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花木兰》接下来的演出门票又被抢购一空。
汴京的街头也因此多了不少游人,商户的货物也较往常卖出了更多。
直到一个半月后,《花木兰》的热度才逐渐降了下来。
一帮艺伎日日演出,足足持续了三个月,在汴京几十座大勾栏都演了个遍,赚钱的激情终究是抵不过厌倦和疲惫,萧桐看着他们的状态,便没再继续炒作,《花木兰》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就让它风光地下演吧!
司清湖的名声冲出了汴京,甚至有别的城市的商户请她代言商品,而像伽罗和萧玉奴等艺伎也受到瞩目,接下不少代言,甚至已经有许多勾栏老板预定了她们未来的档期。
如今,汴京坊间的大商户和勾栏,多少都和萧氏牙行建立了关系,萧桐也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因为父亲闹出人命,人人远之的小牙郎,而是走到哪,都有人热情地喊“萧当家”的大红人。
这日清晨,太阳刚冒出头来,萧桐穿着一身灰白色短打,又从家门出发,沿街跑步。
十月,汴京的天气已经转冷,偶尔袭来一阵寒风,街上的人都忍不住搂紧了衣襟,但萧桐跑得浑身发热,丝毫不觉得冷。
她发现了,这大半年来,经过日日坚持锻炼还有偶尔服用滋补汤药,加上戴着司清湖那玄乎的小银猫,自己的身体好像还真恢复过来了。
这段日子连跑半个时辰,都不会太疲惫。也不像从前嗜睡,每晚就睡三个半时辰就足够了。
跑到街南,她终于停了下来,喘着气,用巾帕擦着汗,顺手买了一份白氏牙行出的《大宋风华》小报,坐在茶肆一边喝着热腾腾的茶,一边看了起来。
她之所以忽然对白氏的动态感兴趣,是因为最近有勾栏老板悄悄给她放风,说白树和青玉坊合作起来,学着《花木兰》,准备排一出戏曲。
她有点好奇是什么戏曲,于是便买了一份小报,看能不能发现点苗头。翻到最后一版的小说连载,之前那部低俗的男频爽文已经连载完了,现在连载着一部正经的传奇,故事看起来还真有点料,名叫《长恨歌》,以前朝陈鸿所作的《长恨传》为蓝本改编的故事,讲述杨贵妃和唐明皇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即便喝的是热茶,萧桐却因为这个故事,背脊发凉。
今世许多女性有自己的事业,性情自由不羁,而那些高门闺秀在《花木兰》的影响下也开始抗争,比之前有了很大的自由,虽说事业型的女主更受女观众欢迎。
但《长恨传》也不是一个简单的爱情故事,里面描述的宫廷贵族的生活,是坊间百姓向往的,杨贵妃宠贯六宫,全家一门荣宠,也是大多数女性的爽点。
里面的批判精神值得考究,杨太真与唐明皇悲剧收场的爱情故事更为许多人津津乐道。
看久了《花木兰》,观众也愿意看点别的类型调剂一下。
这个故事的根基太强大了,萧桐不担忧那是假的。
若白氏牙行的剧本做得好,那它可能就是后世清代戏曲双璧中的《长生殿》,提前出场了!
要和这样的故事较劲,除非是戏曲另一璧《桃花扇》。
从萧桐的戏剧史知识了解,《桃花扇》讲述的是明末的故事,为作者孔尚任原创,在宋朝还没有故事基础,排出来也不确定会受欢迎。
她现在趁着司清湖人气高涨,已经在排练下一部戏曲了,同样是唐朝背景,但女主是事业型的,叫《大唐女相》,讲述上官婉儿的一生。
故事的根基比不上《花木兰》,也比不上《长恨传》。
还可能会和白氏牙行排的戏曲撞档期。
萧桐皱起了愁眉,叹了口气,正打算深入思考,想办法不让白氏碾压的时候,最不想见到的人阴魂不散地出现了。
“咦,这不是最近勾栏里的大红人萧四郎吗,竟然在看我白氏的小报,真是荣幸呀!”
萧桐抬头一看,只见白树又穿着那鲜绿色的绣花衣,提着一个画眉鸟,和仆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那贱样看起来就很欠揍。
萧桐假笑,立即回道:“呦,是白当家呀,两个月前还听说你病重了,今日怎么像回光返照一样?真是恭喜呀!”
“呸,你才回光返照!”白树气呼呼地啐了一口,回骂她。
“听说白当家最近也在排戏曲?可是排这部《长恨歌》?”萧桐指着小报,开始试探口风。
白树得意地道:“哼,就不告诉你。反正我已经知道你们接下来要演什么了,这回就不会让你那么容易赚到钱了!”
萧桐笑笑,又道:“说到赚钱,我还真得谢谢白当家给我的《花木兰》买了几百张票呢!”
“你……”白树指着萧桐,喘气也急了两急。
提起这茬,他一肚子的气就无处发泄。仆人怕他又犯病,赶紧拍着他的背,劝道:“白当家,冷静,冷静!”
白树的气逐渐顺过来,转而勾起一抹狞笑,又道:“上次派了一个废物,没有重伤司清湖,让你赢得太轻松了,这回你就没那么幸运了!”
白树终于亲口承认是他派人去伤的司清湖了,萧桐咬着牙,那样子就像一大团怒火在心窝里熊熊燃烧着。
看着她放在台面的手握成了拳,脸色赤红的样子,显然是被刺激到了,白树得逞,贱笑着走了。
萧桐自从上次在相国府见过了楚国公,看着李枣以及一众新派高官也被楚国公牵着鼻子走,奈何不了他后,萧桐就明白到白树背后的势力有多强大。
她深知自己在官府面前奈何不了白树,也不屑于对她动拳头,但是,在生意上……
她脑海忽然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望着白树嚣张的背影,狡黠地笑了。
她思考了一路,回到牙行后,立即与萧榛萧椅商量,打算在牙行开个戏曲项目培训班,自己做讲师,把排一出戏曲,从选剧本到上演,整个流程传授出去。
萧榛思索着道:“可是,大家都知道了排戏曲的流程,我们接下来的戏曲会不会就没那么受欢迎了?”
萧桐之前也顾虑到这个,所谓物以稀为贵,大家都会排戏曲,在勾栏上多了起来,她们的竞争力就大了。所以这段时日有人上门,出高价求她传授经验,她都拒绝了。
当听说白氏已经在搞戏曲后,她忽然反应过来,既然白树这蠢货都知道跟风了,何况汴京其他的牙行老板、教坊当家?
即使她不传授,也有人试着做,戏曲的流行是大势所趋,。
那她何不开班授课,还可以收培训费。更重要的是,她传授出去了,勾栏的戏曲多了,观众选择多,就可以冲击到白树的《长恨歌》呀!
这个白树无恶不作,还伤了司清湖,她暂时在官府那里奈何不了他,但在生意上,必须要狠狠地给他一个教训!
“那也会影响到我们新排的戏曲。”萧椅担忧道。
萧桐道:“没事的,如今追捧清湖的人多,光凭他们买票我们就可以赚到钱了。”
这部戏曲她也没想过能有《花木兰》这么火,只不过是趁着司清湖的名气,应粉丝的要求排出来,再赚一波钱,维持知名度的作品。
如此短的时间连续出两部高品质的经典之作,多少大作家、大导演都做不到,她也不敢奢求。
萧榛和萧椅被说服了,颔首表示认同。
萧榛道:“那下一期的小报,我就把你说的培训班的消息发布出去。”
萧桐点头,又道:“对了,再加一条征稿消息。”
在这个戏曲培训班的基础上,她忽然又想到了一条产业链。
既然大家都热衷于拍戏曲,那一定需要许多剧本,她们刚好有小报可以连载小说,何不对外征稿,收集适合改成戏曲的好故事,在小报上连载,有了一定群众基础后,当作IP卖给有需要的老板。
就像后世的小说网站。
当萧桐说完她的一套想法后,萧榛和萧椅对望着,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这也太绝了吧,她怎么哪里都能挖到商机,还一滴水都漏不到别人的田里!
萧榛按照萧桐的意思,在下一期小报先登了征稿启事,不到十天,一方书肆便收到了上百份稿子,每份都有简介、人物和前三回。
林一方拿到萧氏牙行的编辑部,萧桐召集了萧榛、萧椅以及另一个小报编辑一起选稿,萧椅说会晕字拒绝了,萧桐就找了刚好排练结束的司清湖。
司清湖爱读书,也唱过许多故事,鉴赏能力自然不差。
萧桐对她们说,小报每期连载四篇,连载完继续连载下一部,所以遇到好的,适合拍成戏曲的故事,都可以初选出来。
几个人,围着长桌埋头审稿,只有沙沙的翻纸声。
萧桐翻到一篇,《回到汉朝开食肆》,觉得挺有意思的,心道,“原来古人也有穿越梦,还会写美食种田文。”
文笔不错,通篇美食看得她舔了舔嘴角,但是不适合摆上戏台,萧桐便无情地把它扔到一边。
《假如让我做十日的皇帝》,然后大修宫殿,广纳妃嫔,什么鬼,萧桐赶紧扔了!
一连看了几篇,标题很有意思,内容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只有一部是看得上眼的。
萧桐疲惫叹气,靠向了司清湖那边,“你看到有好的吗?”
司清湖低头看着,道:“这部《兰陵王》就不错。”
萧桐赶紧埋头看去,故事精彩,天生适合舞台,不愧是经典戏曲!
“那就选出它吧。”萧桐道。
司清湖就把这份稿子搁到了通过初审的位置里。
自从听了萧桐要选稿连载,卖版权这事,司清湖心里就有个担忧,如今萧桐就在面前,她皱了皱眉,犹豫过后,还是选择说出来:“不过,你就不担心这些故事在小报连载的时候就被人拿去拍了吗?”
这个时代版权保护没有现代有力,多少唱词、杂剧,任何人都可以翻唱,表演,更别提她连载在小报上的传奇故事了。
所以司清湖的担忧不无道理。
萧桐笑了笑,道:“我想到办法了,去教坊司登记。”
虽然这个时代版权保护不给力,但并非完全没有保护。
宋朝有一个专门管理所有伎艺事宜的官府机构,叫教坊司,如果她们连载在小报的传奇故事能在教坊司做登记入籍,想来是没有谁敢擅用的。
难就难在,教坊司一向不做这种事,给钱也不做,除非有关系。
教坊司隶属于宣徽院,专管宫里、官府宴会节庆演出事宜,娱乐之事,世人都喜爱,当今圣上也不例外,所以对这个机构也分外关注。
那日在相府演出,宾客里就有教坊司的上级宣徽使,宣徽使回去后对戏曲念念不忘,觉得是个好东西,便让教坊司的长官教坊使来向萧桐取经,学习排戏曲。
两日前派人下帖打过招呼,教坊使今日午后就会来。
司清湖对此事有所耳闻,忍不住笑了一下,着实意想不到。萧桐真是担得起奸商这个称呼,果真物尽其用,连宫廷的教坊司也敢算计!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仆役紧张的呼声,“当家的,教坊使来了!”
萧桐吓得差点没跳起来,说好午后来,如今才午时,她还来不及准备迎接。
那教坊使好歹是五品官,众人赶紧起身迎出去,没想到教坊使却领着一个仆从和郑芸进来了。
大家赶紧朝他行礼。
教坊使花萼楼是个将近三十岁的男子,穿着一身绯色官袍,顶戴幞头,虽然算不上俊美,但看起来娘里娘气的,笑盈盈,随和好说话。
要不是提前了解,大家恐怕以为他是个宦官!
萧桐赶紧道:“不知花大人提前来,草民有失远迎了。”
花萼楼豪爽地摆手道:“不碍事,咱们都是搞艺术的,就不论这些了。今日阿芸得空,便给本官领路了!”
萧桐看了一眼郑芸,郑芸冲她颔首一笑,依旧的端庄大气。
据郑芸的解释,她受母亲影响,自小酷爱戏乐,所以和教坊使花萼楼相熟多年,听闻花萼楼要来找萧桐,便当起了引见人。
“萧当家不会怪我不请自来吧?”郑芸反问道。
萧桐笑道:“当然不会。”
寒暄了片刻,花萼楼直奔主题道:“那……萧当家,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讲授呢?”
萧桐回头看了一眼把桌子铺成黑一点、白一点的大堆稿子,抿着嘴想了想,然后开始一本正经地表演。
“《花木兰》是草民排出来的戏曲,此前在勾栏里、宫廷里也还没有过这种艺术,能为老百姓贡献出这份艺术,草民义不容辞,也感到十分荣幸。”
司清湖、林一方、萧榛看着她,一个满脑子都想着赚钱的人,被逼说出这么伟大辞藻,不由得露出了心疼的表情。
装不下去就别装了!
萧桐继续道:“最近草民又有了个新想法,若是把戏曲推广出去,想必大家会需要很多传奇话本,所以便事先征集了一些。不如我教授花大人排戏曲,花大人日后帮我把话本登记入籍。”
花萼楼、郑芸先是惊愕,然后尴尬地笑了。
花萼楼心道:“这个萧四郎,好大的胆子,让她给教坊使传授戏曲已经是她的荣幸了,收钱还不够,竟然敢提条件!”
但想到上级勒令自己必须搞懂戏曲是个什么东西,在皇帝生辰节得排两部出来。萧桐掌握了他的生杀大权,他只好勉勉强强答应了。
司清湖在旁看得心惊肉跳,担心再次惹怒这些当官的,直到花萼楼答应才松了口气,幸好是个好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