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桌边坐下,秦昭很快将汤药喝完,景黎给他塞了两颗蜜饯,抢着帮他把药碗端回后厨。
秦昭偏头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薛仁:“……”
牙酸。
薛仁清了清嗓子,道:“手伸出来。”
他给秦昭把了会儿脉,眉头微微皱起,又松开,许久没有说话。
秦昭问:“先生可是瞧出什么了?”
“你这脉象倒是平缓不少,毒性已经控制住了。”薛仁捋着胡须悠悠道。
秦昭心下了然。
正如上次那样,景黎从山里将他救回来那天夜里他同样没有服药,可第二天病情非但没有加重,反倒得以缓和。
或许在那小鱼身上,当真有什么抑制药性的功效。
秦昭想了想,问:“先生可知脉象平复的缘由?”
“当然知道!”薛仁莫名有些恼怒,“这还能看不出么?”
秦昭:“?”
薛仁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又语重心长道:“不过我得劝你,这法子治标不治本,何况你现在身子骨损伤得厉害,日后还是莫要如此。”
秦昭皱了皱眉,竟没听明白薛仁的意思。
他问:“先生此言何意?”
薛仁有点难为情,粗着嗓子道:“沉欢散本就是令人精力充沛,血气上涌之药。你又年轻,某些时候控制不住无可厚非。但你服用了这么久戒断汤剂,身子骨大不如从前,精元亏损不得,有些事情记得要稍加克制,做不得的就不要做!”
秦昭:“……”
刚走进门的景黎:“???”
作者有话要说:#秦昭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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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屋内有片刻静默无声。
薛仁瞧见景黎走进来,适时地闭了嘴。
秦昭按了按眉心,总算明白过来这人在说什么:“先生误会了,我们没有——”
“你不用多说,我都明白。”薛仁体贴道,“炉子上还熬着药,我先出去了。这药喝完可能会有些困倦,你再躺会儿,今晚若不再发热便是汤药起作用了。剩下的药我会帮你做成药丸,能吃一个月。”
秦昭解释无果,只得起身:“多谢先生。”
送薛仁出门,他合上房门,才回头看向站在门边的景黎:“薛先生……误会了,你别放在心上。”
“啊?”景黎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没有,我没放在心上。”
“你别到处走了,快回去躺着,薛大夫说你要多休息。”
景黎上前扶起秦昭,往卧房里走。把人扶回床榻上躺好,景黎给他掖紧被角,想了想,又认真道:“你别想太多,你怎么样我都喜欢,没关系的。”
秦昭:“……”
秦昭哭笑不得,但药效很快使他脑中昏昏沉沉,只得放弃解释。
他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尽了。
屋内灯影绰绰,秦昭抬手在额头摸了摸,已经没有发烫,身体也没有什么明显不适。
他坐起身,看见了坐在书桌边的那道身影。景黎伏在案上,身下压了不少书,已经睡着了。
“……”秦昭走过去,轻声唤道,“小鱼?回床上去睡,在这里会着凉。”
小少年睡得很熟,被秦昭唤了一声却还没醒,只迷迷糊糊地动了动:“别吵……”
他动作间手臂移开些许,露出了下面枕着的那本册子。
秦昭看见了几行字:“……妖物变成人形会消耗极大灵力,消耗过大则会时不时露出原型……切不可放松修行,否则灵力枯竭,将变回原形,再也无法恢复……”
这就是小鱼前几天带回来的东西?
秦昭眉头微微皱起,正想抽出来仔细看看,景黎忽然打了个哈欠,睁开眼。
“咦,你醒啦……”景黎困倦地揉了揉眼睛,“饿不饿呀,后厨煨着粥,我给你端过来吧。”
秦昭这一睡就睡了一下午加一晚上,没喝水也没吃饭,这会儿肯定会饿。
景黎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晃晃悠悠站起来,一个没站稳又坐回去。
秦昭轻轻笑了下:“我去就好,你去洗把脸,再陪我吃点东西?”
景黎点头:“好。”
秦昭这一觉睡得太长,现在的时辰已经接近亥时。薛先生和阿易早已离开,后厨堆满了尚未做好的药丸,灶台上煨着一锅白粥,还是热的。
秦昭取出两个土碗,一个碗里打了颗鸡蛋,将热粥舀进去搅拌均匀。村子里的鸡蛋没有腥味,放进粥里只有一股浓郁的鸡蛋香气。
做完了鸡蛋粥,秦昭又夹了点村长送来的腌菜,便端着回了屋。
秦昭把粥放在桌上,余光朝屋内的书桌上望了一眼。
桌上空无一物,先前那本书已经被收起来。
景黎没表现出任何异样,他刚洗了脸,鬓角微微濡湿,没擦干的水珠顺着下颚滑落下来。他乖乖坐在屋子里等候,闻见鸡蛋粥的香气,眼神都亮起来。
“你晚上没吃饭吗?”秦昭笑着问。
“吃过了。”景黎咬着勺子,小声道,“不过睡了一觉之后又饿了。”
秦昭默然片刻,提醒道:“夜里别吃太多,省得睡不着。”
“嗯嗯,知道啦……”
景黎前脚答应得痛快,然后……让秦昭给他添了三次粥。
吃完了饭,景黎揉着圆鼓鼓的肚子,在屋内走来走去。
“就说让你少吃一点,”秦昭颇为无奈,实在想不通少年那小身板,到底为什么能吃下这么多东西,还一点也没见长胖,“过来躺一会儿,别到处走了。”
可景黎却摇摇头:“不躺。”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今天要去外面睡。”
去外面,那就是要睡水池了。
秦昭问:“为何?”
“唔……”景黎眼神有些躲闪,心虚道,“你刚服了药,需要好好休息,我怕影响你睡觉嘛。”
秦昭笑起来:“那你不怕夜里我又犯病,没人照顾?”
景黎一愣。
“那你等等我!”景黎说完,快步朝外跑去院子里。
秦昭本能意识到不妙,果真,景黎很快回来,手里还拿着个蓄满水的小木桶。
这就是景黎以前住过那个木桶,自从搬到这里,这小木桶再也没有用过。
景黎道:“我晚上睡这里,你要是不舒服就叫我。”
“……”秦昭默然片刻,问,“所以你为什么要——”
没等他把话说完,屋内骤然闪过一道红光,景黎身上的衣服应声而落,一条鲜红的锦鲤落进小木桶里。
秦昭:“…………”
小锦鲤在水里摆了摆尾巴,仰头口吐人言:“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
秦昭任劳任怨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没什么。”
夜色已深,秦昭吹灭屋内的油灯,躺回床上。装着景黎的木桶就放在不远处的桌面上,小锦鲤浮到水面,一双眼睛从木桶边沿露出来,偷偷打量他。
药效似乎还没过去,秦昭的呼吸已经再次平稳下来。
在等候秦昭醒来的这几个时辰里,景黎把先前买的那本《妖物志》拿出来读了读。
他现在认字还有些困难,参考先前学过的那几本蒙学,连蒙带猜,景黎从书里读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比如,妖怪变成人后时不时现出原形,那是因为灵力不足,需要修行补充灵力。
再比如,妖怪变成人形的每一刻都在消耗灵力,因此他们不得不没日没夜的修炼。想要稳定做人,起码要几百年的修为。
可景黎穿越到现在,一天也没有修炼过。
他不知道自己穿越到这里之前,原身的锦鲤是不是修炼过,是不是因为那样他才有足够的灵力变成人形。
他只知道,自己脑中没有任何一点有关于修炼的方法和记忆。
书里说,妖怪体内的灵力就像是个沙漏,如果不及时补充,消耗完就没有了,可能会再也没办法变成人形。
如果是这样……景黎就不能再继续消耗下去。
所以他才会提出晚上睡在水里。
以锦鲤的模样度过夜晚,多少能让灵力消耗减缓一些吧?
书里没有讲具体的修炼方法,不过倒是讲了些补充灵力的方式。
就是阿易那天给他读到的……采补双修。
那段话完整的意思大致是这样:妖怪刚修成人形时灵力不稳,可以与人双修采补,以补充灵力。除此之外,与人亲密接触也可吸取少量精气填补灵力,但效用远不如双修。
景黎当然知道双修采补是什么意思,但……薛老先生说秦昭的身体还不行。
不仅如此,在秦昭病好之前,他都不能再与秦昭太过亲近。否则万一吸走了对方的精气,害得他病情更加严重怎么办?
而且他还不能把实情和秦昭直说。
他一定会难过的。
其实读这本书之前,景黎还对这书抱有怀疑。可谁让这本书写得格外唬人,叫人不得不信。
而且,他都从人穿成锦鲤,又从锦鲤变回人了,当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小锦鲤在水里吐了个泡泡,默默沉进水底。
.
“——成了!”薛仁将最后一枚搓好的药丸放到簸箩里。
簸箩里整整齐齐地码着数十枚药丸,阿易和景黎一起将簸箩抬去院子的竹墙下,薛仁嘱咐道:“再阴干两日,用药罐避光放置即可。一天吃一丸,这些药够你吃一个多月了,等吃完再看是否需要增减药量。”
秦昭朝他拱手行礼:“这些时日,劳烦先生了。”
“不用客气。”薛仁摆摆手,“你若当真能好起来,也算是我这些天功夫没白费。”
秦昭问:“先生一会儿就要离开?”
“是啊。”薛仁望着阿易的方向,叹道,“这都过来小半个月了,我这乖孙儿还得回去看顾药铺,总不能不做生意。”
他们租得起马车,速度要比牛车快不少,午后从临溪村出发,能赶在日落前回到县城。
秦昭道:“既然如此,秦某这儿还有些东西想给先生过目。”
薛仁跟着秦昭进了屋。
秦昭从书架里取出几本书,书里夹了竹叶做为标记,秦昭还在书页旁边写了不少小字。
薛仁翻阅了几页,脸色一变:“这——”
“这是在下这些时日根据药理寻找出来的几味草药,详情我已经记录在内,先生可以慢慢查阅。”秦昭道,“这些草药寻常人家更为常见,或许可以替代先生在解药中使用的那些珍稀药材。”
薛仁又仔细看了看秦昭标注出来的内容,问:“小鱼儿说你这些天总在看医书,就是为了这个?”
秦昭:“是。”
最开始时,他只是担忧薛仁给出的残方中,那些药材太过罕见,想试试能否从医书中寻觅到更常见的替代草药。
后来薛仁向他提出,希望他能帮忙推行这个方子后,他这念头便更加坚定。
薛仁当初是御医,他用药自然讲究最优,而不考虑其价值和珍稀程度。但以现在这药方中使用的药材来看,寻常人家难以寻觅,更谈何使用这个方子。
秦昭想要的,是让所有需要的人都能用上这药,是不再有人遇到他这般困境。
薛仁合上手里的医书,悠悠道:“你可知道,如果换成了寻常草药,这解药的药效必然受损。”
“在下明白。”秦昭道,“只是一副只能救少数人、却让多数百姓求而不得的药方,与一副药效稍弱但人人都可服用的汤药相比,在下相信,后者绝对更加易于推行。”
薛仁怔然片刻,轻轻笑了下。
秦昭:“先生在笑什么?”
“我笑的是,我终于明白朝廷为何会推行那样一个戒断药方。”薛仁叹了口气,“其实上头不一定不知道那汤药有隐患,但他们别无选择。”
“推行一副用药更加精准的汤药不难,可难的是如何让所有需要的人都能喝上药。”
他嗤笑一声:“……看来这些年我是错怪他了。”
秦昭问:“先生是说当今圣上?”
“圣上?不是。”薛仁道,“我是说当年推行这方子的人。”
秦昭眉头微皱:“这方子不就是圣上推行的么?”
“他?”薛仁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当今圣上去年才刚刚及冠,也就比我孙儿大个几岁吧,十年前,他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呢!”
秦昭:“那这十年……”
“新帝尚且年幼,因此,先帝临终前下令京城一位异姓亲王摄政。摧毁沉欢,推行解药,赐死太医院,全是他干的。”薛仁冷哼一声,道,“就算那位摄政王在推行解药上没做错什么,也洗不清他那几年做的事。先帝当年就是误信了歹人!”
秦昭脑中忽然有些隐隐作痛,声音也变得低哑:“他……他还做了什么?”
“你问他还做了什么?他做的事可多了!”薛仁道,“那位摄政王狼子野心,铲除异己,把持朝政,收受贿赂,他没一样没做过!那些年我不在京城,但听闻,摄政王的眼线遍布全京城,只要有谁敢对他不满,当场就会被暗处的影卫割掉脑袋。达官贵人尚且如此,何况平民百姓?”
“据说,那几年京城血流成河,城外尸体堆积成山,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全是那位摄政王的功劳。”
脑中刺痛感越来越清晰,秦昭身形踉跄一下,扶着书桌勉强站稳。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薛仁连忙扶他坐下,“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今时不同往日,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