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谢衍这辈子活了二十五年，被大哥骗，被父亲骗，被母亲骗。
　　所有人都在骗他。
　　他却独独没有想到连沈光落这个傻子，追在他屁股后面十几年的傻子，也在骗他。
　　一直都在骗他！
　　谢衍垂着头突兀的笑了两声，黑发耷拉在眉间，修长的身影隐在暗影里，浑身都散发着压抑的气息。
　　沈光落不欲和他多说，他揉了揉肩膀，转身走出楼梯间。
　　在沈光落的脚刚刚踏出大门的一颗，谢衍像是突然启动的机器，他猛地冲上前，拉住沈光落的手肘，大力的将沈光落拽了回来。
　　砰！
　　谢衍的力气很大，沈光落的后背狠狠的撞到了墙上。
　　一阵刺痛从脊椎处传来，沈光落痛的咬着唇，眯眼看向谢衍。
　　谢衍死死的掐住沈光落的下颚，他的眼睛血红，如同瞬间喷发的火山，扬着声音问：“沈光落，你居然敢骗我？为什么？”
　　沈光落脾气也上来了，他咬着后槽牙说：“谢衍，我为什么不敢骗你，你又算什么东西。”
　　谢衍明显没有想到沈光落会这样反驳他，他瞠目欲裂瞪着沈光落，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沈光落却没有打算放过他，继续说：“我骗你又怎么样呢？谢衍，你又好到哪里去？你留我在身边不是为了钱吗？你当我真的是傻子吗？你和方则于说的话，真以为我听不懂吗？”
　　谢衍粗喘着气，没有说话。
　　他其实不是个能说的人，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当初沈光落任由谢衍对他恶言相向，只是因为沈光落要扮演傻子这个角色。
　　可如今什么都不需要了，沈光落也就摊开了说。
　　谢衍红着眼，半响才沉着说了一句：“至少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沈光落听见这话，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止不住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骗我？谢衍，你说这话就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你需要骗我吗？你榨干我身上的每一分价值，你甚至不屑于骗我，因为你不在乎。”
　　说道后面，沈光落沉下了脸，声音也变得低沉，他说：“谢衍，何必把自己说的那么好，你的心到底有多黑我还能不知道？你我不过是半斤八两罢了。”
　　谢衍听见这些话只觉得胸口憋闷的几乎难以喘息，他紧紧的咬着牙，双颊旁的肌肉都崩的紧紧的。
　　沈光落眼眸里凌冽的目光，令他感到陌生至极。
　　以前的沈光落从来不会这样说话。
　　以前的沈光落看着他时满眼都是温和。
　　以前……
　　都是假的。
　　谢衍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一点，他不愿让自己太过失态，忍着满腔的情绪向后退了两步，拍了拍手，叹道：“沈光落，你真厉害啊！我之前怎么就没有发现你怎么厉害，当初住在我家里的时候就已经扒上了柏文童吧？你看着我每天忙里忙外的找光黎，而你就躲在我身边，你是不是觉得一切特别有趣？啊？”
　　沈光落眼里也荡着笑意：“是啊，谢总，我觉得最有趣的人就是你了，你不光有趣，你还傻！真的，有时候我都觉得我的演技漏洞百出，你说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呢？你是真傻啊。”
　　沈光落的说话声音很好听，清亮又悦耳，带着淡淡的少年气，本该听他说话是一种享受，可是现在谢衍听见他轻吐而出的这些话，却感觉如同凌迟一般。
　　他听不进沈光落在说些什么，脑子里一直在回荡着沈光落轻蔑的声音，对他说着。
　　谢衍，你是真傻啊
　　谢衍，你是真傻啊
　　谢衍，你是真傻啊
　　声音如同粘腻的沼泽，令谢衍越陷越深，他刚刚努力压制的情绪，被沈光落轻轻一句话就击破了。
　　浑身的血都冲上了脑袋顶，头都要炸开了，谢衍胸腔开始剧烈起伏，血红的眼紧盯着沈光落细嫩的脖子。如同待捕食的猛兽。
　　或许有一种更简单的方法结束这荒唐的一切。
　　谢衍想什么就做什么，他大步上前，一把摁住沈光落的脖颈，五指用力。
　　果然，沈光落立刻没声了，他仰着头，薄唇紧抿，眸子里透着水光望着谢衍。
　　水光离近了看，和当初沈光落望着谢衍时的火光是一样的。
　　谢衍看见沈光落这样的眼神，紧绷的胸口莫名松了下来。
　　他想，不管怎么样，沈光落小时候对他的感情不会是假的。
　　他们认识了十年。
　　沈光落长大了学会了骗人，小的时候是不会骗人的。
　　他终究还是怕他。
　　只是这份恐惧还需要再加深一些。
　　他再也不想听见沈光落说出那些刻薄的话语。
　　于是谢衍沉着声音，威胁道：“沈光落，你知道我现在真想杀死你。”
　　谢衍话刚刚说完，正挑眉想要欣赏一下沉光落的反应。
　　突然他的心缩了一下！
　　因为谢衍感受到自己的脖子处抵着一个冰凉的东西，那个东西薄又细，就压在他的大动脉处。
　　谢衍用不到一秒的时间就反应过来了，压着他动脉处的东西，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只需要轻轻用力，那把刀破开他的皮肤，让他血流而死。
　　这时沈光落抬起眼眸，眼里的水光瞬间消失了，好看的瞳孔中换上了无尽的嘲弄笑意。
　　刚刚的一切都变成了谢衍的幻觉。
　　沈光落轻声的说：“你当我就不想杀死你吗？谢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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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谢衍活了那么大，从来都没有怕过。
　　现在他也不会畏惧沈光落手里的那一把刀。
　　只是这次他从沈光落的眼神里，看的出来沈光落并没有开玩笑。
　　沈光落像是为了论证这一点，手里的刀还贴着谢衍的皮肤轻磨了两下，低声的说：“谢衍，你觉得咱俩如果同时动手，谁会先死？”
　　谢衍没有说话，沈光落就笑的眯着眼睛，继续说：“我猜是你。”
　　谢衍听见沈光落这句话，脑子里竟然觉得一片空白，他喘了两口气，语气近乎不敢置信的问：“沈光落，你想杀死我？”
　　“你想杀了我，我为什么不能杀了你。”沈光落很认真的看着谢衍，回答道。
　　然后沈光落压低了些声音：“谢衍，你知道吗？这个楼梯间的门口就有一条监控录像，上面一定拍到了你两次把我拽进楼梯间里，到时候如果你死了，我就可以告诉警察我是正当防卫，多省事。”
　　多省事……
　　沈光落居然在说谢衍死了，他就省事了！
　　谢衍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沈光落的嘴里说出来的，他深望着沈光落的眼，希望可以从里面找到一点波澜。
　　没有。
　　一点都没有。
　　谢衍不相信，还是不相信。
　　他想要试试沈光落，于是心一横，他捏着沈光落脖子的手下紧了几分，与此同时他感觉脖子上的刀也紧了几分。
　　轻微的刺痛的告诉谢衍，薄片已经陷入了他的皮肉里，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流到了泛着光的刀刃上。
　　看来是真的……
　　只要再用力那么一点点，那把刀就会划破谢衍脖子上的最后一层肉。
　　谢衍会死。
　　可是沈光落的眼却一眨也不眨。
　　谢衍看着沈光落，二人就这样僵持了两三分钟。
　　最后是谢衍先垂着头笑了两声，松开了掐着沈光落脖颈处的手，然后抬起手紧紧的握住了刀刃。
　　沈光落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刀刃割破了谢衍掌心的皮肉，大股的血流淌下来，甚至流到了沈光落紧握着刀的手背上。
　　谢衍看着沈光落，点了点头：“这回我真的相信了。”
　　他相信沈光落之前说的每一句话了。
　　相信沈光落一直都在骗他……
　　相信沈光落是真的会杀了他……
　　这时门外传来了喧闹的人声，不需要细听就知道是柏文童和赵总的声音。
　　柏文童语气有些急迫的问：“刚刚他是在哪里遇见谢衍的？”
　　赵总也有些急，指着前面的转弯处说：“就在那边啊，我还以为谢总是找小沈谈点事情，谁知道他们怎么那么久都不回来。”
　　几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谢衍松开了捏着刀的手，沈光落面无表情的看了谢衍两眼，啪的一声收起了刀，转身朝外面走。
　　“沈光落。”谢衍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沈光落顿住脚步，背对着谢衍，等着他后面的话。
　　谢衍声音低哑，带着淡淡的砂砾感，他说：“你想出道，想火是吧。”
　　沈光落没说话。
　　谢衍侧过身子，半倚在窗台上，盯着沈光落背影说：“沈光落，本来你是个不值得我上心的人，可是谁让你骗了我那么久，我不可能让你如了意，想火？你就试试吧。”
　　沈光落肩膀耸动笑了一声，却依旧没应声。
　　他抬起手，推开了楼梯间的大门。
　　大束的灯光照了进来，沈光落眯了眯眼。
　　他刚踏出楼梯间，就看见迎面赶来的柏文童和赵总。
　　柏文童一看见沈光落就急忙拉住他的胳膊，面色慌张问：“光落，你没事吧。”
　　“光落？”赵总在一旁迷惑的重复了一句。
　　他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沈光落的真实姓名，只知道他叫“小沈”，叫“光黎”，也可以叫“天才作曲家”。
　　如今居然从柏文童这里居然又多了“光落”两个字。
　　赵总觉得这两个字有些耳熟。
　　姓沈，名光落。
　　赵总浑身抖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来刚刚在饭局里众人提到的那个名字。
　　沈家的少爷，追了谢衍许多年，可是他是一个傻子，所以谢衍看不上他。
　　那个人的名字，就叫——沈光落。
　　赵总想到这里回过头看向楼梯间里面。
　　晦暗的阴影处站在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黑衣，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额间的发有些凌乱，唯独一双眼又亮又狠，死盯着沈光落和柏文童，像是要将正在交谈的二人全部杀死。
　　即便那种眼神并没有望向赵总，赵总还是觉得浑身发寒。
　　他壮着胆子向楼梯间里走了两步，小心翼翼的询问着：“谢总，你刚刚和沈先生交谈的还愉快吗？你们……”
　　后面的话赵总没有说，因为他闻见了楼梯间里弥漫着一股格外浓烈的铁锈味。
　　开始他还以为是楼梯间年久了，铁栏杆什么的生了锈，可是等他靠近了谢衍一些，才发现那股铁锈味愈加的浓烈。
　　还伴随着水滴一滴滴滴落的声音。
　　赵总寻着水滴的声音，借着窗外的夜光看了两秒，才意识到那股铁锈味是谢衍身上散发的血腥气。
　　“谢总……你这是什么了！身上怎么流了那么多血！”赵总抑制不住的惊呼。
　　柏文童听见这句话也回过了头，快步走进楼梯间，皱着眉头打量着谢衍。
　　唯独沈光落站在原地，连头都没有回，他径直走了出去，没有任何的迟疑，消失在谢衍视线之外。
　　谢衍咬了咬牙。
　　他脖子伤口的血已经干涸，只不过手被刀划破了肉，深的几乎可以看见白骨，所以血才流的格外的厉害。
　　谢衍将受伤的手捏成了拳头，目光透过额间的发丝，紧盯着柏文童，狠厉中带着血气。
　　他语速很慢的问：“柏文童，你早就知道沈光落不是傻子？”
　　柏文童愣了一下，继而点了点头：“对。”
　　“什么时候知道的。”
　　谢衍用的语气已经不再是疑问句，而是称述的语气，一字一句都像是在逼迫柏文童立刻给他答案。
　　既然知道沈光落在骗他，其实具体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可是谢衍就是执念在这一个问题上，从沈光落哪里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他就把目标转向了柏文童。
　　一遍遍又一遍遍，自虐般的确认着。
　　柏文童挑了挑眉。
　　他不怕谢衍，所以对谢衍的语气有些不爽。
　　柏文童明白谢衍的心，更清楚的知道谢衍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可是柏文童却不想给他这个答案。
　　于是柏文童并没有直接的回答谢衍的问题，而是避重就轻的说：“你应该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这句话精准的刺到了谢衍的心里。
　　谢衍没有继续说话，他那双如猎豹的眼睛死死的望着柏文童。
　　柏文童也不躲，回望着他。
　　半响谢衍低着头止不住的低笑起来，连带着肩膀都在耸动。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压抑又诡异，他笑了几声后，用带血的手指指了指柏文童，每指一下都带着汹涌的怒意。
　　谢衍转身从楼梯处走了出去。
　　直到谢衍消失过后的三分钟，赵总还没有从谢衍的气场中缓过神。
　　他脸色煞白，额头上甚至可以看见一些细汗，抖着声音对柏文童说：“你是不是招惹到谢总了……刚刚他笑的也太可怕了。”
　　柏文童一脸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回过头才发现身后的沈光落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