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要下雨了。”
兰卡斯特站在乔一身边，手指擦过那棵银杏树粗糙的树干。
这棵银杏树已经活了很多年很多年，虬结的根须甚至顶开了铺地的青石板，裸露在细雨中。
“辉月。”
兰卡斯特摸了摸辉月的脑袋，指着银杏树的树根位置：“去。”
“汪，汪。”
辉月叫了两声，便抽着鼻子在银杏树周围搜寻起来。
“汪。”
它在某个位置坐了下来。
罗伊和迪恩抄起了铁锹，走了过去。
年久失修又被银杏树的树根顶开的青石板一撬就开，露出了下面的泥土。
乔一站在细雨里，回过头，看到了还泛着黑色的仓库墙壁。
很多年前，这里也燃起了一场大火，烧毁了所有的脏污和罪恶。
后来的另一批教廷人员重新粉刷了这里，又掩盖了一切真相。
他很想去南方，去看看所谓的光明教廷。
当黑暗生于光明，并被光明藏匿保护，那么所谓的光明，还能不能被称为光明？
……这样的光明，毁了也罢。
“找到了！”
随着迪恩的一声轻呼，乔一的目光转了回来。
罗伊沾满泥土的双手上，捧着一架已经半腐的木质小马车。
小马车的车轮已经被烧毁了半个，断茬上还有着漆黑的焦痕。
车身上，有人用歪歪扭扭的幼稚笔迹，刻着“苏西和主教大人”，旁边刻着一个小小的心形。
而现在，心形已经被黑色的焦痕污染，只剩半个。
“主教大人回家了吗？”
空气中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几人转过身，便看到了那团缩在墙角闪烁着的火光。
“主教大人没有回家。”
火光自顾自地回答着。
“主教大人答应我回来会给我带糖果。”
“……但是我没有完成那个游戏……”
“是因为我玩输了游戏，所以主教大人不回来了吗？”
“主教大人一定很忙吧。像以前那样。”
“……如果我做坏事，主教大人会来找我吗？”
“以前我只要做坏事，主教大人都会来陪我的。”
那团火光在细雨里慢慢蜷缩成一小团，橘红色的光芒也暗淡下去。
它的口中不间断地呓语着，声音越来越轻。
“我偷走了斯图亚特家的食物，打碎了卡尔的碗，抢走了安妮的小熊，可是主教大人为什么还不来找我呢？”
“我如果我烧掉仓库，主教大人会来吗？”
“会吗？”
“……”
昏暗暗的天空在不断下坠，细雨里，忽然传来一声春雷的闷响。
“嗨，苏西。”
乔一到那团火光前蹲下。
“……你，你是……？”
那团火瑟缩了一下。
“我是乔一。”
乔一温柔地笑着，声音却有些喑哑：“我是……罗卡叔叔的朋友。”
噗
那团小小的火光似乎亮了一下。
但是片刻后，又再次暗淡了下去。
“可是，我没有遵守游戏规则。我跑了出来，还不小心打翻了煤油灯。”
“……我是不是闯祸了。那天……好大的火。”
乔一伸手拢在那团火苗的上方挡住了细雨和吹来的微凉的风：“主教大人说，天使总是应该被原谅的。”
“没关系。游戏已经结束了。”
“我现在，来带你回家。”
第21章 我很喜欢
领主大人要拆房子，去上工的领民们每天十个银币，工期三十天，吃饭管饱！
消息传来的时候，领民们沸腾了。
据说他们要拆掉的是那片教廷建筑，领主大人打算在那里建立一个新的轻工业区。
虽然领民们并不知道轻工业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概念，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将此视为一次狂欢。
毕竟，每天十个银币的工作可谓是暴风领这么多年的独一份儿。
种地打猎的领民们兢兢业业忙一年，到头来也不过能挣上几千银币，并且会在第二年春天海市开市的时候花去大部分用于购买种子和杂货。
三百枚银币可以让他们今年的日子不必过得那么紧巴巴了。
教廷的实际占地面积很大。
在暴风领这块地广人稀的地界，土地并不值钱，所以富得流油的教廷很容易便得到了大片的土地给自己装点门面。
而现在，偌大的建筑群已经彻底荒废，杂草丛生。
除了被清理出来用作布艺工坊车间的那几间尚还完好的房屋，其他的都已经破败不堪。
乔一特意找巴尔顿父子订做了一些滑轮组，用来协助拆迁工作。
——毕竟那些砖瓦还可以二次使用，又可以省下一大笔建筑材料费用。
实际上为了这次拆迁，乔一几乎掏空了家底，连最近工坊上缴的税收和分红都搭进去不少。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突然蹦出来的坑爹任务：
【光明藏污纳垢，这片建筑也承载着许多罪恶。所以，毁掉它吧。在这里建立起新的工业王国。】【任务时限：40天】
【任务奖励：陶瓷、玻璃烧制技术】
【失败惩罚：寿命－100天】
乔一看看自己的状态栏：
【寿命：余额38天12小时27分】
……真是要了老命了。
至于火灵苏西，目前被图鉴判定为尚未完成净化，灵魂不完整，无法录入。
乔一看着【开启商城完成度：4／5】的信息栏，那种胜利近在咫尺却怎么也够不到的抓心挠肝的感觉，让他的心都要碎了。
好在，系统还算良心，给了任务提示：
【帮苏西找到妈妈，可以化解执念，净化灵魂。】帮！苏！西！找！妈！妈！
乔一感觉自己的脑袋大了一圈。
苏西的生身父母葬身大海，弗莱明主教也过世多年，这让乔一彻底麻爪了。
系统：要不你去死一死？到酆都找找，说不定有结果。
乔一：……
……你死不死啊？
【叮——您已拒绝接收对方消息。】
乔一：真棒，世界清净了。
系统：[已拒收]
乔一：你说什么？我没戴眼镜听不清
……
对于挣钱这种事，人类总是能爆发出巨大热情和能量。
所以在仅仅不到三天的时间里，荒芜了许多年的教廷便热闹了起来。
佩妮交付了这个月的最后一笔订单后，便宣布了停工培训一个月，引起了商人们的阵阵哀嚎。
不过她们也确实需要进行集体培训了。
南方已经开始出现了山寨仿制品，低端市场已经逐渐被做工和用料粗糙却价格低廉的山寨品挤占。
佩妮和乔一商定后，决定慢慢放弃低端市场，转攻向精品限量产品和私人订制。
佩妮的私人订制如今在南方已经初露头角。
那些来自地球的、乔一传输给她的各种奇思妙想和灵感，被她一一实践出成品，被南方的富人们疯狂追捧和喜爱。
她本人甚至已经在南方小范围地打响了名气，被叫做“奇妙之手多尔（doll）夫人”。
佩妮听从了乔一的建议，决定将“多尔夫人”作为一个品牌进行经营，从今往后只出精品。
这些天她一直在尝试制作乔一提出的“活动关节人偶”，今天终于做出了第一对成品。
“这是……？”
兰卡斯特坐在会客厅，看着怀里的抱枕，眨眨眼。
那是个方形的抱枕，上面用染料染着森林白鹿，边角还缀着流苏，看上去很精致。
“布艺工厂的新产品。”乔一坐在对面，捧个杯子喝热牛奶：“对了，还有这个。”
说着，他又从佩妮送来的样品袋里摸出来一个巴掌大的小人偶，看也不看地朝着兰卡斯特扔过去。
“……”
兰卡斯特抬手接过，看看手里的小东西，耳朵渐渐染上红晕。
手中的小玩偶赫然是乔一的形象。
黑曜石为眼，掐金丝的黑色棉线为发，金丝楠为骨，上好的布料为衣。
小乔一头顶戴着小王冠，身披红色的小披风，手里还握着一把宝剑，做出奶凶奶凶的表情，萌得冒血。
“喜欢吗？”乔一从袋子里又摸出来一个小人偶：“我也有一……”
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乔一这才发现自己手中拿着的，是金发蓝眼的兰卡斯特人偶。
乔一：“……拿错了。”
……有丶尴尬。
然而，来不及等乔一将玩偶换回来，兰卡斯特便迅速将手里的小乔一收了起来。
“喜欢。”
兰卡斯特认地看着乔一点点头，仿佛没听到乔一“拿错了”那句话：“我很喜欢。谢谢。”
乔一：……
算了。
你开心就好。
但我最近不太开心。
“愁人呐。”
乔一手肘撑在桌上，另一只手敲了敲放在桌上的一个大琉璃罐子。
罐子里，一个橙红色的小火人儿正抱着一片薯片啃得咔嚓咔嚓。
是火灵苏西。
虽然化灵的时候她已经13岁了，但经过这么多年的飘荡削弱，灵魂也不完整的苏西现在的智商甚至比不上六岁的小安妮。
装在罐子里的小朋友让乔一再度升起了投喂仓鼠的快感，频繁地往罐子里丢零食。
“说起来，就算找全了灵魂，净化灵魂这种事也是要找祭司来完成的吧。但是暴风领没有祭司啊。”
就像是僧人超度灵魂，化去执念净化灵魂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谁都能做的。
搞不好还会反噬把自己个儿搭进去，来个买一送一。
那乐子可就大了。
乔一撑着下巴，又扔了一个鱼丸进去。
“啊唔——”
小火人儿一口吞下了比自己体型还大的鱼丸，把自己撑成了一个圆滚滚的小火球，在罐子底咕噜噜滚了起来。
“……噗。”
乔一笑出了声。
“精灵族有祭司。”
兰卡斯特捧着杯乔一泡的枸杞茶，手指敲在琉璃罐上，发出“叮叮”的轻响。
“……”乔一抬起头，看了兰卡斯特一眼，又垂下头叹了一口气：“但是那可是祭司啊，据说比首领地位还高的吧。感觉……请不来。”
请人家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族大佬来帮小朋友找妈妈？
怕不是三鹿奶粉喝多了上头，神志不清了。
却见兰卡斯特垂下眼睛，沉吟了一下：“可以试试，万一呢？”
“你认识他？”乔一侧目看他。
兰卡斯特：“……”
乔一：“嗯？”
兰卡斯特：“……算是吧。”
乔一摸摸脑袋：“为什么我感觉你刚刚是不是偷偷笑了一下？”
兰卡斯特抬起头，湛蓝如水清澈透明的眼睛看着乔一，眨了眨，无辜得像是一头辉月：“有吗？”
乔一：淦！他真好看！
“……没，可能是我看错了。”乔一抿了抿嘴撇开头，压住了突然开始胡乱蹦跳的心脏，掩饰性地喝了口水。
然后
“噗——”
“烫烫烫烫！”
兰卡斯特：“……呵。”
乔一：“……你刚刚是不是笑了？”
兰卡斯特（正经脸）：“我没有。”
乔一：“你有，我刚刚看得很清楚，你还笑出声了，我都听见了！”
兰卡斯特歪歪头，眼睛里满是无辜：“有吗？”
然后他忽然弯起眼睛，笑：“你听错了，乔一。”
像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冰川里，忽然闯入了一阵带着青草气息的风，连空气里都洒满了阳光的味道。
一瞬间，霜雪消融，万物生长。
乔一捂着跳得乱七八糟的心跳：……犯规了啊你！
……要了命了，这个精灵他勾引我。
乔一看着兰卡斯特，磨了磨牙，越过横在两个人之间的小几，扑上去掐他的脸。
然后一不留神，他的脚绊在了茶几腿儿里。
“噗通——”
“哗啦——”
精灵手中的杯子应声翻倒，茶水倾倒在了兰卡斯特的胸口，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裳。
乔一整个人扑在了兰卡斯特怀里，两肘撑在兰卡斯特的耳边，跨坐在了兰卡斯特身上。
精灵几近完美的脸庞近在咫尺，两个人的鼻尖都几乎触碰在一起。
呼吸相闻间，乔一感到自己的脑袋“翁”的一下，空了。
湿润的水迹溅在了精灵的下巴上，然后顺着肌肤的纹理向下滑去。
在几乎完全静止的视野里，这一颗滚动的水珠是如此地色彩鲜明。
以至于完全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放、手往哪儿摆的乔一目光自觉的跟随住了那颗水珠，向下、再向下……
那颗水珠流过白皙的脖颈，翻过滚动的喉结，滑向了被茶水湿润的精致锁骨……
乔一觉得自己现在脑子应该在想些什么的。
但是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尽是茫茫的白。
啊，对了。
还有精灵纳了星海入眸的蓝色双眼。
……可真漂亮啊。
真想
乔一忽然愣住。
想……干什么？
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了乔一的脸颊，拇指轻轻擦过乔一唇角。
第22章 有话好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