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看在这么多年母子情义上,不想做的这么绝,没料到这逆子一点不顾母子情义。”
“还有衍儿那件事,”他的袖子一甩,拂过桌边。如今谢博衍被关在刑部大牢,禁止所有人探视。
他上次带着太后的手续去看谢博衍,结果连门都没进去。
这时,他们这才发觉,小皇帝并没有表面这么听话,暗地里不知提前布了多少局。
太后一提这事,觉得自己尊严挂不住。
她亲手养大的傀儡不听话了。
她一辈子要强,爬了这么长时间才到现在的位置,怎么能毁在这个小傀儡手里。
既然这个傀儡不听他,那不如换一个。
她端起茶杯,清抿了一口,再放下时,眼神已经下了眸中决定。
“下手。”她浑浊的眼瞳里闪过戾气,“今晚动手。”
*
暗色的月光掠过树梢,原本还是柔和的光,今夜却凉薄的刺目。
林纪年望着月色,闭了闭眼,小福子候在身侧,轻声道:“皇上,天晚了,该睡下了。”
红木雕花的窗户向里推开,凉风挤了进来,
“再等等,”林纪年觉察到脖颈间有一丝凉意,“今晚怎么还不来。”
林纪年早晨要上早朝,而且每天偷溜出宫去也不安全,裴怀瑾就每天入了夜之后来寝宫里。
小福子说:“皇上,你是在等裴将军吗?”
林纪年凉薄的看了他一眼。
小福子低下头去,却还是道:“或许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
小太监机灵,知道皇上爱听什么话,“要不这样,奴才再去门口瞧两眼?”
“不用,”林纪年说,“朕自己一个人等就行,你先下去吧。”
小福子:“是,奴才遵命。”
门被关上,烛火在风中摇曳了一下,林纪年独自站在窗前赏着月色。
房间里静谧,落针可闻。
整座皇宫安静的有些不正常。
大约一炷香后,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
林纪年没有动。
直到身后呼吸一重,他被人一把揽入怀里。
熟悉的气息侵袭在四周,林纪年喉结一动,吻了过去,呼吸尽数喷在那人的脖子上。
“裴爱卿,”林纪年接着月色打量裴怀瑾,见他面色无异,又起了作弄的心思,“你今夜怎么这么晚,去哪偷欢了?”
裴怀瑾与他对视一眼,回答道:“没有偷欢,处理了一些事情。”
林纪年本意是为了打趣,如今见他一本正经严肃的样子,笑着伸手戳了戳他的脸:“裴大将军,你怎么这么可爱。若是战场上这样,敌人都要被你可爱死了。”
从来没被人用可爱形容过的裴大将军:“……”
他觉得小皇帝胆子越发肥了。
“没有。”他说。
林纪年手勾住他的脖子,“没有什么?”
裴怀瑾眉心一动,带着几分不自然的说道:“没有可爱。”
“噗。”
他的爱人在这个世界真是太好玩了。
林纪年笑了几声,越想越觉得好玩,嘴角的弧度就是垂不下来。
裴怀瑾看着林纪年在怀里笑成一团,忍耐半晌,终于忍不下去,低头堵住他那张薄唇。
两人呼吸缠在一起。
地上勾勒出两人唇齿相依的影子。
房间四周静谧的可怕。
裴怀瑾倏然耳朵微动,听着四周传来响动。
林纪年趴在他耳边说:“继续,没事,相信我。”
他话音刚落。
只听杂乱的脚步声踩碎了月光,门猛然被推开。
房间内火光大盛。
两排黄衣侍卫瞬间涌入,规整的排成两排。
谢汀安穿着蓝色朝服,带着报仇的爽意,幸灾乐祸走了进来。
那些侍卫见房间情况,皆惊异了一瞬,瞬间低下头去。
谢汀安说:“包围这里。”
林纪年这才不慌不忙的从裴怀瑾身上站起伸开,他抚了下身上的褶皱,绣着龙的常服在月色中泛着清冷的光。
他声凉如水道:“谢汀安,你这是要造反吗?”
谢汀安毫无惧意,他对着皇上挑衅的笑了笑,“皇上。微臣一片忠心耿耿,怎么造反呢。微臣是来帮您的啊。”
“哦,”林纪年问,“帮我什么?”
谢汀安目光在裴怀瑾身上绕了一圈,最后停在林纪年身上,他背对着侍卫,道:“来,告诉皇上,咱们是来干什么的?”
“清君侧!”
“清君侧!”
“清君侧!”
侍卫们齐声大喊,声势浩大。
裴怀瑾隐在暗处,薄薄的月色只能勾勒出他的轮廓,却看不清看不清他的表情。
谢汀安老狐狸露出阴鸷的笑,“听到了吗,皇上。你被奸臣蛊惑,被妖孽迷了心智,老臣是来救你的。”
林纪年负手而立,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谢汀安。
谢汀安透过灯火打量他,想欣赏他惊慌的神色,可最后却失望了。
因为,小皇帝像一块冷玉,自始至终都是那副样子,甚至眼睛里含着几分讥讽。
他心底倏然窜起来一股无名火,对着侍卫,大声道:“来人,把裴怀瑾给我抓起来。替皇上清理门户!”
第61章 殿前欢(十二)
寒风凛冽, 吹动桌子上的灯火,地面上,影子压着影子,乱成一团。
侍卫持刀而立。
轮椅上的人淡淡的坐在那里, 刀横在他的脖颈间, 薄刃挨着布料。
烛火在眼睛里晃动, 林纪年眼睛盯着那块刀刃, 冷茫一闪而逝。
谢汀安扯了一把袖口, 一挥衣袖,双手背在身后, 他眼角的褶皱堆积出微笑的弧度:“皇上, 这乱臣贼子老臣已拿下。还请您安心休息吧。”
这几天压抑的怒气让他暴戾至极,如今抓了人, 相反却平静下来了。
他渡步到裴怀瑾很前, 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裴大将军,没想到自己会落的今天下场吧, 如果当初早把兵符交出来, 还用受这等罪?”
林纪年看着老狐狸样子,心里嗤笑:若是把兵符交出去,恐怕你早就下手了吧。
裴怀瑾撩起眼皮看了谢汀安一眼, 侧首移向林纪年, 他言:“别担心, 我去去就回。”
林纪年点了点头, 两人目光接触,惹怒了谢汀安。
小皇帝无视自己就算了,如今一个阶下囚也敢这样。
“去去就回?”谢汀安眸中闪过怒火, 他讥讽道,“你当刑部大牢是你家吗?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即便是这等情况,谢汀安也没见这两人有丝毫的慌意,那个傀儡皇帝似乎还没有认识到自己身份,反而道:“朕倒是不知道那刑部大牢什么时候成你家的了?谢太傅。”
说到这里,他倏然一顿,似乎想起什么,恍然道:“哦,对了,自己人还在那里关着,当成自己家也行。”
谢博衍如今可不正在刑部关着呢吗。
一直冷淡的像个冰块的裴怀瑾,闻言倏然露出一丝笑意。
“你!”
谢太傅脸色阴沉下来。
“朕怎样?”林纪年有恃无恐。
谢汀安还真不敢怎么样,就算是被太后放弃了的棋子,他现在依旧是皇帝。
他狠狠的一甩袖子,留下几个侍卫看在门口,咬着牙嘱托道:“你们几个好—好—保护皇上的安全,皇上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拿你们是问。”
这就是软禁的意思了。
林纪年心思微动。
小福子畏畏缩缩站在门口,探头瞧望。
门口侍卫手握着刀拦在门口,瞪大眼睛看着他。
林纪年手里捏了颗玉珠,立在灯火下,小福子见了皇上,如同狗见了主人眼睛莹亮,他大声喊了一句:“皇上!”
林纪年:“还不进来!”
两个门口的侍卫面面相窥,互相看了一眼,最终把人放了进去。
小福子站在皇上的身后,寻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月光凉寒,折在长道上。
一层薄光渡在轮椅那人身上,他腰杆挺直,纵然身侧长刀相横,依旧淡凉沉稳,如天悬月。
小福子问:“皇上,就让裴将军这样跟他们走了?”
林纪年没说话,他看着最后的那剪影消失在长道上,对着小福子打了个手势。
小福子跑过去关上了门,挡住了跟门神一样的侍卫的身影。
林纪年坐在龙榻上,手指轻压茶杯,只道:“茶凉了。”
小福子一脸茫然的看向桌面,那茶是傍晚泡的,如今这时辰肯定是凉的。
林纪年嘴角弯出个弧度。
凉风挤进他的衣襟,他没有再说话。
*
翌日一早。
上早朝的大臣来到殿上,先是一惊,后小声议论起来。
原因无他,只因今日坐在龙椅之上的并非皇上,而是当今太后。
只见她身着黑金凤袍,画着隆重墨妆容,眼神威严的扫过群臣。
坐在高位之上俯瞰,台下之人宛如蝼蚁。
她这才明白那种滋味,那种万人之人的滋味,那是坐在帷幔后面不能比拟的。
“太后!”荀子良躬身行礼,向前一步,“皇上他……今日为何没来上早朝?”
太后目光冷扫过去,她微抬手指示意身侧的老太监,老太监拿着拂尘,向前一步,细着声音说,“皇上忽染恶疾,这段时间的政务由太后代理,谁还有疑意?”
在座的各位哪个不是修成精的,一听这话,哪里还敢有疑问。
众臣愣了片刻,互相使了眼色,纷纷低头道:“臣等没有。”
昨天大将军被抓的事情他们不是没有听说,但万万没有皇上也……
保皇派大臣抬臂拭汗,觉得事情有些麻烦,他们决定先观望观望再说话。
偏偏荀子良是个缺心眼的。
“敢问太后,”他皱眉,道,“可有皇上何病,微臣可否能去探视。”
太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谢汀安也道道:“皇上自有太医诊治,莫去再感染病气。”
荀子良又问:“那裴将军又犯了何种过错?”
谢汀安眯眼看了荀子良一眼,刚想说着什么,被一道声音打断。
太后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对着荀子良道:“何错?你还好意思问哀家?那裴怀瑾如此大逆不道,蛊惑皇上,你说他这是何错。”
“太后,”谢汀安见缝插针,“还有我可怜的孩儿,一定是被裴怀瑾诬陷,我儿单纯,不被人蛊惑,绝对说不出那种话。”
荀子良道:“分明……”
“行了,都闭嘴,”太后目露凉意,斥道:“荀子良,你三番两次如此,可是对哀家有什么不满?”
荀子良在长袖里捏紧了手,半晌松开,低声道:“不敢。”
太后不再看他,眼睛移向谢汀安,她缓了语气道:“既然裴怀瑾已入狱,那他之前说的话就做不的真,这么几天,博衍在牢里也受罪了,传我口谕,释放了吧。”
谢汀安一喜,跪地谢恩。
太后对他摆手,示意他起身。
谢汀安打了下衣摆不存在的尘土,又道:“太后,蒙丹族如今势头强劲,咱们是否派兵援助,若结下这个盟友,以后就不愁匈奴屡屡进犯了。”
荀子良:“太后,不可。”
太后直视谢汀安,看也不看他,沉声道:“先派使臣去商议这事,告诉他们若是同意结盟,我们中原便同意协助他们攻打匈奴国。”
这事便如此定下了。
所有人都不敢有异议。
他们知道小皇帝已经被软禁起来了。
如今,太后说了算。
而接下来,太后和谢汀安所有的精力便放到了裴怀瑾身上的兵符上。
*
又是几天。
牢狱里窗户狭小,昏黄一片,几个狱卒在外面喝酒。
裴怀瑾坐在轮椅上。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听着寂静中四周凌乱的脚步。
这里是刑部大牢,犯人要经过三堂会审,在此之前不能善用私刑。
所以这么几天,他们锲而不舍的来审问,却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今日又来了?来的时辰似乎有些早。
裴怀瑾淡淡的想,嘴角勾勒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一队穿着飞鱼服,身挎绣春刀的锦衣卫一涌而入。
喝酒的狱卒急忙起身,慌乱中,瓶滚在地上,酒撒了一地。
裴怀瑾转了转目光,手指动了几下。
今日连锦衣卫都出动了。
“裴将军,”领头的锦衣卫迈进牢狱。说,“跟我们走一趟吧。”
裴怀瑾转动着轮椅,借着灯火打量他一瞬,见他的绣春刀在灯火下延伸出刺目的弧度。
他欲加冷淡:“去哪?”
锦衣卫道:“诏狱。”
*
诏狱。
灯火摇曳,诏狱内连个窗户也没有,整个房间散发着一股霉味。
太后正坐在长桌前,谢汀安立在身侧,手里托着一杯茶。
太后抬手接过,手指轻压杯盖,撇了撇茶沫。
锦衣卫握拳行礼,他复命道:“太后,人已带到。”
“嗯,”太后低头轻抿了口茶,又把茶杯放在桌子上,这才抬头望向裴怀瑾,“裴将军,又见面了。”
裴怀瑾手放在身侧,道:“不敢,太后喊臣名字即可。”
太后冷嗤一声,道:“也对,你如今可是阶下囚,何以担得起一声将军。”她没说那些废话,开门见山道:“裴怀瑾,兵符在哪里?”