理解了系统话语的含义,这里既是梦境,又是现实。
他们的判断、抉择将影响着这个世界,决定《哭泣的少年》是否降临于世。
这个梦是场时间循环,迟南即是画作本身,也是画作诞生的参与者。
第118章 哭泣的少年(4)
游遇半垂着眼,嘴唇崩成一条平直的线,脸上病态的苍白让他看上去不像活人。
令人窒息的思考和抉择,连心跳的声音都被雨水淹没。
游遇不认为迟南仅仅是一幅禁画的画灵。
比起能给人带来灾祸的画灵,从以往种种线索来看,他更相信自己最开始的判断——
迟南是造梦主、或者说是造梦主的一部分。
虽然这个假设很多方面都存在着疑点,但游遇从来都固执的深信自己的直觉。
这个噩梦本也给了很明确的提示,造梦城等同于他认知里的造梦世界,黎明塔相对黎明基地办公大楼,而住在塔里能为人实现愿望的神明,毫无疑问就是造梦主。
如果代入迟南就是造梦主的假设,他的存在远早于《哭泣的少年》诞生之前,是因为后来某个原因被封印入画中。
画作从某种意义来说,是囚禁迟南的监狱。
可是如果没有《哭泣的少年》,他或许永远也不可能和迟南产生交集…
他清楚画作消失能带来时间线的变动,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抉择。
游遇的睫毛轻微颤了颤,目光移向9号垂在腿边的手,这双手瘦得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包着骨头,青筋毕露,手指关节覆盖着画茧。
如果要销毁画作就需要杀死9号,保住画作则相反。
“游遇,我想让《哭泣的少年》诞生。”迟南声音一如往常平静的说。
游遇的表情顿了顿,没讲话。
迟南继续说:“两个选择,我们清楚画作诞生的时间线会发生什么,另一个选择完全是未知状态,风险太大了。”
游遇沉默片刻才开口:“被封印在画里这么久,不无聊吗?”
“无聊,”迟南向来很诚实,“但也很安全。”
游遇低垂的眸子闪过些微不合年龄的复杂情绪:“南哥,你看起来并不像是会害怕未知和风险的人。”
迟南:“嗯,可是画作带来了现在的一切…”
顿了顿,他继续平静的说,“我不想失去这段和你相处的经历。”
游遇怔愣一瞬:“无聊这么多年也值得?”
迟南毫不犹豫:“嗯。”
游遇似乎轻轻的笑了:“能这么平静的说出这种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话,南哥,你很犯规。”
“是吗?”迟南的声音毫无波动,“那很抱歉。”
“我只是舍不得。”
迟南不知道,他的诚实才是最犯规的。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回应我的表白吗?”游遇不要脸的问。
迟南噎了一下:“请便。”
游遇用自己的左手扣住自己的右手,自己和自己十指相扣。
“好的,我知道了,”他抬眼看向9号,“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9号望着这个时常奇怪自言自语、却又莫名让他觉得熟悉和亲切的小少爷:“什么交易?”
这个小少爷的左眼黑沉沉的,总是让人看不透他的真实想法,而他的右眼又是澄澈的幽绿色,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矛盾又对立的美感完美呈现在这张苍白的脸上,让人很难移开视线。
“我可以保证让你在献祭中活下来,但相对的,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游遇说。
9号直视这双充满蛊惑的眼睛,不为所动的撇了撇嘴:“可我并不害怕死掉。”
“…哦,”游遇不紧不慢的应道,他最擅长应对这种不怕死的孩子,“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
9号保持怀疑的看他:“你这种身份的小少爷不会明白。”
在他认知里,有钱人家的少爷都是被家人的爱浇灌长大的,不会明白泥沼里挣扎存活的狼狈和无望,更不会漠视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