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不解:“何意?”
他没有等到楚琢的回答,因为楚琢忽然白了脸色,坐在椅上抚着心口,眼睫颤抖,神情痛楚。
这个他初见时强大到能徒手接住剑招的男人,此刻脆弱得一个孩童拿把利器就能杀了他。
闲云没有动手。他知道这个男人比他更能保护好主人。
楚琢缓过来,扯起唇笑了声。
“如你所见,孤命不久矣,护不住他了。”
闲云瞳孔一缩。
“朝堂上那群老狐狸,对你主人不满已久,先前有孤顶着,孤一死,他们就会杀了他。孤若提前放他走,他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楚琢缜密地将死后的一切都考虑到,“所以……孤向褚神医要了假死药,同时留了道遗诏。若孤驾崩,就毒酒赐死姬公子,要他为孤陪葬。他服下假死药,会从棺中醒来。孤的陵墓前些日子已竣工,着人修了条密道,这是陵墓地图。”
楚琢将地图交给他:“你把他从密道里带出来,届时他在世人眼中是个死人,不会再有人盯着他。天下之大,你们去哪儿都成。陵墓里陪葬的金银珠宝随你取用,但都是他的。他喜欢这些东西,你不能委屈了他。”
“孤从前不放心你在他身边,因为你爱他。”楚琢平静道,“从今往后孤只放心在他身边的人是你,也是因为你爱他。”
“孤希望他不要移情别恋,又希望你能得偿所愿。”楚琢离开前轻声道,“他若是爱上你,余生就不会那么难过。只是孤在地底下,却也不是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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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了?”容与挑眉。
楚琢点点头:“说完了。”
容与:“真是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呢。”
“小莲花……”
“所以,”容与说,“这就是你扣押我的人的理由?”
楚琢一愣:“什么你的人?”
“闲云啊。”
楚琢面色一沉:“孤才是你的人。”
“连这一句话都受不了。”容与嗤笑,“你怎么敢让别人带走我,还让我移情别恋?楚琢,你受得了么?”
“受不了。”楚琢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望着容与,慢慢垂下眼,“可这是孤能做的,最周全的安排……”
“你做这些自诩周全的安排,有过问我的意见么?”
“……没有。”
“那便算不得周全。”
“……”楚琢喃喃,“那孤该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赶紧把婚事办了。”容与随意道,“至于那杯毒酒,烦请你换成真的。”
血玉镯:不行啊大魔王你不能毒死原主啊!虽然你们身体不一样但生存状态是同步的,你死了他也就死了!
容与:闭嘴。
他能不知道这点么?
血玉镯:那你还……
容与:我自有打算。
楚琢凝眉:“小莲花,你应该要好好活下去……”
“让人爱上你之后撒手离去,让爱你的人好好活下去,这是我听过的世间最毒的诅咒。”容与淡淡看着他,“我见过三千七百二十八种苦刑,没有一种比这更痛。我觉得,哪天我要是恨极了一个人,才会用这样的方法报复他。”
魔王生于天地间这么多年,见过的手段不计其数,当然一般都是他施加在别人身上。
他这一生只受过一种苦刑,名为相思。
楚琢垂眸。
“如果这是你所认为的恨。”
他笑了下:“那我便恨你罢。”
容与修长的手紧紧攥成拳头。
他冷声道:“我现在是真的恨你。”
楚琢心里漫出一丝苦。可他能怎么办,他如何能说出“小莲花,我爱你,你陪我一起去死好不好”这样的话。
爱一个人才不会这样。
“那现在,我们彼此恨着对方了。”楚琢温柔地笑了笑,“还成亲吗?成亲要相爱的两个人才能……”
“成。”容与冷冷瞪着他,半晌,赌气似的低声道,“一起结冥婚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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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前夜,容与站在书桌前,提笔将未完成的画慢慢补全。
这画是那日在枫叶林里画的。容与画了楚琢,楚琢画了容与,背后那片枫叶林只画了一半,楚琢就心疾发作,这画就不曾画完整。
容与讨厌不完整,他握着画笔,想要将那片火红的枫叶林画完。可他始终不会画景,画出来的叶子残缺不全,像风中凋零的枯叶。
一只手忽然握上他的手,把着笔杆落下,在纸间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容与没有回头看身后的人:“放开,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冷战吗?”
“明日就要成亲了。”楚琢的声音传过来,“还要冷战吗?”
“孤很想带你游山玩水,走尽世间,画遍我们看过的风景。”楚琢轻叹,语气有些遗憾,“不曾想只有这么一片枫叶林,连王宫都没走出去。”
“走遍千山万水?”容与想起上个世界晏昭困在岳西山上下不去的样子,嘲讽道,“算了吧,跟着你,不迷路就是万幸。”
“怎么会这样想孤?”楚琢为自己正名,“孤铁骑踏遍天下,什么地形都作战过。深山大漠中都能找到出路,方向感好得不得了。”
容与:“哦。”
然后连一座小小的岳西山都下不去。
“不过……”楚琢又说,“孤希望孤死后做个路痴鬼,找不到黄泉路,不入轮回道,不喝孟婆汤,不会忘记你。”
容与手一抖,幸而被楚琢握着,没毁了笔下的画。
“怎么了?”楚琢松开手,“枫叶林画好了。你仔细着点,别把画毁了。”
画中霜天红叶,层林尽染,红日照进深林。一对璧人在金光之下并肩而立,朱裳似火,眉目缱绻,十指紧扣的手上戴着真金烈火。
容与现在就很想撕画。
说得这么好听,最后还不是忘了他。
倒是路痴做到了。
就他妈离谱。
第83章 祸水完 祸国妖妃vs嗜血暴君
十一月十八,冬至,小雪。
楚琢不喜欢这个季节。草木凋零,万籁俱寂,他将于冬日死去,等不到万物复苏的那天。
冬天的脚步却不会因为他的意愿就推迟到来。楚琢一觉醒来,听到窗外呜呜的风声,披件外衣就起身下榻。他推开窗看到窗外的飞雪,地上覆盖着薄薄一层洁白,是昨夜里落下的。
冬天到了。
凛冽的寒风吹来,吹得心都荒凉了几分。楚琢重重咳嗽几声,耳边呼啸的风声突然止住,一只手伸过来把窗关上了。
那只手的袖口勾勒出一朵盛放的红莲。楚琢垂眸看了眼,就知道来者是谁。
“你是嫌命长了,想被一阵风吹死,好让我们的婚事变丧事?”容与开口毫不客气。
楚琢抬起头:“大喜的日子,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不许我说不吉利的话,自己倒干着找死的事。”容与才不避讳那些,“这婚事筹备这么久,别临到头你给我整出什么意外。”
楚琢摇头轻笑:“不会。”
“怎么也得撑过今天,让你完完全全属于孤,孤也彻彻底底归于你。”
容与眉心一跳,越想越觉得这句话是在立flag。
“昨夜落雪了。”楚琢说。
容与:“我看见了。”
楚琢叹道:“这日子挑得不好,还想赶在秋天成亲的。”
“那能有什么办法?最近就这一个黄道吉日,正巧就赶上冬至。”容与看他,“你不满意?难不成还想临阵悔婚?”
这世界的太阳不会又有什么婚前恐惧症吧。
楚琢却又摇头:“没什么不好。”
“去年,也是在这样一个下雪天。”楚琢脸上浮现出追忆之色,“孤第一次看见你,那时就很喜欢你。能在同样的雪天成亲,挺好。”
容与轻哼:“见色起意。”
“并非见色起意。”楚琢认真道,“只是见你起意。”
容与不解风情道:“行了少废话,赶紧去换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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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基本按照容与的想法来办,与这个时代的传统礼仪差距甚大,楚琢问也不问,都由着他。
考虑到天气原因和身体状况,婚礼仪式一切从简。楚琢现在需要静养,嘈杂吵闹的礼乐都给免了,露天站在高台上听封后文书受群臣跪拜的流程也直接取消了。没有过多的外人参与,只是他们两个人的婚礼。
但场面布置得绝对盛大,不会让人觉得有半点轻慢。
群臣觉得陛下简直是视婚姻大事如儿戏。古来龙阳之好就上不得台面,何曾真出现过男后?再说了,哪有帝后成婚不穿玄衣穿红衣,不宣封后文书,不受百官朝拜的?该有的祖宗规矩一个也没有,就像在扮家家酒。
这么个王后,他们是不会认的。
有人觉得,这么一场不按规矩来的婚礼实在太过胡闹,可见陛下对姬公子并不真心,只是玩玩。也有人认为,陛下为姬公子都能坏了规矩,这哪是不真心,简直是一颗心全给出去了。
外人怎么想,都与他们无关。楚琢和容与原本也不需要得到别人的承认。容与岂会在意小世界中一群蝼蚁的看法。于楚琢而言,他并非封后,只是想和心爱的人结亲。
“还是那句话。”成亲流程容与之前说过很多遍,今天又强调了一次,“我不拜天地,不拜高堂,不拜君王——不过你这回是个君王,我就勉强破例一下,和你拜三拜。明白了吗?别让我拜那些有的没的……”
楚琢轻笑:“明白了,你只和孤对拜。”
“嗯,是这个意思。”容与骄矜道。
楚琢觉得小莲花简直可爱死了。
张灯结彩的宫殿中,一对红衣青年相对而立,四目相觑,三次躬身,互许终生。
而后,送入洞房,合卺同牢。
……
洞房烛影摇曳,楚琢剪下容与的一缕青丝,与自己剪下的那一束缠在一起:“孤早就想与你结发,今日可算得偿所愿。”
容与端起两杯酒,问他:“今日开心吗?”
“开心。”楚琢笑起来,“是孤这二十多年,最开心的一天。”
“那便好。”容与颔首,“将合卺酒喝了罢。”
两人摆出共饮交杯酒的姿势,楚琢正要喝,容与忽然道:“这是杯祸水。”
楚琢一顿。
“世人说我是祸水,你喝了这酒,从此就要和我这祸水锁一块儿了,它不也是杯祸水么?”容与望着他。
楚琢一笑,将酒一饮而尽:“分明是甘霖。”
容与看着他喝下去,眸色微深,仰脖也将自己那杯喝了下去。
“睡吧。”容与微微笑道,“喝完合卺酒,就该睡了。”
楚琢扯起唇,丝丝鲜血从嘴角渗出来,将唇瓣染得鲜红。
他笑容淡去,眼中划过一丝不可置信,身子一软。
“我说过,毒酒会换成真的,我也提醒过你,这是一杯祸水。”容与接住他倒下来的身体,勾唇道,“我素来是个疯子,与其让你病痛缠身走在我前头,不如我亲手杀了你。”
“这酒我也喝了,我们可以一起走了。活着不能相守,那么冥婚也是不错的选择。”
容与说着,自己的嘴角也有鲜血渗出。
楚琢想抬手抹去他唇角的鲜血,却没有力气,低声道:“小莲花……”
“嘘——”容与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唇边,“睡吧。”
楚琢久久望着他,眼中情绪万千,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戴着真金戒指的手垂下来,阖上眼,安静得宛如睡着。
容与垂眼:“你觉得让我活着才是爱我,不巧,我觉得让你死了才是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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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与在棺中醒来,身侧躺着楚琢。
楚王的陵墓建造得华丽非常,陪葬品不计其数,价值难以估量。容与终于知道墓碑上写的是什么——楚琢,小莲花。
没有写明这是什么帝王陵墓,墓碑上就这五个字,宛如他们平日作画的落款,仅此而已。
最大的主墓室里,挂满了落款为楚琢和小莲花的画。
离棺材最近的是一幅枫叶图,画中人俱是一袭红衣,站在枫林里,十指紧扣,眉目缱绻。
容与平日穿的那些红衣裳都被当做陪葬,最珍贵的一件金缕衣,穿在他自己身上。
谨遵楚王的遗诏,人们将他二人合葬。只是给楚王换了符合帝王身份的玄衣,至于容与,没有人管他。要不是楚琢留了遗命一定要他合葬,他被挫骨扬灰的可能都有。
容与垂眸望着身旁被他亲手毒杀的男人,仿佛透过千年时光,看到上一世那具森然白骨。
血玉镯麻木道:你说的自有打算,就是……杀了他?
容与说:“是啊。”
血玉镯:大魔王你没有心!!!
“他活不过这个冬天,姬玉的魂灯燃不过这几日。我不杀他,到时便是他送我走。而现在,他以为我和他一起走了。你觉得哪个更残忍?”容与哂笑,“他那破心脏,就别折腾了吧。”
血玉镯一愣。
是啊,前几次都是大魔王比主神大人先走,让主神大人翻天覆地寻找……这次,是大魔王让主神大人先离开。
所以……它还应该感谢大魔王杀了主神大人咯?
不行啊小镯子你已经被洗脑到这个地步了吗!
容与当然不会服下真的毒药,那死的会是姬玉。但至少他这么一通操作,在楚琢最后的记忆里,他的小莲花是殉了情,而非留在世上,被另一个人守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