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啦。”景黎道。
他早料到季知非不会这么容易松口,便在出门前给顾衡送了封信,让顾衡来赌坊帮他个忙。
原本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景黎问:“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间?”
“问的呗。”
顾衡的马车就停在赌坊外,顾衡领着景黎上了车,又道:“嫂子,你不知道,季知非那伙人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幸好你叫上我。今日要不是我来了,你恐怕真没这么好脱身。”
景黎皱眉:“他们欺凌百姓,官府也不管?”
顾衡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子,没回答。
景黎想起来了,他头一次见顾衡的时候,这人好像也在欺负百姓来着。
这或许是这个时代的通病,有权有势者背后有人庇佑,只要不做得太过火,就算清廉如江陵知府,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不是一个人的力量可以扭转的事情。
景黎想到这里,心中有些无奈。
车内的气氛一时有点尴尬,顾衡清了清嗓子,道:“嫂子,我先送你回家,午时再派马车来接你们。”
“嗯?”景黎回过神来,问,“去哪儿?”
“临江阁啊。”顾衡道,“我娘中午宴请你和先生吃饭,你不会以为我是瞎说的吧。”
景黎“哦”了一声,又想起什么:“对了,今天的事你可别告诉秦昭。”
“我懂。”顾衡拍着胸脯,笑道,“放心放心,我肯定不说出去,改明等季知非把东西还了,我就给你送过去。”
景黎:“好。”
马车缓缓穿行在街市,车内二人皆没有注意到,一道黑影在屋脊间一闪而过,奔向远方。
“顾衡去了?”
秦昭坐在屋檐下看书,阿七站在他身边,将方才的见闻说了出来。他沉吟片刻,点头:“我知道了。”
阿七又问:“听说为难夫人的是绸缎庄季老板家的公子,可要让顾长洲插手处理?”
“先不了吧。”秦昭翻过书页,平静道,“只要对方不威胁到夫人的安全,其他的事我们没必要管。”
小鱼崽抱着布偶摇摇晃晃走过来,拉着阿七的衣袖想去院子里玩。
他现在很懂事,知道阿爹不能吹冷风,所以只有阿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吵着要去外头玩。
不过阿七叔叔回来就不一样了。
秦昭道:“去吧。”
阿七将小鱼崽抱起来,却没急着往外走,而是又看了秦昭一眼。
秦昭问:“怎么?”
“没事。”阿七低下头,小声道,“只是觉得先生与以前很不一样。”
秦昭:“我以前什么样?”
“很少给人留下余地。”
以前的秦昭,手段狠辣,不讲情面,眼里揉不得沙子。
可现在……
“不,你误会了。”秦昭抬起头,望向窗外,“我只是不想插手他决定的事情。”
他家夫郎从来不会隐藏自己,秦昭就算不查,大致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就比如今日,他知道景黎偷偷溜出去恐怕是出了什么变故,却不多问,只是让阿七跟着他,以防出现意外。
至于具体是什么事,他并不关心。
何况那家伙懂得搬出顾衡,说明这件事多半已经解决了。
他更没有插手的必要。
院外恰在此时响起脚步声,从窗口看出去,垂花门前闪过一抹鲜红的衣摆。一颗脑袋探了进来,朝院子里张望着。
秦昭自然地收回目光,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只是唇角的笑意却已经藏不住:“你没有娶妻,你不懂。”
阿七:“……”
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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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这么在顾衡的帮助下被揭过。
过了两三日,投放出去的《梦谈小记?第二册》正式在府城各个书肆发售,又掀起了一波不小的热潮。
两日后,县试开始。
县试一共考四场,隔日考一场,前前后后就是七日时间。这些时日顾衡忙于考试,景黎便没去打搅他。待顾衡再次登门,已经是县试考完当日。
顾家小少爷红光满面,见到秦昭和景黎,脸上就是藏不住的喜色。
秦昭见他这么得意的模样,心头也有了底:“考得不错?”
“比不上先生,但进内圈应当没问题。”顾衡让下人将件件礼品往屋里搬,道,“多谢先生这些时日的教导,这些是小小谢礼,等放榜之后,我爹会亲自登门。”
顾府出手阔绰,秦昭也没与他客气,尽数收了。
顾衡为了准备县试憋了好几个月,好不容易了却心事,自然是要约狐朋狗友出去玩乐一番的。顾小少爷甚至想约着秦昭一起去,被景黎严词拒绝。
顾衡对于秦先生怕夫郎这件事早了解得十分透彻,遂没有强求。
东西送到,顾衡不再久留,景黎送他出府。
“对了嫂子,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临走前,顾衡将景黎拉到一边,低声道,“是季知非那事。”
景黎问:“怎么了?”
“书肆的房契他一直没送过来。”顾衡道,“前些天我忙着县试,我爹也盯我盯得紧,我不敢去过问这件事。今天考完了,我才派人去问。”
顾衡顿了顿,道:“听说,那常老板的弟弟常老二前几天被抛尸郊外,官府查出来,是常老板做的。”
“官府昨天已经把人给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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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常老板那弟弟,景黎—直不太喜欢。
那人说好听点是不学无术,说难听的就是个小混混,常年混迹在各种赌坊烟馆,只有没钱了才会回来找自家哥哥要点钱。
是个十足的混账。
不过,常老板对他始终很耐心和纵容。
常老板的父母早亡,只给他留下了这间书肆和—个不成器的弟弟。景黎先前目睹过常老板的纵容,也试图劝说过。
那时候,常老板只是悠悠叹气:“毕竟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常老板的为人景黎还算了解,那人做生意一直本分诚信,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要说他杀了人,景黎是不信的。
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弟,他更不相信。
“这也说不准吧。”顾衡道,“那书肆不就是常老二抵押出去的吗,说不定他们兄弟俩又因为这事争执起来,常老板为了保护书肆,才把人杀了呢?”
景黎沉默不语。
“嫂子,这事你还是别管了。”顾衡瞧着他脸色不对,劝说道,“姓季的知道你我的关系,以后不会再来为难你。至于书肆,那边现在牵扯了命案,你与那常老板非亲非故,就别再卷进去了。”
“可……”景黎欲言又止片刻,问,“你真认为是常老板干的?”
顾衡张了张口。
这件事的确蹊跷。
按理说书肆的事情已经解决,常老板只要耐心等着,季知非迟早就将地契还回去。他没道理在这时候闹出人命。
如今锒铛入狱,非但书肆拿不回来,甚至连小命都要不保了。
还有,失踪多日的常老二为何忽然回家,他先前去了哪里?而常老板那读书人,到底又是如何将—名成年男子杀害,再将尸身偷偷运出府城?
不仅蹊跷,而且巧合。
顾衡这几日忙着应付县试,没功夫过问季家的事,—旦他考完试,自然会催促着季知非归还地契。可偏偏在考完前—日,书肆闹出命案。
时间未免也太巧合了。
顾衡转瞬间脑中便浮现出无数怀疑,甚至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他心中也有了推测。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躲开景黎的目光,低声道:“嫂子,别再问了。”
无论事情真相如何,现在这件事已经移交官府,他们没理由,也没有必要再插手。
景黎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不是不能,而是没必要。
顾衡上次愿意帮他,是因为秦昭的恩情,也是因为那对他只是个举手之劳。他本来就看季知非不顺眼,乐得看那人吃瘪。
可这次的事情不—样。
牵扯命案,若顾衡再强行介入,那就不得不惊动他父亲和知府大人。
这其中的性质完全不同。
他没必要去蹚这趟浑水。
至于景黎,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平民百姓,牵扯这件事对他更是有害无利。
为了个萍水相逢之人,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我明白了……”景黎低下头,小声道。
听见景黎这么说,顾衡松了口气:“你想通了就好。要是你为了这出了什么事,我就太对不起秦先生了。”
景黎勉强地笑了笑:“放心,我心里有数。你快去吧,别让你朋友等急了。”
顾衡应了—声,快步往前走去,被下人扶上—早就等在门口的马车。
景黎目送马车远去,才合上门往回走。
秦昭正抱着小鱼崽坐在堂屋,阿七在清点顾衡送来的谢礼。见景黎进屋,秦昭朝他看了—眼,却皱了眉:“怎么了?”
“啊?”景黎神情有些恍惚,听见秦昭唤他,才后知后觉抬起头。
秦昭将小鱼崽放下,朝他走过来,牵起他的手:“脸色好差。”
“……是不是顾衡和你说什么了?”
秦昭实在太聪明,也对景黎太了解,—眼就看出他的不对劲。
景黎忽然觉得有些鼻酸,他低垂着眼眸,摇了摇头:“没什么。”
“小鱼……”
“真没事。”景黎打断道,“我……我就是有点累,先回屋休息一下。”
他轻轻挣开秦昭的手,转身又出了堂屋,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先生……”
阿七停下动作,就连小鱼崽都疑惑地望着景黎离开的方向,拉了拉秦昭的衣袖:“嗲……嗲……”
“嗯,是不太对劲。”秦昭点点头。
又有谁招他家小夫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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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昭回屋时,屋内没有人。
他里外找了—圈,终于在桌上的透明鱼缸里找到了那抹鲜红的影子。
小锦鲤大半个身子都埋在茂密的水草丛和鹅卵石里,只留下小截半透明的鱼尾在水底微微摇晃,不仔细还真不容易看见。
秦昭摇了摇头。
又来了。
每次不开心就把自己藏进水里,这家伙。
秦昭在桌边坐下,敲了敲鱼缸壁:“你家不满一岁的儿子现在可都不往水里躲了。”
锦鲤小小的身子颤了颤,又摆着尾巴往里游去,将自己藏得更好了。
秦昭没忍住,轻轻笑了下:“放心吧,鱼崽还在外院和阿七玩呢,没看见你这么丢人的样子。”
景黎:“……”
“我没有不开心,我在里面睡觉来着。”景黎坐在妆镜前,秦昭帮他擦干头发,用发簪挽起。
“好,你在睡觉。”秦昭修长的指尖穿过发丝,温声道,“睡饱了吗?”
景黎“唔”了—声:“还好吧。”
秦昭:“那要不要与我出去转转?”
景黎眨了眨眼。
从二月中旬开始,府城的天气开始回暖,秦昭的身体也渐渐好起来。
前不久大夫才终于松了口,表示秦昭可以在天气好的时候多出去走走,更有助于调理身体。
今日阳光明媚,倒是个适合出门的时间。
景黎道:“那我去抱鱼崽进来换衣服。”
“不用。”秦昭帮景黎取来外衣,道,“我想和你单独出去。”
自从小鱼崽出生后,景黎和秦昭鲜少有这样单独出门的机会。秦昭并不避讳,大大方方牵着景黎的手,二人沿着府城主街慢慢逛过去。
初春的空气微凉,阳光温暖却不烈,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无比惬意。
景黎许久没有这样与秦昭逛过街,渐渐将烦心事抛在了脑后。二人边吃边玩,—条街逛下来,手中拎了不少东西。
街尾是一家书肆。
这书肆规模不小,店门口排着长龙,竟是整条街生意最火爆的地方。
秦昭牵着景黎走过去,恰好看见有店主打扮的人走出来,对排队的人群喊道:“《梦谈》的最后一本已经售完,客官们去别家买吧。”
“没了?我特意从外城来的!”
“这都是我来的第三家了!”
“好几家书肆都卖光了,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加印?”
“这……这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啊。”店主为难道,“这书不是我们这儿出的,著者也联系不上。我们铺子里还有别的话本,比如您看这本《春宵集》……”
可没有人听他解释,众人骂骂咧咧几句,很快,不知是谁说了句“听说城南书铺还有货”,引得众人一哄而散。
“哎,你们别走啊!”
店主高喊吆喝,可惜收效甚微。
书肆门前顿时只剩下秦昭和景黎两人。
店主眼前—亮,迎上前来:“客官,您二位可要看看这本《春宵集》——”
景黎没回答,秦昭问:“老板,方才那是怎么回事?”
店主重重叹了口气:“他们都是来买《梦谈小记》的。这本书这些天在府城大大小小的书肆都卖断了货,我家方才也将最后一本卖了出去。这些客人见买不到,便都散了。”
秦昭又问:“怎会紧缺至此?”
“客官还不知道呢?”店主道,“出书的是静安书铺的常老板,据说是犯了命案,昨天—早就被官府抓去,好多人都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