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云深全程比景铄本人还害臊,头埋在景铄怀里不敢出来,一边动作一边自我反思,自己怎么就沦落到了如此田地!
明明不久前,这个男人还身有难言之隐,并对自己发起邀请说“进来”(不是),怎么这时候,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人生变化太快,就像过山车。
钮钴禄.云深不复存在了,他死了。
现在存在的是钮钴禄.暴君和他的……小娇妻?
解决完了之后段云深还帮忙用帕子清理了一下,再躺回被窝的时候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之前的自己了。
这生活对自己做了什么?
——不对,是这剧情对自己做了什么!?
话说系统是景铄毒唯来着,他要是知道自己亵渎了暴君,会不会直接取走自己的命?
……妈妈,我好慌啊前有狼后有虎,中间夹个二百五,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段云深一边在心里哀嚎着自暴自弃,一边在景铄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窝进去了。
算了,夜深了,睡吧,明天再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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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夜晚,段云深和景铄这里正是春暖花开,太皇太后和丞相那边却是寒冬飞雪。
谢翰心白日出宫回府的路上便遇上府上府兵迎面骑马跑过来。那府兵见了丞相的马车,便直接翻身下马扑倒在马车前。
车夫见对方如此,便立刻将车停了,谢翰心正在车上假寐,此时车猛地一停,便晃醒了,皱着眉头掀开车帘,看着府兵神色慌张,正打算怒斥府兵没规矩,“何事,也至于慌成这样?”
那府兵跪在地上,张口好几次愣是没能发出声音,最后才艰难道,“回,回丞相大人……少爷……没了……”
消息来的太突然太直接,反而没什么实感。谢翰心愣了一下,像是觉得没法儿理解这句话什么意思,只将这话拆开了揉碎了,分析了好几遍,才迟疑着确认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但他还是犹不死心地再次问道,“你说……谁没了?”
府兵忍住胸中的忐忑与不安,道,“少爷被嘉王爷的府兵给……给……尸首正停在大理寺,嘉王爷也已被兄弟们送到大理寺,此时正……”
谢翰心听到“尸首”二字的时候,像是呆住了,后面的话都未曾听清。
心中将“尸首”二字重复了两遍,突然觉得眼前发黑,与此同时,一口血从喉头翻上来
但谢翰心到底是叱咤朝堂这么多年,纵使心内大恸,面上仍是努力稳住了平静。
一口血翻到了嘴里,满口血腥气,反而让自己清醒了些,眼前发黑的晕眩感也减轻了。这时候靠着毅力将满口的血腥沫子吞了下去,强自镇定道,“去大理寺!”
车夫听说自家公子尸首停在大理寺,这时候哪里敢慢。报信的府兵重新翻身马在前面开道,车夫架着马车一路疾驰,往大理寺的方向去了。
谢翰心此时坐在马车里,马车颠簸的厉害,他却觉不出分毫不适,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像是魂儿都被抽走了,就剩下一个壳子呼吸都像是快没了,唯一能证明这是个活人的,大概就是手在不自觉地颤抖。
渺儿……
马车一路飞奔到了大理寺,谢翰心下马车的时候居然双腿一软,直接跪地上了,车夫愣是没扶住。
向来毒辣果断的当朝丞相何时有过这般丢人的时候,可这时候谢翰心却浑然不觉一般。
谢渺这时候都已经凉透了,停在房间正中央,身上盖着一张白布。
大理寺卿许孟头都大了,看着停在那儿的丞相公子,又看了看站在一边温文有礼的嘉王爷。
难啊……
今年这是倒了什么血霉,才送走一个陈显安案,这又来了一个宫中剜心案,这案子还没解决呢,又出了个嘉王府府兵当街杀了丞相之子。
自己是不是得去寺里烧烧香了?怎么每件案子倒像是勒在自己脖子上?
大理寺卿还没愁完,这时候有人匆匆跑进来,附到他耳边,小声道,“丞相到了。”
许孟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转身对着嘉王景逸恭敬道,“丞相大人到了,王爷要不要回避一下?谢公子是丞相大人独子,这老来丧子,想必悲痛欲绝,咱们也该回避一下才好。”
景逸早就听闻这大理寺卿做官做的圆滑,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让自己回避哪里是为了给丞相方便,这分明是怕丞相和他这个王爷见面当场起了冲突,他这个大理寺卿夹在中间不好做人。
虽心知如此,但景逸风度犹在,此时点头道,“许大人说的是。”
许孟心中松下一口气,慌忙指挥着人过来带嘉王爷去休息。
嘉王爷这头才刚刚走,就见着那边谢翰心已经进了门。
许孟忙换上了一张沉痛脸迎了上去,“丞相大人节哀!”
谢翰心此时路都走不动了,全靠身边的人搀扶着,但是面上看起来居然还算沉稳,只不过看起来如同苍老了数十岁,平日里那般儒雅矜持的傲然气度实在是瞧不见了。
此时见了大理寺卿许孟,听他如此说话,却也没有力气接,只道,“我儿在哪里?”
许孟心知丞相现在也无心和自己寒暄,慌忙侧身指路,“这边。”
谢翰心抖着手掀开白布,就见到谢渺的脸——眼睛都还未闭上,唇边脸颊还有颈侧,全是生前吐出来的鲜血。
这时候谢翰心再也没忍住,眼前一黑便软倒了下来,许孟慌忙上前去扶,又叫人去请大夫,屋子里一时鸡飞狗跳的。
景逸悠然在内室喝着茶,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好奇,这算不算天道轮回?
谢翰心一生顺遂,出身名门显贵,科举高中状元,姐姐当年是皇后。
可这么一帆风顺,尚且不满足,为了爬得更高,自己地位更稳固,背后干了不少肮脏事。
这些年因为谢氏姐弟,含冤入狱的有,冤死狱中的有,离乡流放的有,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更是不在少数。
可谓是恶事做尽,简直让人疑心这天底下只要跟“恶”字有关的,这两姐弟都沾过手。
可就是这样两个人,活得多好啊,分光无限。
一个母仪天下,一个位极人臣,应有尽有,还长寿得很,好多皇家子弟,比他们辈分小且年轻的,比如自己的好些兄弟,都没这二位活得久远。
现在老来丧子,大概是天道让父债子偿?
——只是可惜了谢渺。
景逸用茶盖子刮了刮茶叶沫子,那孩子虽然娇纵蛮横,但是若能再活得长远些,长大后自然能稳重些,那时候倒是说不定能是个栋梁之才。
景逸脑子里想的这乱七八糟的,感慨因果轮回,仿佛自己不过一个看客。
虽然谢渺死在自己府兵的手里,但是景逸还真没多少负罪感。毕竟又不是自己下令杀的,这笔债,要算也该算在景铄头上。
说起来小铄这暴君也算是坏事做的不少了,不知道将来他头上能报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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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太皇太后宫中也刚刚接到消息,说是谢公子当街拦嘉王爷车驾,混乱之中为嘉王府兵所杀。
太皇太后当时正在修剪花枝,听完这话,手里的剪刀一偏,原本只是想修剪枝叶的,却将一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给连枝剪了下来。
太皇太后浑然未觉,盯着汇报的人,“你是说渺儿,渺儿他……”
汇报的人低头应道,“谢公子当时便去了。”
太皇太后顿时便觉得胸闷的厉害,仿佛一口气提不上来似的。
自己这侄子她也是极喜欢的,聪慧,有灵气,虽然有些小毛病,但是在太皇太后眼里这都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孩子还小,大了自然就好了。
结果,就这么一夕之间……
就没了?
旁边伺候的太监已经换了一个,看着太皇太后颤抖着手拿着剪刀,就怕这太皇太后不小心伤了自己,有心想要帮太皇太后接过来,却又不敢妄动,就怕在这个时候惹了太皇太后,自己落了个悲惨下场。
过了良久,太皇太后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剪刀放下,道,“哀家知道了,丞相他……罢了,你先下去吧。”
那人退下之后,太皇太后便把左右伺候的人都挥下去了,此时一人坐在宫中。
谢渺是她谢家直系的小辈,此时听他去世,她这个做姑姑的自然心中悲痛。
但是那悲痛却也浅得很,比不得谢翰心那般仿佛生剜其心抽其骨似的。
太皇太后对自己的儿子都没几分怜惜,更何况别人的儿子。
这时候悲痛了一瞬之后,便结束了,坐在宫殿里开始考虑接下来该如何做事。
渺儿既然已经死了,便应当要让他的死有价值。
嘉王府兵当街杀丞相府之子,此事来的正好,可以将嘉王牵绊住,然后削掉他的羽翼,若是顺利,说不定能除掉嘉王。
太皇太后一边想着,一边重新拿起桌子上的银剪,继续慢悠悠地修剪手上这盆花的枝叶。
——该从哪里入手才能以这件事为缺口,撕开嘉王党的内部,撬动他手里的军权呢?
景逸随军出征过多年,军中不少人都是景逸的追随者,甚至包括大将军贺勤都是他的生死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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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的谢翰心清醒过来第一时间就是要去找自己的儿子。
大理寺卿自然不敢阻挡这悲恸的年迈父亲,扶着人重新回到了停尸的房间里。
这时候尸首已经又重新将白布盖上了,谢翰心不得不重新将这白布给掀开。
再次看到谢渺的脸,还是有种腿软眩晕的感觉,但这次谢翰心生生忍住,从自己怀里抽出一方洁白的丝帕,为谢渺擦干净了脸色的血迹。
然后又伸手,试图合上谢渺的眼睛,但是合了几次都没能合上。
谢翰心胸中一痛,对着自己的小儿许诺道,“孩儿放心,父亲定然不会让你这么死得不明不白的,你安心去。”
可谢渺的眼睛还是合不上。
原本白发人送黑发人就已经足够让人悲伤了,结果对着儿子的尸首,却发现儿子死不瞑目。
谢翰心只觉得一阵酸楚,眼泪都险些流出来,为了忍住泪,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渺儿,是爹。都交给爹,黄泉路上慢些走,爹年纪大了,过不了多久便来找你。走吧,别让爹这样心疼。”
这话落了,再用手去合谢渺的眼睛,谢渺眼睛才合上。
许孟这种在大理寺里看惯了悲欢离合的,见到如此场面也有几分不忍。
本来准备了一堆套话说辞,想着给查案铺垫铺垫,这时候心一软,挥挥手带着自己的人退下了,就留谢翰心一人在这陪着谢渺。
许孟退下也并不就是去闲着了,转了个头便去找景逸了。
这两尊大佛,他是一个也得罪不起,不伺候周到,自己别说是前程了,怕是连命都要没了。
景逸喝着茶,看许孟进来,便笑了笑,“许大人可真悠闲啊。”
许孟苦笑了一下,“不及王爷悠闲,王爷怎么反倒拿下官寻开心了。”
景逸:“怎么?”
许孟:“……下官和王爷说句交心的话,您的府兵当街行凶,众目睽睽的,这事您难辞其咎。王爷若是有什么可以自证清白的证据,或者……有什么打算,不妨早早告知下官,下官也好办事不是?”
景逸笑道,“许大人说笑,本王能有什么打算?不过证据倒是说不定会有,莫急,证据我家先生已经去取了,本王定然不会让许大人为难的。”
许孟干笑两声。
不让自己为难?景逸这话他可不敢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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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翰心抓着自己儿子的手,沉默着坐了良久,起身的时候已经天色渐黑。
许孟一直侯着,他满心以为这丞相大人缓过了心中的那番悲痛,回过神来第一件事情定是要找嘉王爷问罪,所以这时候便一直候在这里,想着在中间转圜一下。免得这两尊大佛在自己这大理寺起了冲突,别回头城门无事,池鱼却被煮熟了。
谁知道谢翰心起身之后,根本未提嘉王。虽然脸上悲痛未减,但是看着却是沉着稳重了些。
他只道,“依照大理寺的规矩,此案未了结之前渺儿便留在这里了,还望许大人好好照顾。”
许孟连连称是,许诺一定妥当对待谢公子的尸首。
谢翰心道过谢,便转身走了。
许孟楞在原地,一时都不敢相信居然这么好过关。这事儿就这么解决了?不用直面冲突了?
谢翰心乃是官场上的老狐狸,之前在自己儿子的尸体旁边坐了那么久,一方面是舍不得自己的儿子,另一方面也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思考怎么样才能更快更直接地让嘉王血债血偿。
至于许孟之前猜测的直接和嘉王对质的的可能性,倒是不必,大家都是官场里成的精,猜也能猜得出对方会有哪些推托之词。
自己丧子之痛,若是因为那些推托之词而气到如同乡野村夫一样冲上去喊打喊杀,反而失了体面——想必渺儿也不会愿意见到自己的父亲如此。
既然如此,不如不见嘉王。
至于面前这位许大人,圆滑的很,自己一个丞相也犯不着向他低头请他为自己儿子主持公道。
为儿子主持公道的事情,他都可以自己做。
这时候谢翰心出了门,坐上马车,便让马车往回走,他要去和太皇太后娘娘商量一二,关于怎么让景逸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