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此处有前提,那就是段灵辰没有将他不是段云深的事情公之于众。
段云深叫了一声“来人”之后,就见着门被推开了,一个身着南渝盔甲的男子走了进来,恭敬道,“三皇子有何吩咐?”
段云深看了段灵辰一眼,这小蛇精病居然还真没有将自己是冒牌货的事情捅出去。
不过仔细一想,段云深也能隐约猜到理由。他这壳子是如假包换的,而且南渝若是将景铄在深宫谋划的那场事情算在自己头上,那自己应该是南渝的英雄才对。英雄归国,段灵辰若是说他是假的,必然有风险,可段云深的身体如假包换,记忆里不记得南渝之事大不了撒谎说是失忆。
换句话说,段灵辰说他是假的是拿不出实证的,反而会平白惹些是非。
想通了这一点,段云深便安心端起架子,模仿了一下景铄平日里说话的语气,悠然淡定却又带着上位者的从容:“送小国师出去。”
段灵辰看着段云深眼睛里都盛满了笑意。
当他已经知道现在的段云深是什么性子之后,再看他来伪装从容,就好像看着一只小猫崽子用毛笔在额头写“王”字一样,别有一种趣味。
段灵辰笑完了才配合地站起身,一副配合出门的模样,嘴上还不忘乖巧道,“那云深哥哥好好休息。”
段云深:……
突然有点想命令这些南渝士兵把这小国师暴揍一顿是怎么回事?
段云深控制住自己的冲动,愣是用一副从容淡定的脸看着段灵辰笑眯眯地出去了。
确认人出去了之后,段云深才开始盘算起自己现在的处境。
既然小国师没把他的事情透露出去,那就说明自己还是有很多能做的事情,毕竟“三皇子”要比“阶下囚”来的自由得多。
但是看门口那换班看护的模样,段云深也能隐约猜到这自由是有限度的。想必是因为自己身上的红销蛊,这些人看着自己大概是害怕自己突然蛊发然后伤了他们自己人。
想到这里,段云深愣了愣。
按理说自己作为“英雄”功成身退,红销蛊毒若是真可以解,南渝人应该不会选择看着自己蛊发才对。
不解蛊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这蛊根本就不能解,小国师昨日骗了自家的大狐狸。
还有一种可能是,这蛊可以解,但是现在还不是时机。这个“时机”的影响因素自然多得很,比如,小国师故意耍花招不解,或者解蛊需要准备什么药材而此处没有,等等。
段云深想来想去,就有些跑偏,想到了自家的大狐狸。
也不知道自家大狐狸发现自己不见了是什么反应。早知如此,昨夜就该坚持要跟着大狐狸一起去看贺小公子——也不对,那那时蛊发自己伤的就是大狐狸和贺小公子了。
段云深想来想去,最后心思落在一个点上,他肯定要急坏了。
正这么想着,段云深脑海里突然传来了一声系统提示音
【您的系统已上线!】
段云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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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铄昨夜看望过贺珏出来,和卓若阳走在一路的时候,还未曾回到他与段云深住的小屋就遇上有人来禀报,说是出事了。
段云深以及阿四十七两个孩子都不见了,屋子里有看见做过伪装的南渝人的尸首。
卓若阳立刻分派人手去追查,但是一无所获。倒是景铄循着一些蛛丝马迹,最后在一个小巷子里捡到了那串被重新串起来了的佛珠。
此事还没能查个彻底,紧接着便是南渝军队大肆进攻禹城,来势汹汹。纵使卓若阳与几个未曾染病的将军虽早有做准备,但是却因为内贼未除吃了大亏——他们这边有混进来的南渝国奸细,如何部署防御,皆在对面的掌控之中。
卓若阳在奸细的暗算之中受了伤,虽救回一条命,但伤的不轻,几乎卧床不起。
要不说贺珏这人好似开过光呢,上次手写了一张“早生贵子”,当晚段云深和景铄就把种子种下了。
前面才刚刚提过“若是有一日军中无人”,这会儿军中就真病的病伤的伤了。
景铄之前拒绝贺珏说的是,真要是军中无人,景逸那边自有调度,用不着他。可谁知道变故来的这般突然,景逸这个皇帝远在京城,他还没收到信,这场战估计已经结束了。
景铄原本是薄情惯了的人,真要是把“国家”“忠义”之类的词儿砸在他头上,他也未必会为之所动。
但是贺珏和卓若阳算是他私交好友,贺珏疫病缠身,出不得门。卓若阳被人偷袭,肚子划开了一道大口子,肚肠都差点漏出来。虽救回一条命,却也上不得战场。
看着卓若阳腰上缠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纱布还在往外渗血,这幅模样还在准备披甲上阵,景铄便接过了这个担子。卓若阳对他忠心耿耿,他总不能对此情形无动于衷。
实在是军中无人,本来倒是也还剩下几位没染病也没受伤的将军,但基本都是平庸之辈,冲锋陷阵他们尚且算是英勇,但是要让他们临敌应变拿主意,却是为难他们了段云深被南渝掳走,藏在何处未可知,其后多番打探消息,却无所得。一来是小国师把人藏得紧,二来段云深在南渝得人心,舍身为国,稍微有些血性的南渝人都不会吐露出他的所在。一番折腾下来,看起来就好似除非踏平南渝军队,将他们的地盘翻个底朝天,否则就绝寻不到段云深一样。
景铄愿意接此事就已经算是难得,可偏生还有不知好歹的。
一开始景铄进入禹城,借着贺珏与卓若阳的掩护,知他的身份又知道他来此处的人不多。后来见贺勤之时虽被王瑞昌认出来,但王瑞昌之后就染了疫病,接连当晚又有南渝入侵,变故太多应接不暇,此事就被搁置下来了,所以景铄的身份还算是捂得紧。
可如今景铄走向台前,贺珏要将这大将军之权交于他代管,军中便炸了。不论是王瑞重那边的人,还是曾支持贺珏的贺老将军旧部,一个两个都跟疯了似的。
“暴君之名天下皆知。大权落到了这样的人手上,难保他不会让我军弃械投降,敞开城门欢迎南渝人进来!”
“你可知道这天下如今是谁家的么?那是当今陛下的天下。这暴君出现在此,当诛!”
……
反对的声音洪亮,转眼间这禹城之中似乎人人都知暴君未死,而且就在禹城。
用言语反对的还是轻的,自从“暴君”身份藏不住,就开始持续不断地出现暗杀的,试图让景铄感染疫病的。
贺珏想交权,可到底还是没能完全交出去,众人心不服。
最后景铄手上最常用的是一支卓若阳抽调精锐组建起来的隐秘队伍,人虽少却是精锐,在景铄的指挥谋划下破了好几次南渝的敌袭,还俘虏了南渝不少人。
景铄亲自主审了这批人,除了一些关于南渝的情报,还问了段云深的下落。情报倒是套出来不少,可段云深的下落却始终不明。
简直有些诡异,其中有些人对段云深近乎是奉如神明,宁死不说一个字。
此时距离段云深失踪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贺珏病得半死不活,半个月过去瘦的脱了相,总觉得像是下一刻就要殒命。就连渡鸦那般的身体底子,也在开始吐血。
景铄偶尔会去看看贺珏。
贺珏那处疫病传染严重,去的次数少,也待的时间不长。去了也多数是听贺珏东拉西扯,可能会提及军中部署,也可能会提到一些幼年旧事。
景铄在审完了那些南渝人之后,去了贺珏处一趟。贺珏看出此人今日来是有事,所以难得闭了嘴安静等着。
可景铄只看似从容地坐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
贺珏在他离去之后叹息了一声,对渡鸦道,“有什么可藏的,直说他的云深失踪半月有余,挂心得很,不知道对方身上的蛊毒有没有再发,牵挂孩子是不是即将临盆。”
渡鸦口拙,听出贺珏也有几分牵挂,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所以干脆什么都没说,这时端着药碗过来准备喂给贺珏,却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栽在地上了。
他自己也是染了病的人,体弱得很,可惜半点自觉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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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疆告急的消息在半月前就已经送入了京中,但是京城那边却一直没有消息送回来。
景逸那边也不好过。他当初要收复江南,甚至让军队横渡雾水江挑衅,下场就是让江北军彻底陷进去了。这半月岭南边境不消停,雾水江畔也未曾消停过。
南渝与江南两头开战,明眼人当初就知道这般做事朝廷肯定耗不起。可景逸有什么办法?是让他眼睁睁看着江南独立出去不置一词,还是看着边疆领土被南渝侵占。
两边都放不下,就有肯定两边都救不了。
事到如今,岭南这边等着朝廷那边送补给。雾水江那边也是个大窟窿,等着钱粮往里面填。
岭南这边等了半月有余,终于等来了朝廷的回应——朝中没有送来军中需要的补给,而是让他们撤出禹城,说是和谈使在路上了。
这回应几乎是凉透了边疆将士的心,一开始几乎无人愿意相信。
原本在此次与南渝的战事之中他们就不占上风——南渝撕毁和约袭击岭南的时候,正好是太皇太后寿辰宴,那个晚上朝廷官员折损大半,而且大将军贺勤也在此之前失踪,后续朝廷粮草支援与前线决策都跟不上,南渝国一举将战线推进到了岭南三分之一的腹地。之后双方拉锯,一直都是在岭南土地上,受苦的是岭南百姓。
后来贺珏和渡鸦掺和进来,勉强夺回了禹城,这才算是重涨了士气。
如今禹城内,虽然内不少人卯足了劲儿准备诛杀暴君什么的,但是有一点却是上下一致的——那就是死守禹城,绝不退让。
景逸也是在边疆待过的,自然知道此时后撤意味着什么,士气必定低落,一蹶不振。
所以衡量再三,决定一旦撤退就不再打了,干脆低头求和。此事在朝堂上来回拉扯了好几天,这个官员说不妥,那个官员说无奈之举,仅仅是和谈使选谁就争了不少时间。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景逸也不愿。只是雾水江临近江北,江北临近京城。和遥远的岭南相比,自然是保住雾水江一线最为重要。
若是雾水江失守,怕是江南那边就可以直接打到京城脚下了。
景铄不是景逸的臣子,自然没去接什么旨,在听到旨意的风声之后,思量了片刻,让项一越把胡三钱带了上来。
一开始景铄带上胡三钱,是因为此人有一半南渝血统。景铄想着若是入南渝取解蛊法,留着此人必定有用。
如今用不着他入南渝了,不过却有几分其它的作用。
景铄将秦子星的令牌交给胡三钱,然后让项一越押着胡三钱去问岭南起义军借物资。城中物资已然接不上了。
岭南起义军向来是土匪做派,雁过拔毛,想必是囤了不少东西。
饿死的骆驼比马大,让岭南起义军分拨出些物资救支援几天,应该还是够的。
起义军起义反的是朝廷。他们纵然将军队都看作朝廷走狗,但也应是分得清亲疏里外的,在对抗外贼守住国土的事情上,想必起义军里也能有拎得清的人。
再者说,秦子星曾经坐了岭南起义军第二把交椅,拿着他的令牌问岭南起义军借东西,对方总会给几分薄面的。能坐上第一把交椅的人,总不至于是泼皮无赖。
胡三钱拿着令牌,一时有几分恍惚。
他突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景铄是那人人唾骂的暴君的时候,见着这“锦公子”的气度,曾也是想着要拉拢人才的。
他又想起当初项一越冲着他叨叨的那些“歪理”,什么暴君当年也是受制于人,被太皇太后与嘉王架空,天下如此景象也非是他一人的过错。
当时他听着不以为然,只觉得是项一越替他主子狡辩,如今看着那曾经仁名的嘉王坐在帝位上,这江山还是那个破烂的江山,不,甚至还不如当初,现在沦落到要问南渝求和的地步了。
说来讽刺,居然是这曾经的暴君在这边疆帮忙守着这一方领土。
这么细细想来,胡三钱几乎要相信这暴君的骂名背后另有隐情了。
景铄向来不在乎他人看法,自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更何况,他也不是如他们所想的为了人间大义。他就只是为了几个朋友,还有那个人而已。
胡三钱的态度改变只是一个开端,大概是有了景逸这般放弃禹城的决策做对比,禹城中的官兵都对一直留在城中一同对抗南渝的暴君的态度和善了不少,连暗杀和投毒的都渐渐见不着了。
按照圣旨上所说,大军准备撤出禹城。
可出人意料的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此次将会以战败求和收尾的时候,阿四从南渝逃回禹城了,并且带回了消息。
阿四受了些伤,但是并不严重,看着似乎也没在南渝军遭什么罪。
他道,“如今南渝军正是内乱,段公子不知学会了什么通天本领,能和小国师一般获取‘天谕’,多次预言均有灵验,而且借由自己三皇子的身份,很是得人心。现在南渝军中分做两派,许多人都不再愿意听小国师的安排了。”
阿四:“段公子帮我逃出来,让我把消息和这些东西交给主子。”
阿四说完,拿出了一封信和一张军事布防图交给了景铄。
景铄直接打开了那封信,就看着段云深那手.狗爬字,上面写着——“我很好,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